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郭大路和王動並不是天天都窮,時時刻刻都窮的,偶爾他們也會有不窮的時候,只不過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不窮,更不知道他們錢是從哪裡來的。
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他們的錢總是來得出乎意外,連他們自己都有點莫名其妙。
這也許因爲他們花錢更花得莫名其妙。
已經快秋天了,“富貴山莊”後園裡的樹上,忽然結出了滿樹又甜又大的梨子,摘下來足足可以裝幾十簍,賣出去居然賣了二三十兩銀子。
梨是自己從樹上長出來後,就有人來問價錢,自己從樹上摘走,從頭到尾都用不着他們出一分力,幫一點忙。
這錢簡直就好像從天上掉下來的,當然一定要慶祝慶祝。
要慶祝,當然不能沒有酒,有了酒,當然更不能沒有肉。
“穿威風,賭對衝,嫖成空”,只有“吃”最實惠,這是王動的原則,也是他最大的享受。
開始的時候,他總是躺着吃、睡着吃,吃得高興的時候,才坐起來,但一吃累了,就又要躺去,躺下去再吃。
所以他那張牀簡直比廚房裡的桌子還油膩,你無論往什麼地方去隨手一摸,總會摸出一兩塊吃剩下的肉,三四根還沒啃完的肉骨頭。
郭大路雖不是很愛乾淨的人,但寧可睡地鋪,也不敢躺在他牀上。
王動就樂得獨自享受一張牀,這張牀不但是他睡覺的地方,也是他的客廳、他的花園、他的飯桌。
最妙的是,他還能躺在牀上喝酒,先把酒瓶子對着嘴,然後“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去,絕不會有半滴酒漏出來。
郭大路對他這手可佩服極了,自己也想學學,又有點猶疑,忍不住問道:“躺着喝酒也能喝得下去麼?”
王動道:“當然喝得下去。”
郭大路道:“會不會從鼻子裡噴出來?”
王動道:“絕不會,就算頭下腳上吊着喝,也不會從鼻子裡噴出來。”
郭大路道:“你怎麼知道?”
王動道:“我試過。”
郭大路笑了,道:“你連坐都懶得坐,怎麼肯把自己吊起來?”
王動道:“你若不信,爲什麼不自己試試?”
所以郭大路就把自己吊了起來,然後再將酒瓶對着嘴,慢慢地一口一口往肚子喝,剛喝了兩口,酒已從鼻子裡噴了出來。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燕七——先看到了燕七的一雙腳。
燕七的腳也許和別人沒什麼兩樣,但穿的一雙靴子卻特別極了。
他穿的靴子是用小牛皮做的,手工極精緻,上面還帶着花紋,比起塞外回回大王爺腳上穿的靴子,也毫無遜色。
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這雙靴子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鞋底。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來也很華麗,而且很合身,但現在卻已被撕得七零八落,簡直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只有他頭上戴的帽子,倒不折不扣是頂很漂亮的帽子。
他的人並不太高,但手腳卻很長。
他的臉很秀氣,甚至有點像小姑娘的臉,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酒窩;但不笑的時候,他的臉立刻就變得冷冰冰,臉色也白得發青,幾乎令人有點不敢親近。
他的衣服本來好像是淡青色的,現在卻是一塊紅,一塊黃。
黃的自然是泥,紅的是什麼呢?
難道是血?
兩個人好好地在家裡喝酒,突然看到這麼樣一個人闖了進來,無論誰都難免要嚇上一跳。
但郭大路和王動卻還是一個睡着、一個吊着,好像根本沒看到這個人似的。
你走進一間屋子,若是看到一個人睡在牀上喝酒,一個人倒吊着喝酒,只怕會以爲自己走進了瘋人院,縱然沒有被嚇得奪門而逃,也難免頭皮發毛。
但這人卻像是一點也不覺得驚奇,就好像吊着喝酒本來就是很正常的方式,坐着喝酒才應該奇怪,這人就是燕七。
郭大路的腳倒掛在屋樑上。
燕七突然凌空翻了個跟斗,把一雙腳也倒掛上屋樑,臉對着郭大路的臉,像是覺得這樣子纔好說話。
但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郭大路又開始覺得這人有趣了,突然擠了擠眼,做了個鬼臉。
燕七也擠了擠眼,做了個鬼臉。
郭大路道:“你好。”
燕七道:“好。”
郭大路眼珠子一轉,道:“喝口酒?”
