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棠還趴在牀邊,只是從失聲的痛哭變成了無聲的落淚,室內除了她和牀上毫無知覺的秦束,只有桃葉綴衣和柳清榕。其餘三個都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柳清棠,於是室內便安靜下來。
在這種讓人窒息的安靜裡,忽然出現的一聲嬰兒的喊叫聲顯得格外詭異。
“是誰?”柳清榕最先反應過來,十分警惕的快步上前護在妹妹身前。身爲柳家男人,柳清榕自然是文武雙全,平日裡特意收斂的時候就像個文弱的書生,這會兒目帶精光沉聲問話的樣子,讓他平添了幾分危險。
“在下葉蘊,我的夫人曾經欠太后一個人情,今日在下特來還這個人情,當初也曾給太后留下一紙信箋,希望太后還記得。”
隨着說話聲,一個抱着小小孩童的青衣男子出現在幾個人的視線之中。
柳清榕聽了他的話不僅沒有放鬆,反而暗暗的更警惕了,擺出隨時便能攻擊或者回護的姿勢。這個男人能這樣隨意的進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並且進來了宮內守衛最森嚴的慈安宮,還沒人發現,可見他不是什麼平凡人物。
民間高手無數,柳清榕也曾聽說過,但是還從未親眼見過,如今見了這個男人,就覺得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從第一眼見到,柳清榕下意識的就覺得這人實在危險。
柳清棠本也是個謹慎自傲的性子,這會兒卻全然不管那麼多,直接站起來看向不請自來的男人問道:“如果我沒猜錯,你的夫人是指的萱歌,這個孩子,也是你們的?”
葉蘊頷首微笑直言不諱的道:“是。”他懷裡的小女娃又蹦躂了一下,嗚哇的亂叫,彷彿也在應聲一般。頭上紮了兩個小辮子,一雙黑乎乎的眼睛水靈靈的,手上一對銀鈴鐺隨着她揮舞胖手臂的動作叮鈴鈴的響。
柳清棠的表情緩和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牀上的秦束,用一種更加肯定的語氣說道:“你說你欠我一個人情,那你是來救秦束的,我聞到了淡淡的藥味,你是一個大夫。你能救秦束。”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當然是能救的。”葉蘊表情沒變,依舊是微微含笑的樣子。
柳清棠聞言心下重重一震,吐出一口氣捏緊了自己因爲緊張抑或是喜悅而顫抖的手說:“那請你救他。”就算她剛纔說的再肯定,心裡也是高高提起來的,現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一下子就鬆了那口氣。
對這樣一個找上門來的奇怪男子,多少也該抱有懷疑,就像柳清榕那樣。但是柳清棠已然絕望,這種時候聽到有人能救秦束,怎麼會管那許多。她只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就連那一點點這是陰謀的念頭都不願意有。
柳清棠讓開,讓葉蘊能上前替秦束醫治,自己坐到牀腳眼神殷切的看着他的動作。柳清榕看她這樣,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的默默站在她身後,同樣看着秦束。他也希望秦束能好好的,不要讓他的妹妹孤單,況且他剛纔看着妹妹那樣,真的覺得有些心驚,甚至他都懷疑如果秦束死了,一向好強不輸男兒的妹妹會和他一起殉情。
想到這個一直以來讓他和父親擔心太過強硬棱角鋒銳的柳家女兒,如今也有這麼像是柔弱女子的一面,柳清榕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欣慰還是什麼,如今,他只希望秦束當真能平安無事了。
“在下的女兒勞煩太后幫忙抱着。”
柳清棠還在焦急緊張的忍不住掐着自己的手,都快掐進肉裡,忽然懷裡被塞進了一個肉呼呼的胖丫頭。她一愣之後就傻了,僵硬的不知道該怎麼樣抱,手腳無措的連焦灼的心情都沖淡了兩分。她乾兒子蕭樂安那時候還是個嬰兒,她都不敢抱,只能在素書抱着的時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唯一一次偷偷抱過他,和秦束兩個人都不敢動。
想起那些記憶,柳清棠眼裡浮上暖意,讓小女嬰坐在她懷裡,虛虛環着她。小女嬰也很乖,坐在她懷裡也沒亂動,乖巧的咬起自己有肉窩窩的小拳頭。
“這麼重的傷,如果沒有遇見在下,必死。不過在下也只是區區凡人,就算能保他一命,終究不能讓他恢復的完好如初,日後他會經常覺得胸悶頭暈,需要好好靜養。另外他的右腳因爲斷裂的太過嚴重,就算接上養好,日後走路之時多少也會有些跛。”葉蘊放下袖子說,從柳清棠懷裡抱過已經等得睡着了,流了柳清棠一手臂口水的女兒。
柳清棠上前握住秦束的手,抵在他的臉頰上,感受到他雖然微弱但是不再斷斷續續好像隨時都會消失的呼吸,眼裡一陣酸澀。
