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開鏤空絲質窗簾布,石大海站在辦公室窗戶後,目送樓下餐廳前素姨恭敬地躬身揮手送別尹國駒的車子離開,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尹國駒明明是第一次看見他,卻爲什麼絲毫沒有露出尋常初次見面般的陌生感來?他似乎對自己的底細有所瞭解,爲什麼?
他不是已經退出江湖了嗎,那爲什麼楊鳳英跟他會有聯繫?否則怎麼會知道自己曾經當過殺手?
他要找安娜幹什麼?討債?續情?還是報仇?
點燃一支菸,踱到楊露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坐下,一塵不染的桌面上,整齊地擺放了兩張合影鏡框,一張是楊露和她妹妹楊霧的合影,看身後的遊樂設施,應該是在迪斯尼樂園拍的。照片中略顯青澀的楊霧一臉的天真爛漫,開心的牙齒在陽光照耀下愈發顯得潔白整齊。風姿綽約的楊露則從身後環抱住妹妹的柔嫩細腰,動人的雙眸裡滿是濃濃的欣慰和愛護笑意。
另一張照片就是在中灣海灘餐廳裡拍的,一盒點燃了生日蠟燭的蛋糕周圍,楊鳳英、楊露姐妹、素姨、幺妹、九妹和十三、十四妹圍攏而笑,鼻子上都抹了白白的奶油,看蠟燭的數量和顏色,應該是在爲楊鳳英的生日慶賀。
兩張照片裡惟獨少了四妹,可以看出她素來行事比較低調謹慎,很少公開露面。
想起尹國駒的強硬態度,石大海拿出手機來準備給焦律師打電話——如果他實在沒辦法把四妹撈出來的話,那就必須冒險走行賄這條路了。
“篤、篤、篤!”
素姨進來,垂手而立:“海哥,駒哥走了。”自從石大海當上堂主後,她就再也沒敢給臉色他看。
“哦。”石大海腿腳不方便,就沒有下樓去送楊尹國駒。
看到石大海心不在焉,素姨輕聲說道:“那……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
石大海點點頭,隨即又出聲喚道:“等等!”
素姨手握着門把站住了腳,扭頭疑惑地望着他。
“阿素,你見過安娜沒有?”素姨只比他大了三、四歲,公開場合叫還可以,私底下叫她“姨”,石大海覺得太肉麻了。
“見過呀,混血兒,是駒哥的第二任妻子,蠻漂亮的,就是……做事太絕了!”百花堂中,除了楊鳳英,就數素姨年紀最大、資格最老了,二十年前的人和事,現在也只有她知道得最清楚。
“恩,”石大海站起身來走到沙發前坐下,伸手朝對面的沙發指了指,示意素姨坐下,叼着香菸問道,“那你知道當初她爲什麼要離開尹國駒嗎?”
素姨輕輕蹙起秀眉搖了搖頭,頗爲不解地說道:“當時駒哥風頭正勁,幾乎通吃黑白兩道;14K也盛極一時,實力排在三大幫派之首。要知道,以當時駒哥的江湖地位,多少女子要爭着投懷送抱呢!其中不乏當紅明星、名媛千金,但駒哥其他人都看不上眼,只對安娜一個人寵愛有加,還把所有身家都交給她一個人打理,卻沒想到,到頭來……唉!真不知道這個女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在14K,她可是身份尊崇,走到哪兒都是點頭哈腰、一口一個嫂子的!”
石大海沉思了下,撣了撣菸灰問道:“尹國駒現在還有錢嗎?”
“應該有吧!”素姨伸手摞了下頭髮說道,“當年法院判決,好象並沒有涉及到他的財產!”
石大海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道:“那他還非要我幫他把安娜找回來幹什麼?”
素姨脫口答道:“因爲安娜是唯一敢背叛駒哥的人!而且,她還是駒哥最親近的人!”
石大海疑竇頓生——尹國駒託他找安娜的事,素姨好象早就知道了!爲什麼?難道他在快活閣時,尹國駒就跟她說了?還是剛纔她在門外偷聽到他跟尹國駒的談話了?
就在石大海心中起疑時,辦公室門被輕輕叩響,九妹頭戴縞素小花,手裡拿着一隻黑紗布,走進來說道:“城哥,14K在香港的其他堂口派人過來了。”
看九妹的神色和打扮,石大海就知道那些人不是來祝賀他當上堂主的,而是來奔喪的,點點頭說道:“先讓他們去議事堂吧,我馬上過來。”
不緊不慢地抽完煙,再等了大約兩三分鐘,估摸着來人差不多已經就座、茶水也倒好了,石大海纔在袖管上別好黑紗布,起身肅容走到隔壁的議事堂。
“這是我們林堂主!”
隨着素姨的引見,十餘名或黑西裝、或黑中山裝、或黑風衣男子站起身來,面無表情、例行公事般地紛紛頷首致意:“林堂主,節哀順變!”