燕七道:“好。”
郭大路立刻將酒瓶遞了過去,他存心想看看酒從這人的鼻子裡往外冒的模樣。
誰知這人的技術比他強多了,“咕嘟咕嘟”,一口氣將大半瓶酒全都喝了下去,居然連一滴都沒有漏。
郭大路的眼睛已看得發直,道:“你以前就這樣喝過酒?”
燕七道:“喝過幾次。”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我想試試這麼樣喝酒是不是能喝得下去。”
一個人若連這種事都試過,他沒有做過的事只怕就很少了。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還試過幹什麼?”
燕七道:“你能說得出來的事,大概我全試過。”
郭大路笑道:“世上大概很少再有別的事比倒吊着喝酒更難受的吧?”
燕七道:“還有幾樣。”
郭大路道:“還有?那麼最難受的事是什麼?”
燕七道:“最難受的事就是被人釘在棺材裡,埋在地下。”
郭大路眼睛瞪得更大,道:“這種事你也試過?”
燕七道:“試過的次數倒也不太多,只不過才兩次而已。”
郭大路突然一個跟斗從半空中跳下來,瞪着他。
燕七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過了很久,郭大路才嘆了口氣,道:“你這人若不是吹牛大王,就一定是個怪物。”
王動忽然道:“他是怪物。”
燕七笑了笑,道:“彼此彼此。”
郭大路撫掌大笑,道:“不錯不錯,大家都是怪物,否則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他忽又接道:“我第一次到這裡來,是爲了想做強盜,你呢?”
燕七道:“我卻不想做強盜,因爲,我早就是強盜了。”
郭大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忍不住笑道:“像你這樣的強盜,一定是笨強盜。”
燕七道:“不是笨,只不過走了黴運。”
郭大路道:“走了黴運?”
燕七嘆了口氣,道:“若不是走黴運,怎麼會闖到這裡來。”
郭大路道:“對了,你到這裡來,究竟是想幹什麼的?”
燕七道:“什麼都不想幹,只不過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郭大路道:“爲什麼要躲?”
燕七道:“因爲又有人想把我釘在棺材裡,埋到地下去。”
郭大路道:“這次是什麼人?”
燕七道:“螞蟻。”
郭大路張大了嘴,幾乎連下巴都掉了下來,道:“你……你說什麼?”
燕七道:“我說螞蟻。”
郭大路道:“螞蟻?……”
他忽然笑彎了腰,喘着氣道:“你若連螞蟻都怕,膽子可真不小。”
燕七卻嘆了口氣,搖着頭道:“看來你簡直沒有在江湖中混過,居然連‘螞蟻’是什麼都會不知道。”
郭大路道:“在我三歲的時候,就知道螞蟻是什麼了。”
燕七道:“是什麼?”
郭大路道:“是一種很小很小的,在地上爬來爬去的蟲。王動的牀上就有不少,我隨時可以捉幾隻來給你瞧瞧。”
燕七道:“我說的不是這種螞蟻,是人
。”
郭大路怔了怔,道:“人?螞蟻是人?”
燕七道:“是四個人,這四個人是螞蟻王,手下還有很多小螞蟻。”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這四個人一個叫金螞蟻,一個叫銀螞蟻,一個叫紅螞蟻,一個叫白螞蟻。”
郭大路忍住笑,道:“既然有紅螞蟻、白螞蟻,就應該有黑螞蟻纔對。”
燕七道:“本來的確有一個,現在卻已死了。”
郭大路眨了眨眼,道:“既然明明是人,爲什麼要叫小螞蟻?”
燕七道:“很多人都有外號的。”
郭大路道:“要取外號,至少也該取個威風堂皇點的名字,譬如叫什麼‘插翅虎’嘍,‘金毛獅’嘍,什麼外號都好取。爲什麼要叫螞蟻?”
燕七道:“因爲他們都長得很小,都是侏儒。”
郭大路愈聽愈不像話了,還是忍住笑道:“侏儒有什麼可怕的?”
燕七道:“這幾個侏儒非但可怕,而且可怕極了,世上比他們更可怕的人只怕已沒有幾個。”
郭大路道:“哦?莫非他們的本事很大?”
燕七道:“他們每個人都有種很特別的功夫,連峨嵋派的第一高手都已死在他們手下。”
郭大路道:“既然如此可怕,你爲什麼還要去惹他們?”
燕七又嘆了口氣,道:“因爲我最近鬧窮,又走黴運,半個月裡連輸了十五場,連鞋底都賣了,拿去還賭債……”
郭大路叫了起來,道:“什麼?你說你將鞋底賣了還賭賬?”
燕七道:“不錯。”
郭大路道:“你欠了多少賭賬?”
