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那,眼前的情景,與某個記憶重合......
[阿音,別怕......我替你擋着......]
[阿音,快跑......別回頭......]
[阿音,我傷勢太重,你別抱着我了......快跑,別讓我白死......]
......
......
“阿音,快跑” 衛子君的聲音虛弱,叫我驟然回神。
他緊緊摟着我,“我受了傷,敵不過他們,跑是上策。”
一句陰冷聲音傳來,“有灑家在,還想跑?”
還有一人?真是計算得周全!
聽聲音不男不女,八成是宮中某個太監。
我怒睜着他,“你可知刺殺皇族宗親要滅九族嗎?”
“喲!還有個小姑娘?想必是衛王的王妃吧!”
這不陰不陽的老傢伙到底是何來頭?
如果是皇太后身邊的人,應當知道衛王尚未娶妻。我雖深居簡出,但宮中之人也該看過我的畫像。記得十五歲及笄那年,天子選妃,阿孃有送過我的畫像入宮。
“你是誰?爲何要追殺我們?”
“不,小姑娘,我原本只打算殺他的,可是如今看你們伉儷情深,就統統殺了吧!”
衛子君捂住滲血的胸口,板着臉,“你回去稟告太后,我衛子君保證,此生永遠不會覬覦皇位,可否放了她?”
我愣怔了一下,一眨眼,眼淚就掉了下來。這都何時了,顧全我幹什麼,他不會怕死嗎?
“太后說了,只有死人,才能讓人心安。再說,以現下的形式,你也不適合與灑家談條件。”
衛子君審視着眼前的人,眼睛一亮,緩緩道:“你不是宮裡的人?爲何要殺我?”
在我們說話的幾分鐘,那人已經將我們逼到——退無可退。
他手腕一緊握着我手,問:“你怕死嗎?”
順着他的目光看看去。
這麼高!我當然怕死,怕得很......
身後是萬丈懸崖。衛子君看我一眼,“相信我......”
說完緊緊抱住我,一躍而下。
我能感受到風如利刃,試圖割破我的皮膚,他的手抓住我的腦袋,將臉深埋於他的胸膛。
撲通!
冰涼刺骨的水流灌注口鼻,耳中只餘水聲。
我不會游泳,竭力蹬腿,可是身子還是下沉,等氣用完,便撲騰不了了,閉上了眼睛。
......
......
我彷彿看到一道天光,腦海中的畫面如電流一般,紛紛涌來:
【我于軍營相識於他,于軍營愛慕於他。後來有一天,他對我笑了:“百里小娘子,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想學射箭,不可拿性命開玩笑,來,我教你!” 此後他成了那個與我有婚約的少年朗。星河燦爛,明月朗朗,我們坐在軍帳外,他突然對我說,阿音,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什麼故事?”
他看着天邊,嘴角微翹,淡淡道:“講講你爲什麼臉皮這麼厚......!”
那段時間是最快樂的日子,但北面突如其來的戰亂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衛子君被派去鎮壓叛亂。
我縱有千萬不捨也知道國在家先。
只能叫他,不可戀戰,萬事小心,我在京城等他,回來,娶我!
他撫過我耳鬢,幽幽道:“京城有牽掛之人,本王不敢戀戰!”
臨走的那天,北風呼嘯,颳得人臉疼。
我站在長街關口,爲他送別。
眼淚掉下來,他用手幫我擦掉,眼淚又掉下來,他仍舊不厭其煩地擦。
他盔甲加身,手持利劍,柔聲道:“阿音,等我回來!”
在他走後,縉城下了半月的雨。我什麼事情都做不下去,腦海裡全是他教我射箭,與我笑談的樣子。
年關將至,他還未歸。北面寄來的信倒是一封接着一封。
哥哥打趣道,世人只道衛王是個殺伐決斷的王,不曾想他也有如此柔情。
我坐在火爐邊,拆開信封。
[阿音,見字如面。三軍剛至玉門關,需得勘察地勢。我很好,就是想你!]
[阿音,今日又打了一場勝仗,我想與你一同喝慶功酒。戰亂將要平息,王軍不出一月便可歸來,你乖乖在家等我!]
[阿音,敵軍派兵增援,王軍暫緩歸京。這裡有成片的胡楊林,很美,尤其是在晚上,躺在胡楊林中看星星,星星很亮,像你的眼睛。還有阿音,這裡有海!百姓們叫居延海,蔚藍壯闊,宛如一幕倒掛的藍天。海上不時有飛鳥騰起,星河中有阿音的影子。等戰亂平息,我便帶着你來玉門關看海,想必你會喜歡迎着海風,踩在軟軟沙灘上的感覺!“]
這些信都是快馬加鞭送來,我拿着手中沉甸甸的信,望着院落中的綻放的梅花,思緒綿綿不絕。
或許我該去找他。
一個想法冒出來,便不能制止它回去。我應該出城,去玉門關找他。
僅僅一天,我的情緒就從思念裡跑出來,迫不及待要見他。
阿孃未阻攔,哥哥便親自護送我去邊塞。
千里奔襲,風雪佳人。
漫天的雪花,他穿着盔甲騎在戰馬之上,白色披風獵獵作響,手持兵刃還在操練。
我與哥哥無聲地站在軍營旁邊,默默看着。
他回帳時才驀地發現我。
我白衣沾雪,眉眼帶笑,撲進他的懷中。
他輕聲道:“不是叫你乖乖在家等我,怎麼不聽話!這裡太危險......”
