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哭了,誰哭了。”章瑩妍背過身擦眼淚,一邊拿起枕頭狠狠扔向小個子女孩。
好端端的,怎麼章姐哭了?小個子女孩茫然不解,走到章瑩妍牀邊,輕輕問,“章姐,是誰欺負你了?”
章瑩妍沒好氣的指着小個子女孩,“是你!”
“我?”小個子女孩點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的大大的。
“不是你是誰?誰讓你提起他了?”
他?吳市長?小個子女孩把臉湊近章瑩妍,“章姐,吳市長欺負你了?”
“一邊去。”章瑩妍推開小個子女孩的臉,“我正煩着呢。”
“章姐,說說嘛。”小個子女孩又黏上去。
“還有啥好說的,他都快當爸爸了。”
“這有啥。”小個子女孩寬慰章瑩妍道,“社會上結了婚離婚的不要太多,說不定章姐你還有機會呢。”
“機會你個頭。”章瑩妍被小個子女孩的一本正經搞得破涕爲笑,擰着她的耳朵,“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這丫頭片子的心好毒呀。”
“章姐,我可是爲你好。”小個子女孩一邊討饒,一邊去撓章瑩妍的癢癢。
兩人嬉鬧了一會,章瑩妍暫時丟開了煩惱,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她的愛情如同剛破土的嫩芽,還沒來及生長就被無情的現實打折了,只是愛情的種子並非理智能夠控制,葉片打折了,那根系還是密密麻麻牢固的囚禁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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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華夏各地各級黨委政府都要開展走訪慰問的工作,龍城也不例外。
龍城市委五個和、政協的主要領導帶隊,兵分七路深入工作一線,慰問堅守在崗位的幹部職工和生活困難的羣衆,代表龍城四套班子送去新春祝福。
吳越在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朱易佩,市委常委、軍分區政委劉永剛,市政府秘書長馮遠征的陪同下,先是看望慰問了市人民醫院的醫護人員以及仍在地鐵工程奮戰的鐵道部第二建設局的幹部職工,然後去城中區看望城中養老院的老人。
從內心來講,吳越並不太欣賞這種模式化的送溫暖活動,送幾箱食用油、幾袋大米,握個手、合個影,講一句官話套話,能發現啥問題,解決啥問題?羣衆即使有情況反映,衆目睽睽之下,單位大小領導在場,也不敢提出來。
車隊出了城中養老院,拐進了一條並不寬敞的巷子。巷子很古舊,依稀有明清風格,只是巷子裡的水泥路年久失修,到處坑坑窪窪,前幾天的雪被太陽一曬,成了路上一個個的污水潭。
吳越特意讓車隊放緩了速度,以免濺起泥水弄髒路上的行人。
“這裡是市中心,怎麼背街小巷還沒改造?”吳越問副駕駛座上的馮遠征。
馮遠征回過頭,“吳市長,這條巷子列入了拆遷名錄。據說過了春節就要拆了,所以前幾次改造都沒有動它。”
“拆了可惜呀。”吳越看着一座座富有江南古建築風韻的舊房子,指點道,“這一帶是龍城歷史上的絲綢交易處,商賈雲集,一時繁華無比。老馮,你看看,楠木大門、磚雕屋檐,當時非大富大貴人家造不起這樣的房子。這些都是文物,保留下來很有意義。”
“歐洲國家,他們的小鎮往往數百年不變動,就算巴黎這樣的國際大都市,老舊建築也都保留的很完整,過去看看就像是歷史重演。而我們有些地方政府,喜歡幹些拆了老建築,蓋仿古建築的彆扭事,以爲新的總是比舊的好,新的才能反映出我們華夏蒸蒸日上,一日千里的發展速度——”
聽了吳越的話,馮遠征只是笑笑,沒有接口。
“老馮,這裡的居民對拆遷有無意見?安置工作到位嗎?”吳越又問。
這下馮遠征不說話就躲不過去了,搖搖頭,“吳市長,具體情況等你回到辦公室,我再做彙報。”
“有問題絕不能迴避,動遷工作最容易激化幹羣矛盾,在工作沒徹底完成,羣衆沒滿意之前,我的意見是輕易不能開拆。”吳越強調了一句,“尤其拆遷目的是搞房地產開發的,更要慎之又慎。”
“吳市長,你的指示,我一定會傳達給各級拆遷辦和相關部門的。”
“傳達沒有用,要落實,要執行。”吳越擺擺手,“房價越來越貴,政府廉租房配套又明顯有些脫節,羣衆的意見很大呀。長此以往,就是個不安定的因素嘛。這一點,我們作爲城市建築和發展的決策者,都要有提前的清晰認識。老是抱着房地產拉動的gd不放,寅吃卯糧,地皮全賣了還吃什麼?經濟增長點靠房地產,這本身就是個悖論。”
“吳市長,相比其他城市,龍城還好一點,有些地方全靠着土地掛牌拍賣貼補財政。”馮遠征深有體會道。
馮遠征正回頭說話,突然司機小柳一個急剎,後腦險些撞在汽車前擋風玻璃上。
“什麼情況?”吳越問。
小柳回道,“吳市長,前面車子突然都停下了,是不是出了啥事?”