燕七道:“大概七八千兩。”
郭大路道:“你鞋底賣了多少?”
燕七道:“兩隻鞋底一共賣了一千三百兩。”
他愈說愈不像話了,郭大路索性就想再聽聽他還有什麼鬼話可說,拼命忍住笑道:“那就豈非還差六千七百兩?”
燕七道:“正因如此,所以我纔要打別的主意。”
郭大路道:“你既然是強盜,爲什麼不去搶?”
燕七正色道:“你以爲我這個強盜是什麼人都搶的嗎?”
郭大路道:“你還挑人?”
燕七道:“不但挑人,而且挑得很厲害,不是貪官我不搶,不是奸商也不搶,不是強盜更不搶,人不對不搶,地方不對也不搶。”
郭大路道:“原來你這強盜還搶強盜?”
燕七道:“不錯,這就叫黑吃黑。”
郭大路道:“所以,你主意就打到那些螞蟻頭上去了。”
燕七道:“對了,我碰巧知道那幾天他們做了票大買賣,所以就去問他們借一萬兩銀子。”
郭大路道:“他們答應了沒有?”
燕七道:“答應是答應了,卻有個條件。”
郭大路道:“什麼條件?”
燕七道:“他們要我睡在棺材裡,再埋到地下去耽兩天,看看我究竟死不死得了。”
郭大路道:“這樣的事你豈非早就幹過了麼?”
燕七道:“雖然幹過,但那滋味卻實在不好受。”
郭大路道:“所以你就沒有答應。”
燕七道:“我答應了,因爲什麼債都可以欠,只有賭債是欠不得的。”
郭大路道:“你答應了他們,卻又不肯認賬,所以他們纔來追你?”
燕七道:“一點也不錯。”
郭大路道:“你叫什麼名字?”
燕七道:“燕七。”
郭大路道:“你還有六個哥哥姐姐?”
燕七道:“沒有。”
郭大路道:“你既然不是排行第七,爲什麼要叫燕七?”
燕七道:“因爲我已死過七次。”
郭大路道:“若是再死一次,你豈非就要叫作燕八了?”
燕七苦笑了笑,道:“燕七這名字蠻好,我不想再改了。”
郭大路突然彎下腰,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指着他笑道:“你不是怪物,你不折不扣是個吹牛大王。”
燕七道:“我說的話你不信?”
郭大路道:“連一個字都不信,你說的話簡直連三歲大的小孩子都不會相信。”
燕七嘆了口氣,道:“我本來就不打算說真話的,因爲我早就知道謊話比真話更容易令人相信。”
郭大路笑道:“你說的若是真話,我情願在地上爬……”
突聽一人道:“你爬吧。”
這聲音又尖又細,聲音雖不大,卻刺得人的耳朵發麻。
郭大路擡起頭,就看到一個人。
這人就站在窗臺上,卻還沒有窗子高。
窗子最多也不過只有三尺半。
他身上穿着件金光閃閃的衣服,若不是臉上生着鬍鬚,眼角有了皺紋,無論誰都會將他看成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郭大路怔了半晌,才長長吐出口氣,道:“你就是金螞蟻?”
金螞蟻道:“不錯,所以我可以保證他說的全都是真話,一個字也不假。”
郭大路又吐了口氣,苦笑道:“金螞蟻既然來了,銀螞蟻呢?”
話未說完,窗子上就又出現了個人。
這人總算比金螞蟻高些,但,最多也只不過高兩三寸。
他身上穿着件銀光閃閃的衣服,臉上還戴着個銀面具,看來就像是個用白銀鑄成的小妖怪,實在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連郭大路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喃喃道:“看來紅螞蟻穿的一定是紅衣服。”
只聽一人嬌笑道:“你猜對了。”
笑聲又清脆,又嬌媚,這麼好聽的笑聲無論誰都很少能聽到。只要聽到這種笑聲,就可以想象到笑的人一定很美。
紅螞蟻的確很美。
侏儒的身材本來一定不會長得很勻稱,但她卻是例外。
她穿着件緊身的紅衣服,該細的地方絕不粗,該胖的地方絕不瘦,一張端端正正的瓜子臉,眉似遠山,目如春水,笑靨甜甜的,更濃得化不開,只要將她再放大一倍,就是個絕色的美人。
若是真的將她放大了一倍,甚至連郭大路這種男人也許都不惜爲她犯罪。
縱然還沒有放大一倍,郭大路的眼睛也不禁瞧得發直了。
她那雙春水般的眼波也正在瞟着郭大路,媚笑道:“你這人的眼睛不老實。”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我本來就不是個老實人,從頭至腳都沒有一個地方老實的。”
紅螞蟻咯咯笑道:“難道你是個色鬼?”