外面太冷,他將我拉進帳中,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我。我一路奔襲,他叫我先休息養神。
我扯住他的衣角,“你不高興我來?”
他轉過身子,“阿音,我沒有......”
“從你看見我來,就沒見你對我笑過。”
他的雙手放在我的臂膀上,“阿音,此行兇險,我怕你有危險。”“現在我要去找你哥哥商量些事情,你一路奔波,先躺下休息。”
他提步離去。
我在帳內聽他與哥哥談話。
“你怎麼放任阿音來漠北?要是被敵軍細作發現,用她挾制於我,這仗如何打?你明日便帶阿音回去,我會派一對人馬護送你們至關內。”
次日,我醒了。
看見屏風後坐着個人影,才反應過來,昨夜我睡的可是他的王帳。
“醒了”他問我。
“你,一宿沒睡?”
“在案椅上睡了會。”他的聲音,難掩疲憊。
我走出去,他穿一身玄衣,墨發在後腦高扎一束,俊朗清逸。
伙伕端來早膳。
我叫他再睡一會,他卻道:“我不累,陪阿音用過早膳後,有軍務要忙,你便與你兄長先回去。”
我剛到北地,他當真就要趕我走了,頃刻間眼泛淚花。
他給我碗裡盛了湯羹,緩緩道:“阿音,你安心回去,等我捷報,現下,北地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聽話!”
......
......
帳外大雪瀰漫,遮天蔽日。
玉門關烽火突然燃起,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得腳下的黃土都在輕輕顫抖。
“報......殿下,大軍壓進”
“敵軍多少兵馬?”
“三十萬”
“我們還餘下多少兵馬?”
“十八萬”
“命步兵營布方陣,鐵騎營,隨我從中路切斷敵軍,裝甲戰車火陣切右翼.....”
他的眼中淬出鋒凜,疾步出帳。
我隨他出帳,卻被他的副將攔住,“百里小姐,殿下已派一支隊伍護送你去關外,請吧!”
一瞬間,鼓聲敲響,喊殺聲四起,整個曠野間都是刀劍相擊的聲音。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四野肅殺,血染大地。
衛子君手持弓箭,一馬當先,衝入敵陣。
箭箭取敵人首級!
哥哥已經帶我離開,可他大小也是個將軍,敵軍來犯,他無法做到逃離之理。把我託付給一支士兵之後,騎着馬,奔赴關外曠野。
敵軍的細作真是厲害,我纔來一夜,他們便知曉我的消息。
將近玉門關卡,我就被敵人所擒獲。
他們將我帶至兩軍對陣之前,匕首指着我的脖子:“衛王殿下,想讓你的王妃活命,就繳械投降。”
他騎着戰馬,一身黑色戰甲,銳利的黑眸裡露出殺氣,宛如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盛氣逼人,聲音劃破長空:“犯我疆土者,必戰至終章,直至最後一兵一卒。每一個大慶子民,都應隨時做好爲國犧牲的準備。”
嗖!
他一箭刺穿我的胸口。
接着衛王軍猶如海潮般襲來,殺聲不絕,他們的臉上滿是血污,斑駁的面孔中寫着,不勝不歸的執着。
衛王射殺了我,是敵軍與衛王軍都始料不及的事。當我看到衛王軍勢如破竹的攻勢,笑着相視與他——”你做對了!“
他的行動告訴了將士們,此戰,要不計代價的——勝!
敵軍失策!
細作不是說百里音是衛王的軟肋嗎?只要拿住了那個女人,就算衛王不降,也會擾亂軍心。
可見細作此次任務調查得不是那麼全面。
我胸口血流不止,敵軍將我捆起來,命令士兵將我帶走,日後發落。
衛子君長劍破敵,殺出一條血路,穿過拼殺的士兵,找到了我。
看到他們要將我帶走,立刻上馬,追隨敵軍。
他飛馳發箭,擄我的人被他射死,我身子一軟,就要倒下,他及時抓住我,摟上戰馬,全身將我裹住,“阿音,別怕,我在!”
接着,一支敵軍便出現,將我二人團團圍住。
我們上當了,敵軍是故意用我來誘惑他追馬前來。
我推開他,“你快走,只要沒有我的拖累,你擺脫這幾個人不是問題。”
然而,他並未聽我的話。
他手持長劍,淬出寒氣,戰至最後一刻,殺了所有人,護住了我。
“阿音,我傷勢太重,別抱着我了,快跑,別讓我白死......”
“衛子君,你別死,阿音以後都聽你的話,你叫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他滿臉血漬,眸色黯然,嘴角勾起一絲弧線,“我日日都在想你!阿音,你能來,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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