巷子雖說不寬,可前面也沒幾輛車,還是很清楚就能看到前方發生的情況——幾十位市民拉着橫幅,擋在巷子口,前導警車裡的民警下了車,正在做着勸說工作。
顯然勸說工作沒起到效果,眼見着巷子口的人越來越多,情緒似乎也變得激勵,噪雜聲更響了。
“下車看看去。”吳越推開車門。
車子裡矮擋住了視線,下車後,吳越纔看到橫幅上的字,“還我化龍巷,奸商滾出去”,“官商黑道勾結,懇請政府給市民做主”,“巷子在人在,巷子亡人亡”……
橫幅拉了七八條,上面的火藥味也一條比一條濃。
“老馮,看來這裡的動遷工作做的是一趟糊塗啊!”吳越不悅的看了馮遠征一眼。
前面車上的常務副市長朱易佩也下來了,走到吳越面前,指了指旁邊僅僅能容乃兩輛自行車過的小道,“吳市長,你先回市政府,這兒我來擋一擋。”
對於朱易佩,吳越不便假以顏色,不過聽了他的話,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半開玩笑半當真道,“朱市長,跟羣衆見個面有啥關係?我不能大逃兵呀。”
“吳市長,這裡面有些情況你還不太瞭解——”朱易佩解釋道。
“不瞭解更要和羣衆談一談,不談怎麼了解,等着聽底下的彙報。聽彙報都是四海昇平,天下無事。”吳越邊說邊往前走。
朱易佩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咽下了,搖搖頭跟了上去。
“吳市長來了。”
“大家有話對吳市長說,跟其他人說了等於白說。”
“吳市長要不管,大家都去市委市政府門口——”
見到吳越過來,市民們七嘴八舌嚷開了。
“吳市長,羣衆們不聽勸啊。”努力做着勸說工作的幾位警察,大冷天個個頭上急出了汗。
“不是勸,更不能趕,羣衆需要我們好好的聽。聽聽羣衆的意見,聽聽羣衆的想法,這樣才能相互溝通,相互體諒嘛。”
吳越讓警察們都退後,他一人走到一位大約八十歲多的老人面前,握住老人凍得冰冷的手,“是我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呀,老人家,這麼冷的天,難爲你了。”
“吳市長,冷我不怕,這房子是祖宗傳下來的,我不能看着它毀在我的手裡,要不然死了以後,我沒臉見列祖列宗啊。”見到吳越語氣親切,老人動情了,聲音也有些哽咽。
邊上一位五十多的中年人急了,擠到前面,對着老人說,“爸,你講話講不到點子上,還是我來說。”
向吳越笑了笑,“吳市長,我爸年紀大了,腦子不太靈光。這條化龍巷,建國後就被列爲了市級文保單位,這麼多年一直沒動過,冷不丁的,說要拆了,我們都不理解。不是我們不肯搬,如果說拆了派公共用場,咱們也不是胡鬧的人,也懂支持政府工作,可拆了蓋高層,咱們就想不通了。誰這麼大本事,拆文保單位造房子,賺錢進私人的口袋?”
“吳市長,這兒的房子都有歷史價值。我個人認爲,原址不動作爲博物館或者重現當年絲綢一條街的盛景更合適。”一個知識分子模樣的插話道。
“吳市長,真要拆,咱們小老百姓也沒有辦法,可政府你安置的地方好一點啊,這兒是市中心,寸土寸金,房子老值錢了,拆了我們的房就把我們趕到逸龍橋那邊?說得好聽,拆平房還平房,每戶還補貼五萬,可算算裡面的差價,我要損失上百萬。”
“就是呀,吳市長,化龍橋快到市區邊上了,生活不方便,孩子讀書也不方便呀。”
“吳市長,我們不肯搬,他們就找了些地痞流氓,一天到晚的惹是生非,大門口潑糞、半夜砸玻璃,這還算文明的。我們這條巷子裡被打傷的還有好幾個人呢,說他們是串聯分子、頑固分子。說不搬,打到你們搬。吳市長,你聽聽這口氣,氣不氣人呀。”
“這就氣人,更氣人的是,報了警,派出所還愛理不理的,說是民事糾紛,自個協調解決去。看樣子不出人命案,他們是不會重視的。”
“吳市長,聽說這兒要蓋的樓高五十幾層,這麼高,對面實驗小學的小孩還能見到太陽光?這不是拿小孩子的健康不當回事嘛。”
市民們圍着吳越,爭着跟他講話,反映各自的訴求。
“好好,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現在請你們聽我說幾句。”吳越舉了舉手,等聲音靜了些,“我剛來主持市政府工作,對化龍巷拆遷的情況還不夠了解。但是,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們一個回答,在你們的合理要求沒被滿足之前,化龍巷不會拆。這是我作爲市長的承諾,請你們相信我。”
“啪啪啪——”掌聲打斷了吳越的講話。
吳越又舉起手,壓了壓,“剛纔有位同志說的很有道理,我也認爲化龍巷值得保留,這是繁華古龍城的象徵,是城市發展史的縮影。當然,如何保留、如何開發,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論證,不過宗旨只有一條,一切以你們的利益爲最主要考量的方面。”
“嘩嘩譁——”掌聲更猛烈了。
小柳和一些年輕的隨行工作人員聽得頻頻點頭,不由自主的跟着市民們鼓掌,深爲吳市長處變不驚的風度和敢於承擔的氣魄折服。
朱易佩、馮遠征相對望望,心裡只有苦笑:吳市長太沖動了,沒了解透徹就亂答應,亂表態,以後會很別動呀。
“還有幾天就過年了,家裡一定都很忙吧。那就回家去,和和美美歡歡喜喜過新年。請你們記住,也請你們相信,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一定會爲人民謀福利的。任何與人民利益對着幹的,不管他是商人還是幹部,都只是一小撮,都逃不過人民的制裁和審判。”
吳越報出一個電話號碼,“這是市局局長劉林同志的辦公室專線之一,要是誰敢在春節期間,敢來化龍巷尋釁滋事,你們就打這個電話。我相信劉林同志會第一時間帶隊過來,爲你們撐腰。如果劉林同志不作爲,我撤了他這個局長的職務。”
“吳市長,好是好,可過了春節,誰來給我們撐腰啊?”
