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好似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阿孃見我醒了,歡喜地叫郎中過來。
郎中替我把脈後,對阿孃說道:“大小姐福大命大,生命體徵已經完好!”
阿孃喜極而泣,“你說你一個姑娘家,不讓你學騎馬射箭,你非要學,學學也就罷了,還偷偷跟着你阿爹去狩獵場。”
阿孃握着我的手,柔聲道:“你啊你,要把整個京都掀起來才樂意。”
我隨着阿孃的話,想些事情。
騎馬射箭?獵場狩獵?我統統沒了記憶!
於是努力地去拼湊腦袋裡,若隱若現的畫面。身上似有鋒刀一片一片刮下皮肉之痛,一寸一寸都像被蛆蟲噬心蝕骨……
我死了!
死於大慶年間527年。
衛子君受天子令,領10萬大軍,駐紮漠南陰山,與敵軍開戰。
可那是朝廷設好的局,等他入甕。
我快馬飛馳,趕到時,只見屍身如山,血流成河。
我立在莽莽黃沙之中,徒手一個一個地翻開屍堆,找尋他。直到夜幕降臨,狼聲四起。我仍要往前繼續找,卻被人拉住。
一個白衣翩翩公子輕聲道:“阿音,你都找了一天,大漠黑夜,風沙大,狼羣多,跟我回去吧。”
我繼續找,直到雙手、衣襟沾滿絳紅。
不知是我的血,還是那一個個無辜亡魂的。
“我要找他,他說過,要與我同去漠北看居延海......”
蒼狼嘶鳴,越來越近。
翩翩公子用力抓住我的手,怒吼道:“衛子君......他活不了了!”
我的身子如寒霜浸體,“你什麼意思?”
翩翩公子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功高震主,他活不成了!”
我的背脊透着萬頃寒意,眼如死灰。
“哈哈哈,整個大慶,哪座城池沒有得過他的庇佑?哪地邊疆沒有灑過他的鮮血?......你們竟然用如此骯髒的手段,殘害於他,你......你們......心不會痛嗎?”
蒼狼將我們團團圍住,我卻異常平靜。
他死了!
我豈能獨活?
倒不如與他一同葬於這大漠黃沙之中。千百年後,白骨相擁,他也不至於寂寞!
翩翩公子看穿了我的心思,拼死拽着我手,離去。
手下的士兵用火石擊退狼羣,漸漸後退。
我心已死,走與不走有何區別?
他將我敲暈,扛着走出大漠。
回到京城,趁無人看管的時候,我用盡了無數自殺的方法。翩翩公子早有防備,我只得絕食,顆粒未進,滴水不飲。
他眼神絕望,略帶哀求:“如果,我讓你,見他一面,你能不能爲了我活下去。”
這句話,猶如一道光。
他沒死!
我急急見他,監牢之中,森冷晦暗,他被綁在鐵架上,還吊着一口氣。
他沒死,卻與死了毫無區別。
他氣如遊絲,身子被折磨得不成人狀。我心脈逆流,血從口中噴涌而出,濺到翩翩公子白衣之上。我問他:“你們怎麼能給他上凌遲刑法,這可是噬骨錐心之痛啊!”
我推開他,抱着衛子君,上斥蒼天無眼,下斥昏君無道,一番痛斥後,心痛難捱。
凌遲之刑,三千六百刀,刀刀割肉。
我想給衛子君一個痛快,從獄卒手中奪過彎刀,連着他,刀尖從他後背穿過我的胸膛。我將臉擱在他的肩上,“衛子君,生不能同生,那便痛你赴死。我不會叫你寂寞的,從今以後,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別想賴掉......"
衛子君聽到我的話,醒了,強撐眼皮,眯着一絲縫,掛着最後一口氣。看見我,悲涼中露出一絲笑。似苦似甜!
他聲音低啞,一字一句,慢慢吐出:“此生,獨獨負了阿音!阿音,又不聽話了,你該好好活着……罷了,來生,要先把你這個傻姑娘娶了,不再叫你爲我做盡傻事!”
翩翩公子臉色蒼白,泣不成聲,用手托住我的身子:“阿音,你答應我不尋死的,你活着,我去求陛下,放你和衛子君一條生路,阿音,活下來......”
我喘着氣,想擡手安慰他,手不着力,只好作罷,笑道:“沈墨白,對不起,我食言了。若有來生,望你成全我們。是他,先來到我的生命裡,從此,便是不得旁人了。對不起,沈墨白,好好活着!日後,請你將我們同葬,我怕......怕寂寞。”
沈墨白握着我奄奄垂下的手,貼在他的臉頰,“好,依阿音的......都依阿音的......"
他的淚不停地滴在我手上—滾燙!
我能感覺到他的悲傷不比我失去衛子君少半分,甚至比我更痛苦。
可是我將與我心愛的人一同走了,只盼着他能守護好自己,守護好衛子君心心念唸的大慶山河與黎民百姓。
......
我一遍遍向府中的人講述這些記憶,他們都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我。
顯然,我與他們不生活在同一時空。
我記得他的名字。他的臉,卻像蒙了一層紗,看不清明。
遠遠的,他模糊的身影挺於崇山之中。
蒼涼孤寂!
阿孃說那日在狩獵場,我摔下山崖,是衛王府的下人發現了我,將我送回。
“衛王?衛子君?”
脫口而出的名字。
阿孃問我,百里家與衛王府從未有過交集,我何以識得他得名字?
要讓我細想,我的頭又要開始疼了。我對阿孃說,我腦子裡有些事情,不知道怎麼回事。
阿孃當我摔壞了頭,深深嘆息,“這要是摔壞了頭,哪個世家公子敢娶呢?只恐避之不及啊!”
哥哥從屋外進來,安慰阿孃,笑着道:“妹妹平安就好,嫁不出去我便一直養着,偌大的百里府養妹妹一輩子是無礙事的!”
哥哥寵溺地看着我,“阿音,你要快快好起來,哥哥纔好帶你去江南玩一玩。”
江南?
我的腦袋閃電般,又出現一個畫面。
我在燈光下讀史書。
喃喃讀到:[史書記載,衛子君戰功赫赫,威名四海。最後被害致死,他的死,意味着大慶王朝崩塌。縉州城裡,殺戮連連。慶國七世身邊的趙黎,殺了先帝3個兒子,6個公主,連帶衛氏宗親,被殺得一個不剩,最後把七世也殺了。諸侯紛亂,羣雄逐起,天下反慶。]
[史書着筆,以示後人。衛子君最大的錯誤,是不該死去。一個人的生死,決定了歷史車碾的走向,決定了大荒萬千生靈命運。若以妥協換和平,則和平亡。]
......
從我甦醒的那一刻,就分不清楚自己是重活了一次,還是做了兩個荒誕的夢。
我有着現代記憶,又有着慶國時期的記憶。
我是在做一個夢中夢?要玩一把穿越中的穿越!
燈紅爍爍,車水馬龍中
莽莽黃沙,森森白骨裡
我來回做夢,這個身子嬌柔,不太能承受。
腦袋裡的東西還未理清,因而常常頭痛,夜夜不寐,苦不堪言。
夢與現實已經不能區分,大家以爲我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