素姨表情冷淡地挨個介紹:“這位是寶堂三當家X哥,這位是孝堂二當家X哥,這位是義門X管事,這位是湃廬派X管家……”
楊鳳英乃同門中德高望重的大姐級人物,不幸去世,前來隨份子的卻都是14K寶、孝、毅、義、德、信、梅、、勝、健、同及大圈等堂口的二號、三號甚至管事級別的貨色,而且個個面無表情,絲毫看不出悲痛之色,怪不得素姨看不過去了。
看來江湖傳言14K一盤散沙,所言不假。石大海也不想跟這些小腳色虛情假意地客套,隨口聊了下喪事辦理事宜,正琢磨着是否要委婉地下逐客令,九妹快步走進來,附耳上前小聲說道:“偉哥來了。”
石大海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九妹一愣,欲言又止。
石大海眉頭一皺:“怎麼了?”
九妹小聲說道:“他在隔壁候着呢。”
也好,省得繼續跟這羣“遠親”陽奉陰違,石大海雙手一拱,下了逐客令:“諸位弟兄不好意思,你們先坐會兒,我去接見個重要客人!”
眼前這些人都是在江湖上混得八面玲瓏的主,石大海此話一出,他們當然就聽出弦外之音了——他們不是重要客人,趕緊滾蛋吧。於是一個個的面無表情地打着哈哈告辭了。
“偉哥!驚動你大駕啦!”走進隔壁辦公室,石大海掏出了香菸遞過去。
街市偉坐在沙發內擺擺手,從兜裡抽了兩根雪茄,甩給石大海一根,眯着眼睛點燃了說道:“林老弟,幾天不見,把百花堂給收了嘛!”
“偉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我也就暫時救個火,等楊露出來了就還給她!這差事我幹不來的!”
“恩!鳳英的遺體呢?”
“還在警署呢,等喪事的日子定下來了再拿回來。”石大海點燃了雪茄,大拇指朝門外揚了揚問道,“怎麼,你要避着那幫人啊?”
街市偉眼皮一翻:“啥叫避着?他們算老幾?有資格跟我平起平坐嗎?”
石大海搖頭笑道:“那偉哥你是哪個堂口的?”
街市偉擡着眼睛嘿嘿笑道:“我?我就是14K啊!”
“哦,偉哥原來是14K的長老啊!”
街市偉面有得色地翹起了二郎腿,倚老賣老地說道:“林老弟,出來混呢,是不講身份的,江湖上只講輩分!只認地位!所以啊,就算你當上了百花堂的堂主,嘿嘿,那個快活閣呢,你還是要抽空幫着打理打理的!過幾天啊,咱把三樓也開出來,把生意搞大了!”
石大海擺擺手笑道:“偉哥,你放心地搞吧,我就不摻和了。”
街市偉眼睛一瞪:“不摻和了?林老弟你什麼意思?你不幫我鎮着賭場,肥雞來砸場子怎麼辦?”
石大海耐人尋味地說道:“肥雞不會來砸場子了!”
“咦?爲什麼?”
……
入夜,消閒廊。
“滾!”
包廂內,肥雞一腳踹飛了口舌技術極其平庸、相貌身材極其普通的小姐,敞開着褲襠拉練從沙發內站起身來,鐵青着臉,氣呼呼地在來回走動。
失去了白粉支持,衆多粉客對消閒廊不屑一顧,口碑效應下,紛紛往銅鑼灣涌去。眼看着小耳朵和黑肉榮賣粉賣得幾吧歡,數錢數得手發軟,肥雞是羨慕嫉妒恨,惡向膽邊生,明知道條子對他盯着緊,還是咬咬牙,硬硬頭皮,讓壁虎聯繫越南賣家,打算搞一批貨回來重整旗鼓了。
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越南人竟然不肯賣粉給他了!說除非把上次在灣仔渡輪碼頭損失的貨原價賠給他們——當時韓龍幾個拍照攪局,嚇得越南人“急中生智”,按常規套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所有的白粉扔進了海里,成功銷燬證據。
肥雞又不是傻子,那可是好幾百萬的貨,要他賠,除非腦子進水了!白粉又不是就你一家有!
但讓肥雞憤怒的是,當壁虎向緬甸和越南其它買家求購時,竟然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那些毒品販子都是信息共享的,居然都把他給拉黑了!
斷了境外白粉貨源,他要拿貨就只能從香港本土買,但這樣一來,成本驟升,利潤直接跌了幾十倍,風險倒直接翻了十幾倍——大批量交易的話,很容易引起條子的注意,而且還有可能撞上釣魚執法!
眼看着酒吧慘淡經營,連稍微有些姿色的小姐都跳槽了,肥雞出離憤怒了,但偏偏又想不出應對之策,這時他特別想念烏鴉——如果烏鴉在的話,肯定有N種辦法替他排難解憂。
“來人吶!”
“嘿嘿,雞哥!”壁虎推門走了進來,不停地點頭哈腰。
肥雞一揮手:“走,去一趟淺水灣!”酒吧生意不景氣,看着就來氣,現在就賭場爭氣,還是去那邊緩口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