白素說得不錯,白老大看了之後,的確對了解這片子的背景,大有幫助。
白老大的話,大多數已溶進了我前面的敘述中,但也還有許多沒有用進去,所以要再說清楚。
白老大一見我們專程前來,十分訝異,尤其是當他知道這次竟然是白素的主意時,更是詫異,因爲知女莫若父,他自然知道白素平時不是那樣有興趣做這種事情。
我把情形,簡單地向他說了一遍,他呵呵笑道:“那一帶的事情,我相當熟悉,現在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要拍金沙江背景的電影,應該找我做顧問纔是。”
我苦笑道:“片子是誰拍的,怎麼查也查不出來。”
白老大望向白素:“你想我解決什麼疑難雜症?”
白素笑吟吟道:“一切!”
白老大也笑適,我趕緊尋找電源,幸好,農莊中有電,白老大看我忙着,有點感慨:“錄像帶?這東西,現在發展得這樣迅速,嘿,不知多久,末曾看電影了,人老了,只是好靜。”
我把一切都弄好,請他坐下來,然後,開始播映那捲錄像帶。
白老大一看到二十個勁裝黑衣人在江灘疾走,就“啊”地一聲:“這是一隊‘金子來’,貼在他們背後的是一種鋒利之極的長刀,這種刀有一個專門的名稱,叫作‘碎雪’。”
慚愧得很,我直到那時,才第一次聽到“金子來”這祥的名稱。刀手稱作“金子來”還有點道理,利刃竟然叫“碎雪”,真有點匪夷所思了。
我道:“這殺人利器的名稱,何其大雅?”白老大道:“這種刀,背厚、刃薄,用百淬精鋼作刃口,鋒利無比,可以輕而易舉,把一個人不論從什麼方位,劈成兩半。
我早已看熟了錄像帶,對這種刀的鋒利,更無疑問。白老大又道:“刀法純熟的人,在下雪天舞刀,一刀劈出,能把輕飄飄落下來的雪花,劈成兩半,所以纔有了這樣的名稱。當然不是人能做到這一點,但要舞這種刀,非有極大的臂力不可,這隊‘金字來’,準備去參加大廝殺,不論有多少人蔘加,結果一定只有一個人能活着回來,這個人是唯一的勝利者!”
白老大一面看,一面滔滔不絕地說着,他的話,有的瞭解許多看不明白的現象,有的帶着這個地區久遠的掌故和傳說,有的涉及幫會在金沙江欺壓前去淘金的苦工的情形,他所說的。一切,我都已經摘要在前面夾在我的敘述之中了。
等到看到那瘦老者揚起手上的那怪東西之際,白老大指着熒幕:“這東西叫‘響茄’,專爲公證人發令,廝殺開始之用,所以有一句話,叫作‘響茄一響,準有不見孩子的娘’。真怪,這片子是誰拍的?他一定曾到過金沙江,而且曾經看過大廝殺的場面,不然,不會知道有‘響茄’這樣的東西!”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由於那東西一響,必然有大量人死亡,所以被當作是囚器,平時由威望極高的人,密密收着,不到幫會之間,真要拼鬥時,不會拿出來。”
白素問了一句:“這兩個老者就是威望極高的人?”
白老大道:“當然,他們擔任着大廝殺的公證,要是沒有威望,誰服他們?他們的身分地位,十分特殊,自然也都是幫會中人,但絕不能參加廝殺的幫會沾上任何關係。當年,我在川西,被哥老會的龍頭,請到金沙江去,也作了一次大廝殺的公證。”
我不禁大是駭然:“真是那樣血肉橫飛?”
白老大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還有假的,這片子……真……
我看是實地拍攝的。大廝殺在江邊的‘神牙臺’上舉行,這石臺,就是‘神牙臺’,要不,就是照定了‘神牙臺’的形狀,搭出來的佈景。”
我聽得更是駭然,我絕不否認片子拍得真實,可是也絕未想到竟真實到這一地步。
白老大提出了“實地拍攝”,莫非真有此可能?
白老大繼續看下去,一面看,一面發出“嘖嘖”的稱奇聲,而且,在石臺上還有十來人在混戰時,他已指着那個其時行動如風的那個看來臉上還帶着稚氣的年輕人道:“這娃子會是唯一的生存者,所有人之中,只有他能活下來!”
