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剛纔的那段經歷, 這個D級副本給出的提示已經昭然若揭:
“只要遵守規則,就不會被殺。”
但是,在NPC明確提出規則“十點熄燈後不要離開寢室”之後,直播系統卻立刻更新了一個和規則完全相相反的任務:
“在熄燈後離開寢室, 探索校園。”
這不就是擺明了把主播往死亡陷阱裡推嗎!
他們幾乎不敢想象, 如果在離開寢室後被老妖婆抓包, 會面臨什麼樣的恐怖境地。
時鐘的餘音在空氣中迴盪。
整棟宿舍樓都已經被黑暗包圍, 只剩下走廊拐角處的頂燈還亮着,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濃重黑暗中,閃爍着暗淡而微弱的白光。
201寢室內。
新人主播程華全獨自一人站在黑暗中, 還沒有從直播任務帶來的衝擊下反應過來。
他哆嗦着手, 慌張地把身份卡掏了出來。
初始時長七小時,現在還剩四個小時。
程華全指尖發白, 死死攥着卡牌, 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獲得安全感。
他緊盯着上面的數字, 暗暗下定了決心。
這個主線他不準備做了。
反正他的初始存活時長是最多的,即使不做這個主線直播任務應該也沒有太大關係, 反正只需要再得到可以兌換三個小時的積分就能通關了,他完全可以求求觀衆們打賞, 在下個結算週期達到之前, 湊過通關的積分。
他實在不想再和房間外面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物打照面了。
在做完心理建設之後,程華全打開了直播光屏。
他努力地討好着觀衆, 不遺餘力地滿足着直播間內他們逐漸離譜的任何要求,舔着臉低聲下氣地求着更多的人氣和打賞。
但是, 令他無法理解的是, 無論他如何竭盡全力, 直播間的在線人數都仍在無可阻擋地飛快下降。
就像是手掌中緊握的沙子, 越用力流失的就越快。
在直播人數下降到即將跌出三位數的時候,程華全終於慌了。
按照這個趨勢下去,他將再無續命可能。
“別走啊,你們別走啊!”
他把那張慘白汗溼的臉湊到光屏前,驚慌失措地吶喊到:“你,你們還要我做什麼?你們只要提,我,我一定——”
在程華全急得渾身冒汗的時候,背後傳來輕微的“咄咄”聲。
有節奏的,一下一下的撞擊聲。
很輕,輕到只要稍微專注一點就會被忽視。
出乎意料的,程華全的直播間內,原本一直在流失的人數突然停了下來,甚至有了回升的趨勢。
希望的火光在他的眼中亮起:
“謝謝,謝謝大家,我一定不會辜負大家的支持……”
不過,沉浸在狂喜中的程華全沒有發現,這次的直播的在線人數雖然在增加,但是彈幕上卻極其安靜,幾乎沒有任何一條彈幕出現。
作爲新手主播的程華全不知道,所有涉及劇透的彈幕會被屏蔽。
但是,在一片死寂中,他漸漸發覺了不對勁。
“咄。”
“咄。”
“咄。”
有規律的撞擊聲一下下地響起,隨着時間的推移一點點地變得清晰起來,直到讓人完全無法忽視爲止。
程華全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那個聲音,並非來自走廊,而是就在這個房間內部迴盪。
準確來說,就在他的腦後。
他的眼珠神經質地顫抖着,冷汗順着凹陷的太陽穴滑下。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面前的光屏微微晃動,微弱的光照亮了不遠處的玻璃。
彷彿鏡子一般,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了主播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以及……
垂在他背後,懸於空中的一雙腳。
“咄。”
“咄。”
下垂的黑色腳尖一下下地撞擊在金屬製的牀柱上,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幾乎是難以自控地,程華全的視線緩緩向上移動——
他看到,風扇上吊着一個人。
長長的黑髮垂下,半浸沒在陰影中的微笑面孔直直地凝視着他,慘白猶如熔蠟,一雙詭異的純黑眼珠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無聲無息地咧開嘴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劃黑暗。
身份卡上,剩餘的存活時長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飛速下降,彷彿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存在吞噬,轉眼間就下降到個位數。
啪。
在【德才中學】的直播廣場內,一張屏幕黑了下去。
【主播已斷線】
【27463hud直播間一分鐘後即將關閉,倒計時:60,59……】
在已經變成黑色的直播間內,觀衆們被死亡取悅,正在彈幕區心滿意足地討論着。
“嘖嘖嘖,真是可惜了那開局八小時的生存時長。”
“這種抗拒主線任務的主播,活下去也沒有什麼屁用,一點觀賞價值都沒有。”
“至少斷線前的幾分鐘讓人看得還挺爽的。”
“這死的也太沒新意了,朋友們,我吐血安利隔壁789326qwk直播間,二十分鐘存活時長天崩開局,不僅活到現在,據說還以一己之力把整個副本評級都拉高了,超好看!”