郭大路道:“雖然不完全是,也差不了多少,只可惜……”
紅螞蟻臉上的笑容忽然不見了,道:“只可惜怎麼樣?”
郭大路道:“只可惜人不能縮小,否則我倒也想變成個黃螞蟻。”
紅螞蟻咬着嘴脣,嘴角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道:“你敢調戲我,膽子倒真不小,難道就不怕我的老公吃醋麼?”
郭大路道:“你老公是誰?白螞蟻?……聽說白螞蟻會飛的。”
紅螞蟻嬌笑着,道:“你又猜對了,真是個天才兒童。”
銀鈴般的笑聲中,窗外忽然有樣東西飛了進來。
這樣東西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人,輕飄飄的,就像是片淡淡的雲,又像片白白的雪,輕飄飄地飛了進來,突然“呼”地從郭大路頭頂上飛過。
郭大路只覺頭頂一涼,若不是躲得快,腦袋說不定已搬了家。
只聽“呼”的一聲,這片東西又飛了回來。
這當然不是人,人絕不會有這麼可怕的輕功。
但他卻偏偏是個人,一個穿着雪白衣裳的人,袖子又寬又大,就像是兩隻翅膀,人卻
又瘦又小,長不滿三尺半,寬不及一尺,若是放在秤上稱一稱,絕不會比一隻兔子重多少。
若不是這麼樣一個人,又怎麼會練得成這麼樣的輕功?
郭大路又嘆了口氣,喃喃道:“白螞蟻果然是會飛的。”
燕七道:“白螞蟻輕功天下第一,紅螞蟻全身都是暗器,金螞蟻拳劍雙絕,銀螞蟻刀槍不入。我早就說過,他們每個人都有種很特別的功夫,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
郭大路苦笑,道:“你要我現在就爬,還是等等再爬?”
白螞蟻冷冷道:“最好現在就爬,爬出去,免得被人擡出去。”
紅螞蟻吃吃笑道:“你看,我說他會吃醋的,現在你總也該相信了吧?”
金螞蟻道:“我們的事與你們無關,你們的確還是爬出去的好。”
郭大路道:“我不會爬,你最好先教教我。”
紅螞蟻笑道:“看來我們只帶一口棺材來的確太少,應該帶三口來纔對。”
郭大路道:“你們連棺材都帶來了?真的要把他釘入棺材?”
金螞蟻道:“我早就說過,他說的話,每個字都不假。”
燕七忽然拍了拍郭大路的肩膀,笑道:“這是我惹的麻煩,用不着你來逞英雄、管閒事。”
紅螞蟻笑道:“這就對了,反正你已死過七次,再多死一次又何妨?”
燕七道:“這是人家的地方,我要死,也不能死在這裡。”
白螞蟻道:“那麼你出去。”
燕七拍了拍衣服,笑道:“出去就出去……兩位,這次我若還死不了,一定會回來找你們喝酒的。”
王動一直睡在牀上,一動也不動,此刻忽然道:“等一等。”
金螞蟻道:“等什麼?”
王動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紅螞蟻吃吃笑道:“我知道,這是你的豬窩。”
王動道:“這裡若是豬窩,我就是豬大王,無論誰到了這裡,都得聽我的。”
金螞蟻怒道:“你要怎麼樣?”
王動道:“我要燕七留下來陪我喝酒,要想再找個能倒吊着陪我喝酒的人並不容易,我怎麼肯讓他睡到棺材裡?”
郭大路笑了,道:“你想動了麼?”
王動道:“這些螞蟻會咬人,我想不動也不行。”
郭大路道:“怎麼動?”
王動道:“紅螞蟻是我的,白螞蟻歸你。”
王動不動,一動起來就動得厲害。
這句話剛說完,他的人已忽然從牀上彈起,撲了出去。
不但人撲了出去,他身上蓋着的那牀被也跟着撲了出去。
他認準了紅螞蟻。
紅螞蟻卻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一牀黑黝黝的棉被向自己捲了過來。
她身子一轉,已有三四十件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暗器飛了出來,有的又快又急,有的互相撞擊,有的在空中打着轉。
因爲她的人小,所以暗器也特別小。
因爲暗器特別小,所以破風之力特別強,別人也特別難躲。
但她卻忘了一件事,棉被不是人。
棉被是打不死的。
她的暗器雖然奇巧,手法雖然高明,也一點用都沒有。
只聽“噗、噗、噗”一連串聲響,三四十件暗器,全都打在棉被上,棉被上有豬油、有鴨油、有雞油,還有麻油。
這牀棉被簡直就像是用油泡過的,泡得又滑又韌,就算是強弓硬弩,也未必能夠射得穿,何況是這麼小的暗器?
