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彎彎曲曲的泥濘小路向着遠處延伸, 小路上,一行人正在玩命向前狂奔着。
一片靜寂之中,迴盪着匆忙而凌亂的腳步聲。
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之中,隱約能夠看到一個四合院, 門前掛着的一紅一白兩盞燈籠散發出幽幽微光, 顯得分外詭譎恐怖。
溫簡言一邊用最快速度向前跑着, 一邊抽空向着身後掃去一眼。
身後的不遠處,一具渾身猩紅的女屍直挺挺地站着, 它邁動着緩慢而僵硬的步伐,一步步地向着他們靠近。
那一抹鮮紅在黑暗之中顯得分外刺目,陰森可怖到了極點,僅僅只是從遠處注視着,都令人渾身發麻。
雖然由於距離遙遠,無法看清女屍的五官,但是, 和記憶中不同的是, 這一次, 溫簡言能夠清楚地看到,屍體的臉上不再籠罩着那濃郁如墨般的黑暗……
也就是說, 在三樓的時候,這具紅衣女屍切切實實的買到了自己的“臉”。
如果他之前的判斷是正確的話, 那麼,這具紅衣女屍恐怕要比二樓的時候更要完整, 也要更加恐怖。
“……”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溫簡言脊背上猛地激出一層冷汗。
他不敢多看, 匆匆地收回了視線。
橘子糖跟在溫簡言身後, 一邊跑一邊提高聲音問道:
“那究竟是什麼?”
雖然她沒有見過這具紅衣女屍, 但是,經過了剛剛溫簡言關於“第五層”的講解,再加上對方剛剛表現出來的極度緊張,橘子糖還是能夠清楚地意識到,這具紅衣女屍和自己之前遇到過的那些屍體比起來,恐怕是有質的差別的。
“看樣子,它恐怕是我們之前在二樓遇到過的一具屍體……”
祁潛一邊跑一邊回答道。
“當時它被封印在一面鏡子之內,因爲意外而被放了出來,然後就不知所蹤了,”他咬緊牙關,神情凝重,“沒想到會又在這個時候出現……”
祁潛的臉色有些蒼白。
畢竟,他是唯一一個真正和女屍近身過的人,也因此而差一點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樣的心理陰影絕對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消散的。
他提醒道:“要小心,只要和女屍對視就會死!”
衆人狂奔着,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腳下的小路似乎變得更加泥濘溼軟了,每踩一步,就會發出唧唧的爛泥聲。
森冷的空氣之中,彌散着強烈的血腥味。
棕黑色的泥土之中,有鮮血滲了出來,漸漸地凝成了血泊。
有人下意識地低頭一看——
“噗通!”
那人猛地栽倒再地。
“喂!”一旁的張雨一驚,急忙伸手拽住他,但是,觸手的溫度卻冰冷而僵硬,就像是攥着一具死屍。
“!”
他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鬆開手。
那人僵硬地栽了回去。
張雨臉色鐵青:“……他死了。”
見到自己手下的隊員死去,橘子糖的臉色變得極差無比: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在夢魘之中,隊友死亡就是家常便飯,但是,像這樣還沒有正面接觸,就直接死了一個資深主播的事,即使是這種高級副本也不常見。
位置稍稍靠後的衛城怔了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瞳孔一縮,驚聲道:
“等一下,我們之前在三樓時,最後一幅畫中的詛咒,似乎就是一個身穿紅色衣服的女人……”
在那逐漸擴大的血泊之中,倒映着女人鮮紅的繡花鞋,以及同色的裙襬。
衛城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在吳亞差點被襲的時候,自己的天賦被動開啓,在那一瞬間,他產生到了多麼恐怖的預感——渾身冰涼,恐懼至極。
一旁的溫簡言臉色難看,開口道:
“它的殺人方式增加了。”
不僅僅是對視,就連三樓內的,倒影被觸碰即死的詛咒,也被這具紅衣女屍繼承了。
“不要低頭!”衛城白着臉,咬牙道,“小心影子,避開所有的血泊!”