“我來,我來幫你們撐腰。”吳越沒有猶豫。
“嘩嘩譁——”掌聲中,市民自發讓開了道,拉起的橫幅也悄悄收了起來。
“吳市長,化龍巷的情況有些複雜的。”車子開動時,馮遠征說了一句。
“大致情況,老馮你知道?”
“吳市長,情況我比較清楚。”
“那好,就不用先開辦公會了,你單獨彙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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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吳越抽着煙,聽着馮遠征的講述。
情況一點點清晰了,也確實如馮遠征所言,有點複雜。複雜的不是拆遷補償條款,也不是拆遷戶的要求,而是圖謀這塊地的寶丰房地產開發公司。
寶丰公司的老闆叫曹鴻旭,是江南省常務副省長曹正的公子。寶丰公司並不大,基本上就是個皮包公司,它決計沒有能力吃下這一塊土地蓋五六十層的高樓的。
由寶丰出面,無非是借重曹副省長的名頭,以便順利取得地塊的使用權。真正出錢投資的是來自京都的一家投資公司——恆泰。
實際恆泰的來頭更大,據說和京都某個大家族有瓜葛,這樣看來,恆泰利用寶丰的關係,並不是他自身沒有拿地塊的能力,而是賺錢大家分,採用溫和的進入方式,和地方實力派達成某種程度的協調,寶丰的老闆曹鴻旭充其量只是馬前卒,開路狗而已。
“吳市長,我不是說柏中靜的好,當初他也沒一下子答應寶丰的要求,只不過隨後的壓力越來越大,他頂不住。”馮遠征小心的看着吳越臉色說話。
“這麼說來,和寶丰的老闆談解決不了問題?”
“呵呵,說句不合適的話,曹副省長公子也就是個辦事的,插上一腳拿點辛苦費吧。”
“那好,我春節期間在京都,我來找恆泰談一談。最好讓他自動退出吧。”
自動退出?這不大可能吧。化龍巷還沒拆,可恆泰、寶丰的樓盤廣告卻早早出現在龍城的各種媒體了,他們那是志在必得呀。更別提在這個問題上,市委鄒的態度一直很曖昧。如果沒有鄒分擔一點壓力,吳市長一個人頂,只怕不容樂觀。
“吳市長,恆泰前期投入不少了——”馮遠征婉轉的提醒。
“做生意總是有賠有賺,誰能保證每次都賺錢。賠一點也是一個教訓,做生意就要規規矩矩,靠關係的生意,打法律法規擦邊球的生意,在我這兒行不通。”吳越慢慢吸着煙,彷彿在馮遠征看來了不得的恆泰不過爾爾。
“老馮,這個還不說他,我要劉局好好查一查,前一階段在化龍巷滋事的那批人是受何人指使的,這樣的行爲還是做生意嘛?整一個流氓黑社會呀。誰製造不安定,我就讓他不痛快!”
何人指使,還用查嗎,明擺着不是恆泰就是寶丰公司,寶丰公司的嫌疑還大些呢。怎麼查?查曹副省長公子?馮遠征簡直有些不理解吳越的政治智慧了,這不是沒麻煩找麻煩,吳市長到底是怎麼考慮問題的?
“嗒嗒——”辦公室門響了。
馮遠征起身去開門,見門口站了一位三十出頭的少婦,問,“你找誰?”
“我是來市政府報到的,我叫……”
“這兒是市長辦公室,你報到去人事處。”看起來極有氣質,長的也相當漂亮,怎麼拎不清呀,馮遠征指了指方向。
誰,說話的誰?吳越耳力過人,這熟悉的聲音,這熟悉的名字!他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險些一驚而起……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