我一聽得他這樣說,開始,只是佩服他目光如炬,因爲到最後,確然只是這年輕人一個人活了下來。可是繼而一想,卻覺得其中有大大不對頭的地方在,-那之間,思緒變得極亂。
但是我很快就捕捉到了我感到不對頭的主要原因,我忙道:
“停一停,我有點疑問?!
白素按停機,白老大想是看得出神,陡然被截斷,神情有點不滿,向我望來:“你想問什麼?”
我擡着石臺上一片混亂的凝止畫面:“你怎麼肯定是這年輕獲勝?”
白老大“嗯”地一聲:我是學武的,怎麼會看不出來?這小夥子,不但出手如鼠,而且他騰挪閃避向他攻擊的利刃,身手靈巧得像燕子,滑溜得像泥鰍,那麼多人,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他,優勝劣敗,自然是他一個人活下來!”
他解釋了原因之後,又瞪了我一眼:“以你在武術的造詣,也該可以看出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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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一口氣,這就是我感到不對頭的由來了,我道:“我在看的時候,只當在廝殺的是演員,沒想到他們全是真正會武術的。”
白老大聽得我這樣說,“哦”地一聲:“我看得太投入了,片子拍得真好,我可以肯定,那些人全都有極高的武術造詣,尤其那小夥子,他的身手……我想我在精力最充沛的時候,在刀法上,也未必及得上他!”
能得到白老大這樣的讚揚,這實在非可小可。我知道現在有很多動作,請的演員,都或多或少,有點武術根基。但如果,個人的武術造詣高到了這種程度,而又藉藉無名,那是不可思議的事。可是,卻又偏偏那麼多人看過錄像帶,沒有一個人認得出這個小夥子是什麼人。
白素在這時,忽然又問了一句:“爹,你到金沙江去的時候。
在哪一年?”
白老大道:“民國二十一年。”
白素再問:“那時,金沙江最著名的,刀法造詣最高的高手是誰?”
白老大道:“很有幾個,哥老會,外幫,鷹煞幫都有。鷹煞幫有兩個彝族刀手,刀法也十分出神入化。”
白素揚了揚眉:“真正堪稱刀法第一的呢?”
白老大道:“那是哥老會的張拾來──這個人的一生,充滿了傳奇性,是哥老會的一個堂主,在江灘邊撿到的一個棄嬰,那堂主姓張,就跟着姓張,名字就叫拾來,沒有張拾來,這種刀也不會叫‘碎雪’,就是因爲張拾來有本事,把細小的雪花,劈成兩半!”
白素一直追問下去:“你見過他?”
二白老大搖頭:“沒有,說張拾來這個人充滿了傳奇性,是因爲他在二十四歲那一年,忽然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裡去了,那是我到金沙江前七八年的事,他一失蹤,哥老會就在一次廝殺中敗陣,叫鷹煞幫搶走了一段盛產金塊的江段,那江段是他在一次廝殺中爲哥老會奪來的。那次廝殺,三方面都出動了精英高手,張拾來在得勝後,身上竟然一點傷痕也沒有,真是奇蹟……
白老大一口氣,津津有味地在說着往事,我聽到一半,已經呆住了,白素也現出異樣的神情來。
緊接着,白老大陡然停了下來,揮着手,失聲道:“天!這……這……”
他一面說,一面指着熒幕上凝止的畫面,又好象很難開口!
又不知怎樣說纔好:“這……這……聽說張拾來長了一副娃娃臉,這小夥子……他們在爭上游的江段,這小夥子就是張拾來?”
我“喳”地吸了一口氣:“拍的是張拾來這個充滿傳奇性刀手的故事?”
白老大抿了一會嘴:“再看下去!”
他再看着,一直看到那年輕人取勝,然後,又重看了一遍,然後停了播映,站了起來,揹負雙手,來回走動,幾分鐘之後,他才站定了身子,神情充滿了疑惑:“這小夥子的身手……看起來真有點像傳說中的張拾來,上哪兒找來那麼好身手的人?”
我道:“電影在拍攝的時候,可以玩弄許多花巧,使人的身手看來高超無比!”
白老大悶哼一聲:“看下去。”
再看下去,就是那組“怪鏡頭”了。
老頭子性子還比我急,當熒幕上只見江灘的時候,他連問了十七八聲:“怎麼一回事……”
我示意白素把這一段跳過去,可是白素不肯,那時,對白還是有的,白老大一聽得像是有人在救那個斷腿者,就哈哈大笑了起來:“是不是,該請我去做顧問,是不是?”
