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7常寧的心思
一輛白色小麪包車,沿着國道向北飛馳。
車上除了常寧、李效侖和孫正邦,還有三個人的秘書和司機,基本上也把十二座的小麪包車坐滿了,常寧讚歎這麪包車坐着也蠻舒服的,李效侖道,這是前年民政部送給革命老區的禮物,全地區一共三輛,全靠前任書記去爭來的,縣裡當寶貝似的,平時都鎖在車庫裡,使用權由縣府辦主任直接掌握。
萬錦縣窮得叮噹響,只有書記縣長各一輛專車,都是二手吉普車,還有五輛舊吉普車和這輛麪包車,由其他常委、付縣長輪着使用,象人大政協,頂多也是一家一輛。
說到車,李效侖指着孫正邦說:“常書記,縣裡最辛苦的是正邦,他是管農業的,一年有一半時間在下面跑,也沒有配專車啊。”
孫正邦靦腆的一笑,“我都習慣了走路,坐上車反而不自在了。”
常寧認真的說道:“萬錦縣地面這麼大,管農業的沒有車可不行,這個問題我記住了。”
縣委書記帶着一名常委和一名付縣長下鄉,有點浩浩蕩蕩,興師動衆,連李效侖也不知道常寧的心思。
其實,下鄉調研是虛,一路察人是真,常寧不惜花半個月奔波,目的還是想看看李效侖和孫正邦,是否是他心目中的可用之人。
車到錦川河邊的錦川大橋,河對面便是萬川縣,掉頭向西,沿着錦川河溯流而上,是一條建在堤壩上的土公路。
因爲不是雨水旺季,幾百米寬的錦川河水位不高,深可見底,一眼望去,水中卵石沉沙清晰可見。
孫正邦介紹說:“常書記,每年四月到八月,大概有一百三十多天,雨量最充沛,錦川河的水位至少比現在要高四到五米,也正是錦川河防汛抗洪的季節,在那些日子。”
常寧問道:“正邦同志,除了錦川河的防汛抗洪,全縣還有哪些災害容易發生?”
“常書記,整個萬錦縣都屬錦川河流域,大大小小的幾百條山谷小溪匯流到錦川河,其中一半的水量通過康樂河,因此,康樂鎮也是抗洪防澇重點,其他鄉鎮剛是泥石流爲害最大……從一九五六年後的三十年的統計,共發生錦川河垮壩七次,康樂鎮受澇進水五次,全縣發生泥石流等其他自然災害一百五十一次,總共有三千三百多人死……”
常寧耐心的聽完,沒有馬上開口。
“還有生產中的災害,萬錦縣是花炮之鄉,全縣亡一共有大大小小的花炮廠兩百多家,幾乎每個鄉鎮都有花炮廠,歷年都是大小事故不斷,我作過統計,二十多年來,有人員傷亡的事故五百多次,共有一千一百三十多人死亡,四千五百餘人傷殘……”
常寧聽了,心裡倒吸一口涼氣,這從小玩到大的鞭炮煙花,原來是用生命和鮮血做的啊。
“正邦同志,那你那個防汛抗洪辦公室和安全生產辦公室要加強了,回去搞個方案,將兩個辦公室合併,人員擴大一倍,費用正式列入縣財政支出,各鄉鎮都要設立專職的安全生產管理人員,總而言之,最關鍵的,是落實安全生產和防汛抗災的制度化、專業化和專職化。”
孫正邦點着頭說道:“常書記,我在全國有關這方面的內部通訊報道中,拜讀過您的文章。”
“是嗎?我那是紙上談兵啊。”常寧笑了笑,繼續說道,“正邦同志,這個問題我們回去再詳細的討論研究,總之要重視,咱們的老百姓,傷不起啊。”
因爲這次下鄉,常寧沒讓李效侖通知下面,而且具體的線路和停留點,都裝在他心裡,一路上省了不少迎來送往,一直到王家村,才見到大龍鄉的幹部。
這是王仁悟的家鄉。
吃過午飯,常寧站在村頭的渡口邊,久久的凝望着錦川河的對面。
那是寧家莊,老爺子出生的地方。
李效侖以爲常寧要在這裡住一晚上,可他卻沒午休,下令開撥了。
常寧解釋道,咱們做晚輩的,要對歷史和前輩心存敬畏,這錦川河兩岸的兩位老前輩,一生恩怨糾纏不數,連錦川河也說不清道不明,咱一小輩人哪敢駐足窺視呢。
第一個晚上夜宿沙潭鄉,鄉黨委書記叫陳茂雲,讓常寧吃驚的是,不到三十五歲的陳茂雲是京城大學的中文糸本科畢業生,是銅山縣人,上大學前就是沙潭公社黨委委員,八二年大學畢業後主動要求回沙潭工作,這一主動,從鄉長幹到書記,很快的又過了五年。
常寧心裡感嘆,真是藏龍臥虎,誰說萬錦縣沒有人才啊。
倒是鄉長年維青,是本鄉人,五十多歲了,文化不高,直來直去,很快就醉了,被鄉政府的工作人員架了出去。
飯後來到陳茂雲辦公室,電燈忽明忽暗,陳茂雲解釋說,這是附近小水庫發的電,電壓忽高忽低,照明湊合,電視機就不敢開了。
常寧拿出一包錢遞給陳茂雲,“茂雲同志,這是五千元錢,是我個人的,其中兩千給你們鄉政府,另外三千,麻煩你發給全鄉的困難家庭,每戶十元,一共三百戶,但對外不能說是我的錢。”
陳茂雲吃了一驚,不敢接,李效侖笑道:“茂雲,常書記的外公,是香港範氏集團公司的董事長,拿着吧,你不要,就歸我縣委辦了。”
陳茂雲聞言,趕緊接過去塞進抽屜裡,笑道:“謝謝常書記,我都窮怕了,這是假裝客氣呢,這世上有見錢不要的人嗎?”
