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人注意到的時候, 黑暗已經悄然而至。
不知不覺之中,整個操場都被無形的暗幕籠罩,以籃球場的邊緣爲分隔, 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區域。
籃球場內,一切都清清楚楚, 分毫畢現。
而籃球場外則是一片漆黑, 再不見半點光亮。
砰。
砰。
砰。
一下,一下, 又一下。
籃球砸在地面上, 發出均勻而有規律的聲音。
除此以外,整個場地之上,再無其他聲響。
每個人都屏住呼吸,雙眼死死地盯着那上下跳動着的籃球, 不敢有絲毫的分神。
他們清楚, 異變已生。
在衆人的注視之下, 籃球彈起又落下,每一次的高度都並無變化, 但是, 在看了足足十幾秒之後,他們才陡然驚覺, 它居然在逐步靠近。
“!小心!”
每個人都心下一驚,反射性地開始收縮陣營。
“砰。”
又是一下。
這一次,籃球彈跳的距離比以往都遠得多, 它一下子就越出了數米, 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不遠處,站在靠前位置的虎哥忽然身形晃了一下。
“怎麼了?”阿豹扭頭問。
“沒事。”
虎哥站直起身子,不過, 和剛剛不同的是,他的臉色發生了細微的改變,似乎變得有些蒼白了起來。
“剛剛就是稍微暈了一下。”
他晃了晃腦袋,說道。
“san值呢?”
一個冷靜的聲音從遠處響起。
其他人都是一怔,扭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青年站在不遠處,簡單的白襯衫越發顯得他身材挺拔,和身後漆黑怪異的背景格格不入。
剛剛正是他開的口。
溫簡言加重聲音,再次重複了一遍:
“san值呢?”
虎哥怔了一下,在溫簡言的提示下,緩緩擡眼向着右上角看去。
這下,他的臉色瞬間凝重了起來,緩緩說道:
“掉了五點。”
聞言,在場所有人都是微微一驚。
假如說在第一學年的時候,san值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只要別作死就不會對通關有太多影響的數值,但是,自從進第二學年,隨着每天晚上睡覺消耗的san值開始上漲,必修課的數量也同樣開始增加之後,每個人這才驚覺這一數值的緊缺和關鍵。
它的下降會帶來極大的負面作用,又不像生命值一樣有透明的恢復機制。
現在體育課不過剛剛開始,san值就下降了五點……這個數字看着不多,但其背後卻藏着無人能負擔的起的恐怖代價。
衆人的站位比剛剛收的更緊了,他們彼此背對,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目光遊曳着,看向空曠的籃球場,以及籃球場外粘稠的黑暗。
他們沒有看清襲擊的方式,他們不知道一切是如何發生的,自然也就更不清楚如何進行防禦。
“你還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嗎?”
他們詢問虎哥。
但虎哥卻也並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任何異樣呢?”他們追問着。
砰、砰。
籃球仍舊在一下一下地砸着地面,發出單調的聲響,但每一下都令人心臟抽動。
溫簡言站在原地。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顆籃球之上,恰恰相反,他一邊關注着籃球的位置,一邊無言地四下環視着。
微弱的燈光下,那雙淺色的雙眼微微閃動,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它又開始了!”
忽然,一人驚覺,低聲警告。
剩下的人也立刻反應了過來,立刻再一次繃緊了神經。
微弱的光線下,籃球向着人羣的方向彈跳而來,衆人立刻警惕地後退,做好了隨時反擊的準備。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朝着籃球場的邊緣,籃球漫無目的地跳走了。
雖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但是,注視着籃球和衆人拉開距離,每個人都仍是心底一鬆,略微鬆了口氣。
“喂。”
溫簡言忽然再次開了口。
幾人一怔。
他們扭頭看去,只見青年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個主播身上。
那個主播看着還很年輕,藏在人羣之中不太起眼,或許是由於經驗不太豐富的緣故,顯得十分緊張驚慌。
他愣了兩秒,左右環顧一圈:“……我?”
“嗯。”
溫簡言點點頭。
他的聲音依舊很平靜,甚至有種禮貌性的溫和,但卻莫名令人無法忽視,無法怠慢,“你的san值呢?”
溫簡言問出了和剛剛完全相同的問題。
那個主播愣了下,擡頭看向了右上角。
這一看,他的臉色瞬間白了一分。
他的嘴脣抽動了一下,說道:“……掉了五點。”
每個人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什麼?!
他們每個人都清楚,襲擊已經開始了。
但是,和剛纔的虎哥不同,這一次,這個受到攻擊的主播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任何先兆……這一點立刻讓所有人都感到心驚。
“可,可我什麼都沒做。”
那個主播神情有點慌張。
和剛剛的虎哥一樣,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受到襲擊,又是如何被襲擊的。
明明是如此窄小的一片區域,卻像是瞬間被困在了一片迷霧之中。
有的主播幾乎是立刻變得急躁了起來。
“媽的,是不是蠢?連自己的san值掉了都沒發現——”
“不是他們的原因。”溫簡言說,“在這個副本里,san值越下降,主播反而越容易下意識地忽視掉這一數值的異常。”
先前在體育課上,就連他都險些被坑到,所以,對這兩位主播的“粗心”,溫簡言並不意外。
也正因如此,從那以後,溫簡言就開始強迫自己對這一機制保持警惕。
聞言,衆人都露出了驚異的神情。
他們的確沒有想到,這個副本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機制,不過,這也帶來了同樣的問題。
“等一下……你剛剛是怎麼發現這個主播san值可能下降的?”