“這鬼東西絕對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怪,甚至可能是整個副本中最核心的一部分。”
溫簡言緩緩道。
他得出的這個結論,絕不是毫無緣由的信口開河。
在【昌盛大廈】之中,特定物品的顏色是有意義的。
灰白色的燈油能夠保護主播免被‘顧客’發現,而紅色燈油卻能吸引‘顧客’出現,甚至誘導它們進行攻擊。無論是紅白二色的燈油,灰白色的冥幣象徵着到來的危險難度較低,而紅色的冥幣則意味着接下來難度翻倍。
以及那些連接着不同世界的紅色傢俱等等。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們同樣的信息——
紅色象徵着危險。
而整個副本之中,只有這位紅衣女屍,從頭到腳,全都是血一樣的鮮紅。
它也是唯一一具被用鏡子封存的屍體,雖然位於二樓,但開啓鏡子的難度卻幾乎和最高的四層相等同。
更重要的是,在紅衣女屍光顧的三樓店鋪內,它所進入的那副特殊的畫中,有一條和他們現在腳下極其相似的小路,而那條小路,居然可以直接通向副本最核心的第五層!
雖然那條路只能進,不能出,以至於巫燭不得不出現,讓溫簡言尋找第二條進入第五層的道路,但由此種種,卻也能看出,那第三幅畫究竟有多麼特別。
“那,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安辛問道。
童謠:“恐怕只能跑了。”
她顯然尚未從剛剛的消耗中間完全恢復過來,臉色仍然有些蒼白。
她盯着不遠處,道路盡頭亮着燈的四合院,低聲道:“在被那具屍體追趕上之前跑進去,說不定會有一線生機。”
“喂……”
忽然,一旁的蘇成忽然發話了,他微微眯起雙眼,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們不覺得嗎?我們都已經跑了這麼久了,但和那四合院之間的距離卻並沒有縮短。”
聞言,衆人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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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確實是這樣……
雖然他們已經拔腿狂奔了將近三分鐘,但是,那四合院卻並沒有放大哪怕一分一毫,仍然靜靜地立於小路盡頭,像是海市蜃樓般無法接近。
溫簡言快速地向後掃了一眼。
那具女屍仍然跟在他們的身後。
一步,一步。
它的步伐是那樣的緩慢而僵硬,每一步邁開的距離都十分有限,按照常理來說,它幾乎是不可能跟上一羣用盡全力狂奔着的人類的。
但是,詭異的是,這具紅衣女屍的身形卻比剛剛更加清晰了。
很明顯,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在逐漸縮短。
溫簡言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對方身側垂下的,兩隻慘白髮青的手,以及手指上同樣刺眼的猩紅蔻丹。
“它快要追上我們了。”
溫簡言收回視線,低聲說着。
他一邊說,一邊感到自己的脊背上再次冒出了一層冷汗,“看樣子……只要它在,我們就永遠跑不進第五層。”
在這條路上,人類世界的規則已經不起作用了。
背後有屍體窮追不捨,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鮮血從溼軟的泥土中滲出,漸漸地彙集成一個又一個的小血泊,每一個血泊內都隱隱約約能夠看到一具紅衣女屍的影子。
森冷,恐怖,令人膽寒。
更糟糕的是,他們唯一的避風港卻沒有任何用處,只要這具紅衣女屍存在,他們就不可能進入第五層。
何其可怕。
何其絕望!