常寧微笑着,坐到陳茂雲的辦公桌邊,“三位,閒着也是閒着,我要出題目了,你們每個人都思考一下,咱們萬錦縣發展的方向和突破口在哪裡,不要長篇大論,每個人寫三個鍵詞。”
李效侖聽後,掏出隨身的鋼筆和筆記本,想了想後便寫了起來,他是領教了新書記的工作作風的,而且他也看出端倪了,這個娃娃書記不是來下鄉調研,而是來考察人的。
孫正邦和陳茂雲也找來紙筆寫了起來。
幾分鐘後,三張紙條都到了常寧手裡,李效侖寫的是:人才,體制改革,因地制宜;孫正邦寫的是:農業,交通,作風;陳茂雲寫的是:走出去,換思想,抓基礎。
收起三張紙條放進包裡,常寧笑着宣佈:“三位,我要睡覺了,你們請隨便吧。”
下鄉考察調研,或多或少有些作秀的成分,常寧也跳不俗套,何況他以後就不大重視下基層,在他的工作思路中,就是抓好班子建設,其他的工作,就是班子成員們的事,不過走了一路,常寧花去了不少私房錢,除了留給平潭鄉和山嶴村各一萬元,李效侖幫他掌握的錢包空空如也了。
第四站和第八站分別是三興鎮和羅城鎮,李效侖和孫正邦看出來了,常寧對兩個鎮的一二把手都不滿意,一分錢也不留的走了。
從羅城鎮往南,還是在山裡穿行,萬錦縣的山不高,但連綿不斷,似乎沒有盡頭,而且越往南,兩邊的林子越密,路越不好走,逐漸變成了單行道,麪包車一個小時跑不了幾公里。
常寧的興致卻一點不減,拿出新買的照相機交給李州騰,嚓嚓的拍個不停。
孫正邦告訴常寧,這是萬錦縣的原始林區,一共有八百多平方公里,出了原始林區,就進入萬錦縣西南的少數民族聚居區,下一個鄉叫高村鄉,過了高村鄉就是最西邊的平潭鄉。
本來不打算在高村鄉過夜,可這裡有一塊大約六平方公里的山間小平原,引起了常寧的興趣,這十多天一路走來,經過了十多個鄉鎮,這是唯一的能稱得上平原的地方,七千多畝晚稻如碧綠的海洋,鬱鬱蔥蔥,讓常寧頓時感覺似曾相識,彷彿一下子回到了青陽的濱海農場。
高村鄉黨委書記姚從新自豪地說:“常書記,我們這是一塊寶地,年年都是大豐收,它能養活全鄉兩萬人呢。”
鄉長方洪生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和姚從新一樣,都是瑤族,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令常寧沒想到的,方洪生是西江農大的本科生,而且是在沒有任何照顧下,憑自己的努力考上的,是高村鄉瑤族人中的第一個大學生。
離開高村鄉,前往平潭鄉的車上,常寧對李效侖和孫正邦說:“效侖,正邦,回去以後馬上找組織部,把方洪生調到縣裡來。”
孫正邦笑說:“老姚捨不得啊,我早就想調方洪生到農業局工作,要了幾次,老姚把我罵得狗血噴頭呢。”
常寧神秘的一笑,“走了方洪生,高村鄉還可以有李洪生張洪生嘛,放心吧,昨晚我跟老姚促膝長談,他同意放人了。”
李效侖道:“常書記,還是您一把手的面子大,老姚可是頭犟驢,我認識他二十多年了,從沒見他服過誰。”
“呵呵,”常寧嘆了口氣後笑道,“爲了一個方洪生,我可是大出血了,老姚獅子大開口,逼着我答應,三年之內,幫他建一座象山嶴村小學那樣的鄉中學,唉,這年頭,窮人不好活,富人也不好過呀。”
笑聲中,麪包車出了山口,孫正邦指着前方說:“常書記,前面就是商部長家鄉,平潭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