“對對,那個主播真的牛,膽大心細,一張嘴精得很,而且好像還是某大佬小號。”
“而且他一開局就遇到這個怪來着,真的是極限翻盤,就很絕。”
“吹吧?我怎麼不信。”
“真的假的?我去看看。”
隨着時間推移,直播間內的在線人數漸漸流失。
【5,4,3……】
血字在直播間關閉前緩緩浮現。
【我們的口號是,娛樂至死】
*
黑暗的走廊中,蘇成膽戰心驚地摸索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的初始存活時長太短了,即使一直在拼命解鎖身份卡賺取積分,到現在也只剩下了一個多小時。
作爲新人直播,直播間的在線人數和打賞數量始終半死不活地維持在幾百上下。
所以,即使知道違背規則的代價高昂,蘇成也不得不硬着頭皮離開寢室。
如果不接主線任務,他必死無疑。
走廊裡漆黑一片,只有樓梯間內的燈光在背後閃爍着,給人一種壓抑而窒息的詭異氛圍。
在他的直播間內,觀衆們有一搭沒一搭地發着彈幕。
“主播出房間有一陣了吧,怎麼還是什麼都沒發生啊?”
“對啊,我記得這個副本不能違規的啊,只要違規都會被鬼盯上,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我本來以爲是主播運氣好,但是我剛剛跑去隔壁幾個選擇出寢室的主播那裡看了看,他們全都安全着呢,怎麼回事啊?”
“前面幾個是不是沒去789326qwk直播間補課?”
“??補課?什麼情況?”
“這個副本的劇情偏移度都百分之六十多了,你們不知道嗎?那個會盯上違規主播的厲鬼在特殊路線裡直接無掉了。”
“???”
【以上部分用戶言論涉及劇透,將僅向觀衆開放】
正在這時,蘇成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背後的樓梯間傳來。
沉重,拖沓,還帶着令人不適的詭異摩擦聲。
有什麼東西正在一步一步,走上樓梯。
他驚恐地扭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不似人類的龐大陰影被扭曲成怪異的模樣,被昏暗的燈光投射到走廊的牆壁上,輪廓邊緣蠕動着,彷彿某種不穩定的存在,正在緩慢變換着形狀。
一股強烈的危險感襲來。
蘇成扭頭狂奔。
他聽到背後傳來女人“嘻嘻”的怪笑:“我聽到了,樓上有學生熄燈之後還在樓道里遊蕩……”
女人嗓音中的嘶嘶聲更加清晰,那種濃重的惡意和愉快彷彿能夠透過黑暗傳來。
“真的是不乖。”
腳步聲在空寂的走廊中迴盪着,伴隨着低低的的哼唱,彷彿催命的魔音般漸漸靠近。
蘇成額冒冷汗,拼盡全力向前跑去——
二樓,三樓……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無論他跑的有多快,那哼唱聲都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後,無法阻擋地一步步接近。
彷彿無形的繩索扼住脖頸,無情地一點點收緊。正在蘇成幾乎絕望之際,突然,側邊的黑暗中毫無預兆地伸出一雙手,猛地將他往過一拽!