雖然問的是溫簡言,但是,實際上,問話之人心中已經對答案有了隱隱的猜測。
對方的反應實在是太快了,甚至趕在了本人之前就意識到了san值的波動。
一次有可能是巧合,但第二次就絕對不是了。
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在第二次襲擊之前,對方其實已經找到了規律,只是在等待自己的猜測被驗證而已。
可是……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
僅僅只是一次襲擊,被襲擊的人甚至不是他本人,在沒有任何信息、甚至連謎面都沒有被完全揭露的情況下,就已經找到了謎底?!
溫簡言擡起頭,他的臉暴露在燈光之下。
“影子。”
甚至不等其他人提出質疑,他就已經十分自然而流暢地繼續說了下去,順勢解答了他們可能提出的問題:
“籃球砸在影子上,就相當於一次攻擊。”
整片球場一片死寂,衆人都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
即使是問話的人也沒想到,那個離譜的猜測被應證了。
在短短的兩次襲擊之後,面前的這位青年就已經完成了從建立猜測,再到完成驗證的一整套流程,這個速度簡直快的可怕。
溫簡言擡手指了指籃球場外四角的路燈。
這是黑暗之中僅剩的光源。
“光的方向會變。”他說的無比簡潔。
但是,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卻令人不由一驚。
衆人擡起頭,向着溫簡言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黑暗之中,那四盞路燈釋放出昏暗的光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光似乎微微泛着點不起眼的紅色。
那光落在地面上,拉長出長長的陰影。很快,觀察着那個方向的主播們倒抽一口涼氣。
只有注意力集中地、長久地向着那個方向注視過後,才能發現,那明明應該穩定不動的光源,此刻卻在緩慢地轉動着,導致地面上影子的位置,也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球”和“影子”之間的關係纔會變得如此隱晦,以至於暫時並未有人將這兩點聯繫起來。
當然,隨着時間推移,攻擊次數增加,他們遲早會發現這一點的,但到那個時候,他們說不定已經受到了無法挽回的損失。
“那,他們又爲什麼會被攻擊呢?”
沼澤注視着溫簡言,字斟句酌地問。
溫簡言回答的也很迅速,就像是早已料到會聽到這樣的問題。
“被襲擊的人,都站在球場邊線外。”
整個籃球場地都沒被黑暗吞沒,但是,真正的球場面積要小得多,被斷斷續續的,稍微有些斑駁剝落的白線框住。
而剛剛被襲擊的兩個人,無一例外,都正好站在了球場的邊線之外。
聞言,所有人都是心下一跳,他們急急忙忙低下頭,檢查着自己站在那裡,並且及時調整位置。
砰。
砰。
不過交談間的十數秒,那枚陰魂不算的籃球就再一次跳了過來。
剎那間,每個人的心臟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不過這一次,有了溫簡言的提醒,他們沒有一個人停留在界外,那麼這一次——
但是,就像是猜到了他們的心理活動,溫簡言忽然開口了:
“一條規則不成立之後,很快會出現第二條。”
他專注地注視着眼前的情況,緩緩說。
“要小心。”
果然,這一次,雖然他們每個人都站在了籃球界限內,但是,籃球卻並沒有停止跳動,而是仍舊鍥而不捨地向着衆人逼近而來。
不過,由於掌握了關鍵性的,和倒影有關的襲擊規則,雖然仍舊沒有完全擺脫襲擊,但是,他們卻仍舊有了保命的手段。
衆人不間斷地改變着位置,整個籃球場內都回蕩着凌亂紛雜的腳步聲。
雖然被籃球觸碰到之後會導致san值下降,但是……
籃球畢竟只有一隻。
時間一長,衆人就慢慢摸索到了規律。
光線在變化,影子的位置也在變化,但是,這總是有規律可循的。
一旦被瞭解之後,威脅也就不再會是威脅。
只要集中注意力,在籃球襲來之前調整自己的位置,就能避開一次襲擊。
很快,氛圍變得稍微鬆弛了些。
主播們甚至還會時不時地交談幾句,或是提醒彼此注意滾來的籃球,或是小心身後忽然改變的燈光。
不知不覺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雖然籃球仍然沒有停止過襲擊,速度時快時慢,倘若一不留神,主播就會被砸中影子。
但是,危險卻始終是可控的。
沼澤快跑數步,在千鈞一髮之際,讓自己的影子遠離了球的落地點。
“沒事吧?”