像是繞在衆人脖頸上的繩子,無聲無息地緩緩收緊,看不到絲毫能夠活下去的可能性。
“……媽的。”
溫簡言咒罵一聲,深吸一口氣,狠狠心,猛地收住了步伐,“別跑了,沒有用的。”
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來。
橘子糖有些氣息不穩,她扭頭看向吳亞,言簡意賅地命令道:“你的天賦,激活。”
吳亞點點頭,下一秒,一層類似橡膠的薄膜出現,覆蓋住了衆人的腳下。
這樣,一小片鮮血無法侵入的安全島出現了。
但是,這不代表危險消失。
只是讓衆人不會因爲影子被鮮血內的女屍觸碰而死亡罷了。而且……還是暫時的。
吳亞的臉色微微發白,努力地撐着自己的天賦,但是,周邊的一些區域已經開始被鮮血腐蝕了,他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黑暗之中的彎曲小路上,一行人在道路中央站立不動,因剛剛的劇烈運動而急促地喘着氣,在他們的背後,一具身穿紅衣的女屍正在緩慢靠近着。
“噠、噠、噠。”
腳步聲在衆人腦後迴盪着,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靠近。
所有人僵立在原地,不敢回頭。
剛剛祁潛的告誡還回蕩在耳邊——“對視即死。”
生理性的恐懼催促着他們扭頭看看和屍體之間的距離,但是理智卻在瘋狂吶喊着“不要回頭”,兩種衝動的作用之下,所有人都臉色僵硬,額前遍佈冷汗。
“怎,怎麼辦?”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別慌,我還有一個後備方法。”
他看向橘子糖伸出手:“青黑色的符咒還在你那裡吧?”
“當然,”橘子糖眯起雙眼,看向溫簡言,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難道你……”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是的。”
他先前阻止橘子糖使用青黑色符咒,並不僅僅因爲“符咒可能被識破”這麼簡單的理由,也絕不是什麼無用的善良情節在作祟……這些只是他明面上的藉口而已。
【昌盛大廈】這個本的規則太過周密,幾乎沒有一條規則是無用的廢筆,溫簡言不覺得,二樓那被他意外從鏡子內放出來的紅衣女屍,會真的那麼輕易地放他們一馬,從此之後再也不出現。
溫簡言從始至終都有種預感……
只要他試圖進入昌盛大廈第五層,就有很大概率,和這具女屍再次狹路相逢。
如果事情的發展真的到了那個地步,他必須要保證自己的手裡留有一定的後備手段,所以,自從離開三層之後,溫簡言的行事風格都變得十分保守,無論是選擇西側的,難度更低的房間,還是其他的任何選擇之上……他都是能省就省,能避就避。
而現在,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正確的。
橘子糖沒有多話,將符咒遞給了溫簡言。
青黑色的符咒躺在掌心之中,上面詭異的紅色紋路顯得十分刺眼,處處透露出不祥的氣息。
“它有用嗎?”一旁的祁潛露出擔憂的神情,“你有幾成把握?”
“八成。”溫簡言說。
當然,實際上只有五成。
但是已經足夠了。
“你忘記了嗎?我們現在理論上來講,還處於第四層,”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手中的符咒,“自從二樓開始,這具紅衣女屍就進入成爲了‘顧客’中的一員,既然我們現在還在四樓,那麼,它就應該還受四樓規則的約束。”
祁潛一怔:“也就是說……它現在仍然被副本認定爲‘顧客’,而這張符咒就正好是針對顧客的,是嗎?”
溫簡言點點頭:“沒錯。”
“但是,你又怎麼能接近它呢?”祁潛問。
那具紅衣女屍可以說是他們在整個副本中遇到過的,最爲恐怖的東西了,而且幾乎沒有任何破解的方式……就連會讓其他屍體不再攻擊的灰白色燈油,對它都沒有任何影響,簡直是令人絕望的可怕。
溫簡言想要將符咒貼在它的身上,就必須要近它的身,即使能夠通過閉上眼,免於觸發“對視即死”的殺人方式,也遲早會因爲自己的影子被鮮血中的屍體觸碰而死亡。
“這個問題我也想到過了,”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從口袋中掏出了什麼,“我的這個道具說不定能夠派上用場。”
衆人向着他的手中看去,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那是一方鮮紅的帕子,上方繡着一個大大的“囍”字,很顯然是一個紅蓋頭。
溫簡言這麼猜是有依據的。
首先,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這張喜帕本就應該屬於那具紅衣女屍……他也正是從第三幅畫中的屍體身上得來的。
更重要的是,在他被綁架到那頂紙轎子之中後,身上換上了和紅衣女屍完全相同的紅色嫁衣,頭頂蓋上的則依舊是這一方帕子。
當時,那頂轎子被紙人擡着,正是順着一條類似於這裡的小路,向着“第五層”走去。