什……?!
蘇成大驚失色。
一隻冰冷的手掌捂住他的嘴,把所有的聲音硬生生堵了回去。
黑暗中,一雙眼眸燦如星辰。
面容俊美的青年貼近過來,擡起一根手指置於脣上,做了個“噓”的手勢。
這……這個人似乎有點眼熟?
蘇成驚魂未定地靠着牆,幅度極小地點點頭,示意自己不會出聲。
溫簡言鬆開手,悄無聲息地湊到門口。
他用指尖小心地推開一個縫隙,謹慎地向外望去。
走廊上一片漆黑。
微弱的光源在遠處閃爍,勉強映出一個正在向前緩慢移動的龐大陰影。
老妖婆的身形比先前膨脹了接近一倍。
她的頭顱緊貼着天花板,溼漉漉的青灰色皮膚彷彿被泡脹一般,緊繃到極致,彷彿下一秒就會綻開崩裂,有的沒被布料遮擋的地方已經裂開了數道口子,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在地面上留下一長串溼痕。
漆黑的眼珠從皮膚上的裂口內向外望來,惡意十足地滾動着。
在其中一隻眼珠看過來之前,溫簡言迅速地將門縫合攏,阻攔了對方的視線。
手掌無聲地貼在冰冷的門板上,幾乎能夠感受到外面腳步聲帶來的沉重震動。
真的是……
和“人模人樣”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呢。
作爲對方的仇恨值集中對象,溫簡言的眼皮不詳地跳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徘徊在門口的腳步聲漸漸遠離,直至消失。
溫簡言鬆了口氣。
最大的威脅暫時離開之後,他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接下來最緊要的就是要完成那個找臉的任務,如果在規定時限之前沒有找到徐媛的臉,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也不想去賭這個可能性。
但是,現在的情形對他很不利。
無論是那個把仇恨值完全集中在他身上的異化NPC,還是那羣希望找到他,從他身上得到道具,再把他出賣給NPC保命的資深主播,全都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稍微行差步錯,就會萬劫不復。
這個時候一個人行動是非常不明智的。
溫簡言扭頭看向背後那個剛剛被自己救下的主播,若有所思地眯起雙眼。
之前在食堂裡的發生的那段插曲他圍觀過,當時,這個主播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新人。
沒有經驗,但是一定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
遇事冷靜,不亂叫。
更重要的是,既然他現在在走廊裡遊蕩,那就一定是在試圖完成新發布的主線任務。
——要麼是有攫取更大利益的野心和慾望,要麼就是被情況所迫,不得不冒險。
無論是哪一種,都有機可乘。
一抹笑意從溫簡言的脣上掠過,彷彿微風拂過,帶起一陣轉瞬即逝的漣漪。
不知道爲什麼,蘇成突然打了個寒噤。
?
怎麼回事?
明明外面那個NPC應該已經離開了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揉揉鼻子。
正在這時,站在門邊的青年轉過身,一步步走了過來。
隨着距離的拉近,蘇成不由得微微瞪大眼睛。
對方的眼鏡早已被摘下,那種柔和的青澀書卷氣一掃而空,失去了鏡片的阻擋,一雙淺色的眼眸顯得銳利清晰。
此刻,那雙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了過來,莫名給人一種坦坦蕩蕩的真誠感。
蘇成結結巴巴道:
“你,你是……”
眼前的青年的脊背松竹般挺直,認真而端肅地直視着他。
他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皮夾,在對方眼前抖開展示,嗓音中帶着一點從容不迫的權威感:
“徐溫,警號598405。”
“……?!”
