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嬌月掌燈穿過寒風嗚嗚的廊道,手中八角燈被吹得搖搖晃晃。
“哧!”
一道強勁的指風打掉她手中的明亮,輕盈的步伐一頓。
四周的空氣也漸漸變得壓抑。
等了好半晌,不見暗中那人有所行動,程嬌月從容地拿出火摺子重新點上八角燈。
燈的周圍是一片昏黃的明亮,四周一片寂靜。
剛剛從那邊過來,身上還沾着濃郁的藥香味,此時被寒風一吹,清清淡淡的藥味吹得飄遠。
烈風中,連她的衣襬和墨發也被吹得飛舞。
命運一直在捉弄着她,而她也一直在努力擺脫上帝束縛給她的那些命運。
就差那麼一步,就可以踏出去了。
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她現在已經深深紮了進去,再也爬不上去了。
捏緊手裡的小竹杆,身體開始發冷,從指間到髮梢,一切都結了冰。
回不去了。
胸口開始慢慢收縮,壓緊,彷彿布薄倒刺扎入鮮血淋淋的心臟口。
張嘴喘息,像岸邊的魚。
沒事,有我在呢!聽到心底響起的聲音,那麼溫柔,那麼熟悉的。
模糊的聲音在耳畔迴響,意識開始漸漸沉淪。
過了很久,背後傳來腳步聲,很輕,可還是一下子將她驚醒了。
慢民野撐站着,胸口不家些壓抑的噁心,她能忍得下去。
溫暖的氣流毫無徵兆的包裹過來,傳遞着身軀的溫暖,替她褪去寒冷。
暖!
無比的暖!
她貪婪着貼近那股熟悉的溫暖,想要得更多!
身後有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攬着她嬌弱又冰冷的身體,將身體的溫暖傳入她連骨血都是冰冷的身體裡。
“月兒!”
他的眼神流動,笑容溫柔暖和。
程嬌月終於從手足無措的驚愕裡清醒過來,剛剛貪婪吸收溫暖的身體倏地僵硬。
“原來你一直在等我。”他脣角勾起月牙似的笑意,“是不是嚇到你了?”
程嬌月沉默不答,依舊被他以環抱的姿勢緊緊攬着冰冷的身體。
似察覺到她的僵硬,他鬆開了一些空隙,微笑:“你說的那些,都是騙我走,我明白。”
不,你根本就不明白。
她想吶喊,想甩開這種溫暖。
可她使出全身的氣力,連擡手指的動作都沒法正常做來。
“你想多了,我就是那個意思。”
“是麼?”他側了頭去凝視漆黑如墨的天空,神色一片黯然,“那你爲何還會允許我這麼抱着你?月兒,你在自欺欺人。”
“我只是怕冷,正巧你投懷送抱,沒有必然虐待自己不是。而且我救了你,算是另一種回報吧……”她話語淺淺,又理氣十足。
“月兒。”他很慢很慢的打斷了她,仍舊舉目望天,不肯低頭看她冰冷的眼神,“你不會再趕我走了,是嗎?”他終於是低下頭來,黑黑的眼睛迎上程嬌月淡漠的眼神,彷彿想要維持微笑,可嘴脣卻在顫抖。
全身發僵,她該回答是的。可有些話,想要開口說第二次,是那樣的艱難。
張了張嘴,可她竟然說不出口,身體繃得發緊,連心都收縮得疼痛。
喉中似哽着大石,卡着進出不能。
沉默,無盡的沉默繞着兩人,總不能破除。
韓恕瞅了程嬌月片刻,忽然一笑。
這笑容溫柔而慘淡,逼得程嬌月轉開了視線。
“前半輩子你陪着我,往後的半輩子也都只能陪在我的身邊,我不會給你逃走的機會。”溫柔而霸道的聲音抵入耳畔,程嬌月連心都發了顫。
程嬌月緩下心口的劇烈跳動,低聲道:“放開我吧。”
聲音幾不可聞。
放開?
韓恕又是一記輕笑,慘淡得令人心口發緊。
身體倏地騰空起,程嬌月駭得臉色發白,手中八角燈“噠”地一聲落地。
步下生風,吹過來的寒風也不足比他身上寒凜來得烈。
身後一簇小火苗吹起,又滅燼。
程嬌月心頭震痛,想要用力推開他,總是使不出那股勁來。
碰上韓恕,她程嬌月再多的氣力也沒法撒了。
笑,比他的笑還要黯然,還要悲傷的笑。
邁開的步伐突然一頓,幽黑如夜的眸深深凝視着懷中人那一抹悲痛的笑。
爲什麼?
爲什麼她的臉上會有這樣的笑?猶記得,她的笑容永遠是那樣的漂亮乾淨,明亮耀眼,可如何的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月兒,別再推開我,也別這個樣子笑,我這裡疼。”
瞧着她疼痛的笑容,他一顆心臟如浸了寒冰,無盡的寒意涌上來。
身體也因爲她的笑,漸漸失去溫暖。
那一笑,就像是生離死別
最好的一笑,恐懼的情緒不斷的涌進冰冷的身體裡,啃蝕着他的骨血。
有什麼毒比情更毒?
程嬌月又是一記黯然笑意溢在嘴脣邊,幽目擡起,望着正低首凝視自己的絕色男人。
兩手微抱住他的脖領,深吸一口氣,狠狠的將她自己埋進了他的脖子裡,貪婪吸着他身上的氣味。
想要忘記一個人其實也並不難,她可以令他或者自己丟掉那些記憶,唯獨沒有那種勇氣。
所有的一切都在背道而馳,她還在這裡苦苦掙扎。
一個小動作,韓恕心中看得歡喜,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發現這個動作給他的心情帶來極大的轉變,程嬌月嘲弄一笑,她又在給自己找藉口了。
本該是將他遠遠的打發走,最後永遠也別相見,等明天,或者哪一天她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他也不會那麼痛苦……
稍微的一個小舉動,又將他們之間推向了另一個結局。
程嬌月恨自己的此刻軟弱,他現在的這點痛算什麼,在不久的將來親眼目睹她的離開,那纔是真正的給他傷口上撒鹽還要疼的痛。
沉沉在睡夢中編織着自己未來的畫面,最後的結果是,她並沒有未來。
也罷,就這樣子結束也好。
此刻的程嬌月完全放任了自己,再也沒有多餘的氣力去掙扎。
多年來,韓恕一直都不曾安安心心睡過,今夜,好不容易抱着她熟睡過去,在醒來之際還被旁邊的空蕩蕩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天兒蒙亮,屋裡徒然響起了韓恕焦急的叫喊聲。
“月兒!”
外邊的人聽到了聲音,立即推門而進,“皇上,娘娘正煮藥水。”
聽到李政的彙報聲,滿面焦急驚慌的韓恕終於是鬆了口氣,聲音嘶啞:“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