大抵喜極而泣說得就是如此,柳清棠極少哭,可這一天,她哭了不知多少次。因爲難以自抑的悲傷和難以言說的喜悅,都是因爲秦束。
“沒有關係,只要他還活着,什麼都沒有關係。”身體虛弱需要靜養,她就和他一起去御水山莊,不管這些是是非非;行走不便,她就扶着他,每天陪他坐着,每一次都主動走向他。
“在下夫人的恩已經報了,今後再無虧欠,這便告辭了。”話音剛落,葉蘊就像他來時那樣又匆匆的消失,等屋內的幾個人反應過來他已經不見了。
柳清棠一手撫着秦束蒼白的過分,還帶着兩條劃痕的臉,眼裡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等她站起來,深吸一口氣,除了那依然通紅的雙眼,已經看不出曾經的傷心欲絕。眼裡再沒有了之前知曉秦束或許會死的彷徨,而是無比的堅定起來。就像是一貫的柳清棠,或許還要更加堅定。
她首先對桃葉和綴衣兩人說道:“你們照顧好秦束。”然後看向自家哥哥,彎彎脣角道:“外面就勞煩哥哥幫我穩住,還有父親那裡,就說等秦束身體好了,我們再一起去聽訓。另外還要哥哥幫我給素書帶個口信,就說‘乾兒子是時候變成名正言順的兒子了’這個時間或許不會很久,讓素書做好準備吧。”
“好,哥哥明白了,儘管交給我。”看見妹妹這樣短短的時間,至少表面上恢復了,柳清榕頗覺自豪。換了其他女子,定然沒有比自己的妹妹做的更好的。他的妹妹即使有了深愛之人,有了在他人看來的軟肋也沒關係,因爲她會因此更加有勇氣和珍惜自己,這樣就好。這樣的事,他們不會讓她再發生第二次。
感情是一把雙刃劍,讓人膽怯失常,又讓人充滿勇氣和希望。
“哥,席藍這次救駕有功,或許能乘機恢復她的女子身份,成爲南朝有史以來的第二位女將軍,到時候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吧?”
柳清榕聞言面上嚴肅的神色一垮,露出狗腿的笑容道:“我就知道妹妹你最是關心哥哥,放心吧哥哥不會辜負你給哥哥創造的好機會的,等着哥哥娶嫂子嘿~以後讓你嫂子帶着你侄子侄女來看你嘿~”
連媳婦都沒追到手說什麼侄子侄女,柳清棠還是沒忍住瞪了他一眼。
最後,洗漱一番包紮好傷口,她要去看看佈下這個局的罪魁禍首,想要她死的皇帝外甥,然後趕在秦束醒來之前回來陪着他。
蕭淮旭從聽到柳清棠回宮之後,就知道自己輸了,被變相軟禁起來他也並沒有表現的如何暴躁。因爲他聽說那個秦束生命垂危,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沒能救他。
那個該死的奴才死了,柳清棠就要傷心欲絕,她那樣一個不懂感情,對他如此淡漠,讓他受盡這種禁忌情感折磨的人,也能嚐嚐這種煎熬心疼的心情,那樣多好。光是想着,想着柳清棠會因爲那個奴才的死,而露出的絕望悔恨的表情,蕭淮旭就覺得心裡扭曲的興奮高興,比聽到他們同時死了還要高興。
她不是不願意愛他嗎,那她愛的人就去死吧,這樣他和柳清棠豈不都是一樣可憐。
是,他早該想到的,不應該讓柳清棠死,而應該讓那個奴才去死,然後讓柳清棠生不如死的活着。那樣的話,就算他自己身在地獄,也會覺得欣慰。
可他註定要失望了,他沒能等到秦束的死訊,反而等來了一如既往平靜高傲的柳清棠。這次,她沒有再刻意迴避他的眼神,但是那看着他的眼神淡漠厭惡還有不齒反感,讓蕭淮旭心中的不甘憤怒就像燎原的大火一樣蔓延。
又是這種眼神,這種淡漠的眼神,憑什麼,明明他才應該是她在這宮內最在乎的人,她爲什麼就是看不到他,反而和一個該死的奴才好上了。那個奴才,那個該死的閹人,憑什麼讓她愛上他,那種玷污美玉的骯髒傢伙爲什麼就是不死。
在聽到柳清棠親口說出秦束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之後,蕭淮旭終於忍不住在柳清棠面前徹底撕破了他的面具,那種虛假的天真濡慕的表情下,是他因爲求而不得和極端的佔有慾而扭曲的臉龐,猙獰可怖。
“你究竟爲什麼這麼在乎那種低賤的奴才?!你是身份尊貴的太后,是柳家嬌慣的小姐,難道就沒有一絲廉恥之心嗎?竟然自甘下賤的屈身那種閹人!爲什麼?你告訴我爲什麼!”蕭淮旭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摔掉了手邊的一個花瓶,摔出了一地的碎瓷片。
柳清棠對他的話沒有一點反應,怒火都沒有被激起一絲,就那樣淡淡的看着蕭淮旭。跟在柳清棠身後的那些宮人聽到蕭淮旭的話也沒有一點反應,沒聽到似得眼皮都沒擡一下,像是一座座的雕像。
蕭淮旭拿起一個茶壺摔在了柳清棠腳邊,眼神兇狠的瞪着她。
柳清棠垂眼整了整手背上繫着的白色繃帶,輕飄飄的一句:“蕭淮旭,你臉上嫉妒的神色當真十分難看。”使得蕭淮旭驟然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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