蘇成懵了。
黑暗中,青年手中的證件一閃而過。
在愣了兩秒之後,蘇成在終於回過神來。
對方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正在皺着眉將皮夾塞回口袋,繼續說道:
“過去五年中,德才中學內橫死和失蹤人數高到不正常,但是所有與此相關的調查最後都不了了之,彷彿冥冥中總有什麼在阻礙調查,所以我才以實習老師的身份爲掩護前來,不過我這次身上並未帶着任務,其實我……”
青年一頓,深吸一口氣:
“我是來找我妹妹的。”
“妹妹……?”蘇成微微瞪大眼睛。
“徐媛,三個月之前在德才中學失蹤。”
青年垂下眼,掩住眸底閃過的一絲痛色:“我的所有努力全部石沉大海,只好不得已隱瞞身份混入學校裡來尋找,結果——”
他向緊閉的房門掃去一眼,心有餘悸地說道:
“剛纔……剛纔那是什麼東西?”
——某個變態直播間搞出來折磨他們的惡趣味產物。
但蘇成當然不會對眼前的NPC這麼說的。
他只是搖搖頭:“我……我也不清楚。”
不過,既然提到了老妖婆,蘇成自然而然地想起來了一件事,他沉吟半晌,委婉地問道:“對了,之前楊老師在樓下說,她好像丟了什麼東西?難道……”
本來他都已經做好了對方不準備告訴任何事的準備,但沒想到的是,溫簡言一臉平靜地點點頭,坦蕩回答道:“沒錯,是我。”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陳舊的鑰匙:
“這是我現在唯一的線索了。”
蘇成:“!!!”
以他浸淫解密遊戲多年的經驗來看,無論是對方展現出來的背景故事,還是手中持有的特殊道具,都絕對是個關鍵的NPC纔能有的啊!
“我來幫你吧!”他自告奮勇道。
青年一驚:“不行。”
他皺緊眉頭,斷然拒絕道:“這種事情實在太危險了,不是你們這些中學生能夠接觸的,我不能把你們帶入險境。”
“剛纔的那個怪物你也看到了,這種事情你覺得會在正常世界發生嗎?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的話,你是永遠也找不到你的妹妹的。”
蘇成一臉認真地說道。
那個自稱爲徐溫的青年眸光微閃,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猶豫之色。
見對方有了動搖之意,蘇成急忙上前一步,絞盡腦汁,竭盡全力地自我推銷着: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麼我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了,其實我也不是這個學校裡的學生,我有渠道能夠得到各種各樣超自然的道具,如果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請相信我,我……我對你一定會非常有用的。”
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試圖說服對方:
“你這次來到這裡應該是違背了上級的命令吧?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你肯定希望她平平安安地找到對不對?”
空氣陷入了沉默。
蘇成膽戰心驚地等待着。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青年彷彿終於妥協了一般,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勉強道:
“……等下無論發生了什麼,一定要聽我的指令行動。”
“!”
蘇成雙眼一亮,害怕對方反悔似的一口答應:“沒問題!”
789326qwk號直播間內。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這麼上趕着賣自己的人了(。”
“你們沒發現嗎,主播從一開始就一直在用話術引導對面那個主播,無論是關於他的身份還是什麼別的,都是說三分藏七分,就連從老妖婆那裡得到的道具都被他搪塞過去了,甚至還不留痕跡地被引到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了……牛啊。”
“對對,那個主播爲了和這個假NPC組隊,不僅要無條件地聽他指揮,還準備倒貼系統商店的道具,簡直就差籤賣身契了啊!”
“草,憐愛了。”
“好慘一主播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哈哈哈哈哈哈笑不活了,受害者+1”
溫簡言短促地微笑了一下。
令受害者置於一種不穩定的心理狀態之下,通過外界的危險和高壓而對其進行操控,是欺詐的常見公式。
這個直播間本身已經幫他完成了最困難的一步。
它用死亡的倒計時和鬼怪的威脅制造出了一個危險重重的屠宰場,令所有身處其中的人都變得緊張而神經質。
所有身陷如此不穩定情緒之下的人,理論上來講,都會變得容易輕信權威,成爲了最容易攻克的目標。
就比如剛纔。
光線昏暗的環境,曾經被認可過的NPC身份,以及對方關於“遊戲線索”的慣性思維,只要稍加利用,就能輕易地讓對方按照自己制定的劇本來。
蘇成:“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