我忙道:“有什麼不對頭……”
白老大道:“三幫‘金子來’廝殺,只能剩一個活的,難就難在這裡,要是最後剩下的兩個,全是一個幫會的,也照樣得拼個你死我活!”我駭然:“那是爲什麼?”
白老大道:“規矩是這樣。所以‘金子來’互相之間,絕沒有交情,甚至連話都不多講一句,你沒見這些人的神情多冷漠,就是爲了不知什麼時候,你會把我劈成兩半,我會把你砍成三段的緣故。受了傷的‘金子來’,比泥還賤,這人斷了腿,臨死想有人救他,絕不會有人肯出手,救了他,絕不可能有人救他!”
白老大在大發議論之際,畫面已出現紮好了傷口的斷腿者。
白老大一疊聲叫:“不通,不通!這導演不懂,算是懂得多的了,但這一點,絕對不通!”
白素道:“或許是兩個過路人,發了善心,也沒有可能嗎?”
白老大笑了起來:“那是什麼地方,是通腸大道嗎?連他的外幫頭子都瞧他不瞧他就走了,哪有什麼人經過,也斷然沒有不懂規矩之理……難道真是貪他的金子?哼,我看要是那樣的話,那兩個人,金子沒到手,就得死在這斷腿人刀下!”
白老大也真有點料事如神,可是看到那兩個救人者,始終末曾露面,並不是貪斷腿人的金子,他又連連叫起“不通”來。
我也道:“這一節最是奇怪,拍片的人,像是從天才忽然成了白癡。”
錄像帶繼續放着,白老大在一段時間中,相當沉靜,只是略加評語:“逃走?要是那麼容易逃走,還會有人留下來麼?”
“嘿,抄小路,那是人走的路嗎?猴子也翻不過……”
“帶着娘們一起逃,堂口養的那些狼犬,全是假的嗎?十里外就能聞出氣味來!”
“這小夥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看,那女人在答應和他走的時候,眼珠子亂轉,哪裡會安心!”
“唉,小夥子身上有三十斤黃金,在那地方,三兩黃金已經可以叫人謀財害命了!”
白老大的評語,相當中肯,在錄像帶放完,又重看了一遍之後,白老大取出一瓶好酒來,分斟給我們,慢慢喝着,又說了不少金沙江旁淘金的典故,說着說着,臉上現出了極度疑惑的神情,幾度欲語又止。
白老大是一個十分爽快的人,敢作敢爲不消說,我從來也末曾見過他有這樣猶豫的神情過,這時,他像是有了極度的疑難,緊皺着眉,兩道銀白色的濃眉高高聳起,看來相當威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也十分訝異,可是在這訝異之中,她卻又有着一種焦切的期待,像是在等着白老大說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白老大才大大喝了一口酒,然後又長長吁了一口氣,看來他是準備說什麼了,可是也就在這時,急驟的車聲,和着農莊工作的人的呼喝聲傳來,向外看去,看到一輛輕型吉普車,幾乎像是瘋了,真駛過來,幾乎沒把幾個想阻止它前進的人撞倒!車子在急-車聲中停住,打了半個轉,幸好未直撞進屋子來。
屋中的我們都見慣大場面,自然處變不驚,連站也沒有站起來。只見車子一停,自車中跳下一個年輕人,手中舉着一包東西,大聲嚷:“對不起,我受委託,要以第一時間,將這包裡送到衛斯理先生手中!”
我一看那包裡的扁方形狀,不禁大喜,忙叫:“快進來,下集到了……”
在臨走的時候,我吩咐過老蔡,如果再發現有神秘錄像帶出現,要他立時和小郭聯絡,派人專程飛快送來。看來,我們才走,神秘錄像帶就出現,所以我們到了之後不到三小時,錄像帶就來了。
那小夥子一面抹着汗,一面走了進來,把包裡交了給我:
“郭社長派我來的,說是十萬火急!”
我道:“謝謝你,你——”那小夥子道:“我立即要趕回去,請恕我好奇,那是什麼重要文件?”
我笑道:“那是一部很好看的電影的下集。”小夥子現在不相信的神情來,自己打了自己的頭一下:“我真笨,不該問的!”
他轉身走了出去。我拆開包裹,果然是一盒錄像帶,我一面裝帶,一面道:“這人雖然給我送東西來,可是實在行動太鬼崇,給我查出了他是什麼人,總要給他吃點小苦頭……”
按下了掣,熒幕上在一陣花白之後,就出現了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