一旁的虎哥扶了他一把。
“沒。”沼澤有些氣喘,搖搖頭道。
“現在距離體育課結束還剩多久?”他問。
虎哥:“快了,還剩最後十多分鐘吧。”
雖然籃球的襲擊不會停止,但是,體育課是會結束的,只要進入到最後的“自由活動時間”,主播就能選擇自由離開操場,危機就會徹底結束。
想到這裡,每個人都是微微鬆了口氣。
雖然他們現在已經掌握了這節課的規律,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們想永遠在這裡耗下去。
籃球彈跳的速度正在加快,襲擊的次數也在飛速增加,而光源的變換也變得捉摸不定,倘若這樣持續下去,他們遲早會有人失手,出現差錯。
“小心,又來了!”
餘光看到了向着這個方向彈來的籃球,沼澤神色一凜,急忙開口提醒到。
附近幾人也紛紛重新緊繃起了神經,做好了及時應對的準備。
砰!
籃球重重落下,又高高彈起。
衆人微微屏住呼吸,雙眼緊緊注視着球來的方向。
砰!
又是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籃球落下的力道更重了。
距離瞬間被拉近了一大步,眼看還有不到數秒,就要襲至面前,衆人的視線向下移動,開始確認自己眼前的位置。
砰!
籃球堪堪砸在一人影子的邊緣。
但是,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影子的主人已經及時向着遠處一撲,遠離了是非之地。
又一次危機被解除了,每個人都長長地鬆了口氣。
但是,在他們的心放下來之前,高高躍起的籃球卻忽然在空中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時間像是陷入了靜止之中。
沒人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只感到,一股奇異無比的冷意襲來,下一秒,伴隨着呼呼的風聲,那顆籃球劃出一道拋物線,以一種無法捕捉的可怕速度,直直地向着遠處飛去!
什麼……!
這一切只發生在瞬息間,沒人來得及做出反應,他們只能聽到球體劃破空氣所帶來的尖銳嗡鳴,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它飛速掠過的殘影。
怎麼會——
忽的,只聽沉悶的“砰”的一聲,那尖銳的聲音停止了。
維持着呆愣的神色,一行人滯後地扭過頭,下意識地向着足球消失的方向看去。
球框前,青年躍起,修長的手臂在空中伸開,以一個舒展的、自然的、優美的姿態,精準地截住了那枚籃球。
時間像是被放慢了百倍,他們甚至能夠捕捉到對方衣角揚起的弧度,以及雙腳落地時激盪起來的塵土。
溫簡言落了地。
他氣喘着,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剛剛伸出去截停的右手垂在身側,掌心已經充血發紅,因爲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着。
從剛纔開始,溫簡言就始終留在後方。
和其他人一樣,他同樣也在混躲。
但是,他卻始終沒有放鬆警惕。
隱隱的寒意刺激着他的皮膚,令他手臂上的汗毛豎起,像是在感受到某種警告。
但是,同樣的,在這種始終不斷的、持續性的威脅感之外,溫簡言並未感受到任何直接的、瞬時性的、強大的危機感。
就像是……它一直在,但卻只是在觀察,在等待。
在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球、和球的位置上的時候,溫簡言看的要更多些。
他在觀察。
觀察的不僅僅是球的方向,更是被襲擊的人。
什麼樣的人會被追逐,哪一位會成爲優先攻擊的對象……
同時,他有的時候也會刻意調整自己的位置和狀態,以驗證自己的猜測。
隨着時間推移,溫簡言漸漸找到了規律。
場上被優先攻擊的,都是“違規者”。
放慢速度走步的人。
違背籃球比賽規則的人。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溫簡言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他清晰地意識到了他們現在所處的情景,絕不僅僅只是一枚殺人的籃球在場上無差別地襲擊人類——恰恰相反,這是一場比賽。
一場籃球比賽。
發生在人類,和未知的虛無之間。
也正因如此,從那一刻開始,溫簡言就再未從籃筐附近離開過。
誠然,副本之中的比賽規則和現實世界之中一定有着很大的出入,但是,一些基礎的規則也應該是共通的,比如,不能走步,又比如……籃球躍入對方籃筐內就是進球。
正因如此,在籃球飛來的,千鈞一髮的時刻,溫簡言才能及時挑起,做出阻攔。
被半空截斷的籃球落了下去,在地面上彈了兩下,高度逐漸下降。
“捉住它!”
溫簡言厲聲道。
他的聲音猶如裂帛,瞬間打破了死寂。
距離最近的沼澤最先反應過來,他想也沒想,直接衝了出去,將那顆籃球捉住,抱在了懷裡。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感到後怕,脊背上瞬間出了一層冷汗,浸溼了背後的衣服。
他瞳孔微縮,略帶驚慌地低頭看去。
那顆每落一下,就要帶來恐怖危險的籃球,此刻卻靜悄悄的待在他的掌心裡,除了微微輻射而來的陰冷觸感之外,幾乎和普通的籃球沒有任何區別。
溫簡言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慌。
他招招手:“拋給我。”
沼澤忙不迭地擡起手,將那顆籃球拋了過去。
溫簡言擡起手,輕飄飄地接住了籃球。
他原地運了幾下球,忽而擡起眼,一雙很淺的眼珠在黑暗之中閃爍着,有些蒼白的嘴脣邊上帶上了一點細微的笑意:
“球權交接了。”
“現在輪到我們贏下這場比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