溫簡言清楚地記得,轎子內外都沒有燈光的存在,而他當時頭上的那頂喜帕,卻能阻隔週圍黑暗的侵蝕,讓他維持着“活人”的狀態。
再和自己當時身上的衣服聯繫起來……
將之前散落着的蛛絲馬跡聯繫起來,溫簡言心中出現了一些模糊的猜測。
首先,代表着第五層的四合院,其實就是這具紅衣女屍的宅子,自從在離開二樓鏡子之後,這具屍體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來到這裡。
很顯然,第五層也在等待着它的歸來。
恐怕這就是爲什麼,巫燭會在紙轎子內出現,阻止溫簡言被擡進去,因爲一旦他以那種形象進入第五層,他就會取代這名紅衣女屍,永遠地留在第五層——
只能進,不能出。
而這兩個結論引向了最後一個猜測——
這頂紅蓋頭能夠短暫地矇蔽規則,賦予他與NPC類似的地位。
所以在紙轎子內,即使沒有燈光他也不會死。
因爲他被判定爲了屍體。
只等着被擡入第五層,就能徹底地成爲這個副本的一部分。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試試看吧。”
祁潛點點頭,說道。
畢竟,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其他破局的方法了。
“吳亞,”橘子糖開口道,“用你的天賦,讓她送出去,送的越遠越好。”
溫簡言清楚,對方這是在爲自己多爭取一點容錯率。
他點點頭,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多謝。”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頂散發着血腥味的喜帕蓋在了自己的頭上。
下一秒,紅衣女屍的腳步聲停了。
它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是一道從黑暗中割開的傷口。
周圍一片死寂,安靜的令人心慌。
溫簡言邁開步伐,順着吳亞天賦製造出來的道路,緩緩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衆人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着。
吳亞的臉上快速地變得蒼白起來,他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體力和時間一起快速地流逝。
突地,他膝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對不起隊長,這是我的極限了。”吳亞苦笑着說。
保持着衆人腳下不被鮮血沾染,又要送出一條通向紅衣女屍的道路,這實在是太難了,能把對方送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是他能力的極限了。
在紅蓋頭之下,溫簡言看到腳下的道路走到了盡頭。
再向前邁一步,就會邁入血泊之中。
血泊深處,倒映着一雙猩紅的繡花鞋,再往上,則是紅衣女屍僵硬恐怖的軀幹。
“……”
看來,到最後還是要賭一把了。
溫簡言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向前邁出了一步。
腳下溼軟的爛泥發出粘膩的聲音,他的影子旋即出現在了血泊之中。
影子裡的紅衣女屍並沒有動作。
溫簡言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的猜測沒有錯。
自己頭上的這頂紅蓋頭,確實有着類似保護的功能……不過,大概只在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之上才能起效。
再往前走兩三米,他就要接近到紅衣女屍的身邊了。
雖然還有着一段距離,但是,溫簡言卻已經能夠感受到了,那具屍體上不同於其他存在的陰冷氣息,令他不由得寒毛直豎。
溫簡言定了定神,低頭看向手中的青黑色符咒。
然後,他伸手向着自己的口袋中摸去,掏出第二張皺皺巴巴的符咒,也是青黑色的,但是,上面的紅色紋路像是被塗花了一樣,變得失色暗淡。
他將那張廢棄的符咒,貼在了自己手中這張黑符的背後。
甚至不需要任何膠水,二者就牢不可分地貼合在了一起——就像是先前那張符咒背後縮黏着的,屬於他的那縷頭髮一樣。
黑符是有指向性的。
一旦將某些屬於其他人的存在附於其後,它就能有指向性地將被其規則驅使的“顧客”引到物品主人的身邊。
很顯然,這張已經用過的符咒也可以被充當爲指向標。
這名紅衣女屍實在是太過可怕,無論前往哪裡,都必然帶來無窮的災禍和死亡。
倘若引向無辜的隊伍,他總是會於心不忍的。
溫簡言微微眯起雙眼,柔軟的眼睫之下,那雙本就清湛的琥珀色雙眼卻顯得深不見底,他的脣邊揚起一絲漫不經心,似有似乎的微小弧度。
……木森,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