等到紅螞蟻發覺上當了,身形向後倒掠而出,棉被已烏雲般捲了過來。
王動不動,誰也想不到他一動起來竟這麼快。
紅螞蟻剛嗅到一種奇奇怪怪的油膩味道,整個人已被棉被包了起來。
她的人若是長得高大些,王動也未必能用牀棉被將她包住,怎奈她的人實在太小了,王動兩隻手一圍,她整個人已像是裹糉子似的被包在中間。
王動的身子卻還是沒有停,只聽身後風聲響動,白螞蟻已飛掠了過來,王動再快,也沒有這隻會飛的白螞蟻快。
眨眼間白螞蟻就已追上了他。
王動就是要白螞蟻追上他,因爲他知道自己絕對追不上白螞蟻。
等白螞蟻追過來了,他身子驟然一停,一轉,將手裡的一卷棉被送了過去。
棉被裡卷着的是自己的老婆,白螞蟻當然不能不接住。
這卷棉被比他的人大一倍,重兩倍,他一伸手接住,身子就立刻往下掉。王動卻已繞到他背後,輕輕鬆鬆就拍了他的穴道。
白螞蟻小小的臉上青筋暴露,瞪着他,連眼珠子都好像要凸了出來。
王動卻又不動了,淡淡笑道:“你敗得不甘心是不是?因爲我用的不是真功夫。告訴你,若用真功夫就不算本事了。我打架從來也不用真功夫的。”
白螞蟻氣得簡直要吐血。
王動的確好像連一點真功夫也沒有,完全是投機取巧。
但若沒有一等一的真功夫,又怎能這麼樣投機取巧?時間又怎能拿得這麼準?出手又怎會這麼穩?
這不但手腳上要有真功夫,腦袋裡更要有真功夫。
王動不動,一動起來可真不得了。
再看那邊的金螞蟻,已被郭大路的拳風迫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燕七卻在圍着銀螞蟻打轉。
銀螞蟻個子雖較大,卻是一身的硬功夫,功夫一硬,手腳就慢。
燕七轉得愈急,他愈慢。
突然間,燕七摘下頭上的帽子,往他頭上一扣,帽子大,頭小,他整個頭都被矇住,什麼都看不見了。
燕七伸腳一絆,他就跌倒,只聽“嘩啦啦”一聲,原來他身上穿的竟是銀甲,一跌倒再想爬起來,就不容易。
他想去抓頭上的帽子,但人已被一樣很重很重的東西壓住。原來燕七已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笑嘻嘻道:“這凳子倒不錯,只可惜太小了些。”
金螞蟻呢?他本就連氣都透不過來了,此刻一發急,一口氣就被憋在肚子裡,用不着郭大路動手,他自己就暈了過去,嘴角吐出了白沫。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原來這人有羊癲風,看來我找錯人了。”
王動道:“我本來說白螞蟻歸你,你沒聽見?”
郭大路笑道:“你說你的,我找我的,白螞蟻我追不上他,他卻一定會去追你,所以我就挑了這金螞蟻。無論如何,我塊頭總比他大些,力氣自然也不會比他小,就憑力氣我就已吃定他了。”
王動也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你這人居然也會撿便宜。”
郭大路道:“我也想不到你這牀棉被居然還有這麼大用處,以後若有人要學接暗器,我一定要勸他在牀上吃油雞。”
王動道:“雞油太少,還是吃燒鴨好。”
燕七突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想不到的是,居然會遇見你們這麼樣兩個人,大概是我的黴運已走得差不多了。”
郭大路笑道:“這隻因你真的是怪物,不是吹牛大王。”
燕七道:“你們肯幫我的忙,就因爲我說的是老實話?”
郭大路道:“也因爲你能倒吊着喝酒。”
燕七也笑了,道:“若不是看到你倒吊着喝酒,我又怎麼會說那種話?”
他忽又嘆了口氣,道:“其實我還有句話要說的,卻又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
王動道:“你是不是想謝謝我?”
燕七嘆道:“這樣的事,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謝法?”
王動道:“你若真要謝我,倒有件事可以做。”
燕七道:“什麼事?”
王動道:“把我擡回牀上去,我又懶得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