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赴宴

下了一夜的雨,淅淅瀝瀝的,屋頂的瓦片上,還有窗前的老樹上,都濺起滴滴答答連續作響的水珠,匯成無數細密的線條,連綿不斷地滾下來,落在潘毓的心上,泛起層層漣漪。他連着幾日都沒睡踏實,就更別說是這樣的夜晚了。耳聽窗外落雨之聲,心中倍感孤寂,這些日子李氏隔三差五的來找他說話,次數一多,李氏的言語對獨守空房的潘毓多多少少造成了些影響,比如此刻躺在牀榻上,他會想武思芳是否歸家,或是在外面有沒有遇到難處?…….明日史家擺宴,他雖然沒興趣,可是武思芳如果去的話,會同誰前往?而別人又會怎麼看……

潘毓被這些煩人事兒攪得心神不寧,頗有些疲累,第二日也沒有早起,正迷迷糊糊地躺着,就聽着管事的一路小跑進了院子,與候在樓下的趙甲交談,語言裡透着壓不住的歡喜:“……官人還沒起?可不得了了,大娘子上咱們這兒來了,已經進了大門, ……不能再睡了,叫小廝們伺候着梳洗,準備準備!”

武思芳來了?真是稀奇。潘毓微微睜了眼,愣了一下。家主的到來竟把一干下人幸福成這樣,彷彿主子苦盡甘來,終於盼到了春天似的,連帶着他們都有了出頭之日一般。潘毓淡淡一笑,心裡到底還是期盼的,他從牀榻上翻起身,將紗帳束在銀鉤上,推開窗戶,就遠遠瞧見武思芳一路從抄手遊廊跑過來,看見他揮了揮手:“檀郎!”

雨後方晴,空氣清爽,瑰麗的晨光裡,他的妻主晃動着烏油油的大辮子,穿着一襲貼身銀紅色花繡長袍,衣服上的扭花盤口從領口一直盤到了側腰,下襬開了口,衣衫隨着軟風微微拂動,笑臉如花,風姿曼妙,幾日不見竟越發的水靈了。

武思芳跑得歡快,此刻只顧着看那倚在窗欄上還未梳洗的慵懶美人,都沒注意腳下長了溼苔的石階,激動之下一腳滑空,生生摔了個四腳朝天。

“你呀!這麼急作什麼都不小心着點。” 潘毓到底是遲了一步,飛身下去,一邊惱她,一邊給扶起來,順勢摟上呲牙咧嘴的妻主,捨不得放開。

“…..我這不是幾天沒見你了麼 …..太激動。…..別抱着了,瞧我這滿身的泥…..”武思芳嘿嘿笑,看了看周圍掩嘴偷笑的下人,很不好意思地脫開潘毓。

“你今兒怎麼敢來找我?不怕父親責罰?”潘毓瞧着她不自在的樣子,有些不愉。

“想你啦!刀山火海我也得來。”武思芳滿嘴都是蜜,甜的讓人發膩。實際情況是她爹似乎自打那晚在她臉上留了五個指頭印兒之後,於無奈之中也鬆泛了些,這也算是她這些日子以來取得的進步了。

“喲嗬,您還能想起我,真不容易。”潘毓拿指頭輕彈妻主的腦門兒,“幾日不見, 芳兒油嘴滑舌!”

“哪有?其實我今天是想和你一起去赴宴,就咱倆。書呆子考中了進士,家裡到處散帖子,我昨天回來的晚,雨又大,就想着今早再和你說呢…….你會去吧”

潘毓聞言,想起賀蘭娘子家那李氏的話來,面上平靜無波,“我不去,沒意思。”

“有意思,當然有意思。史家今天請的雜戲班還有雜耍班在整個關西道上都是數得着的,相當有名氣,你要是看着喜歡,以後就包下來專門在這別院裡給你解解悶。”武思芳滿臉誠意,像寵着心愛的珍寶一樣,就怕他受了委屈。

“我爲什麼要窩在後院裡看這些東西,就算聽到了天上的仙樂,看到了瑤池裡的仙舞,我也不會開心。”潘毓不以爲然,他想要的,怎麼會是這些?

武思芳看看潘毓微微蹙眉,又嘿嘿笑了一下,繼續道:“無妨,我料想着你若是待不住,準備幫你做個別的打算呢,史家在這裡是數一數二的人家,老家主如今是金流城的知縣,官場上混的人,什麼都是門兒清,人也好說話。你原先不是做校尉來着?要是覺得在外頭拼着高興,我就替你去問問史大人,看看府衙上有沒有什麼武職可以擔任,這樣你有個去處,我忙起來也就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要是進了大宅,主父的事務肯定不會讓他像如今這樣閒着,可現在武思芳能做的只有從別處想想法子,找點事情,填補一下潘毓生活的空虛,她可不希望他的夫郎困在院子裡做怨夫。

武思芳說這些時眼神發亮,態度認真,確實也是爲他着想。潘毓心裡很是感動:“那太難爲你了…..你即便和史書海再熟悉,這縣衙的武職也不會隨隨便便交給一個剛來金流城的人吧?”

“所以纔要領你去啊,好叫他們知道你的本事,別屈了你這樣的人才,檀郎,只要你說願意,我無論如何都會爲你辦妥的!”

“可是,那宴席上——”

“檀郎,我會和史家交代,不讓他們倒酒給你,放心吧…..”

“…..芳兒,……你對我真好,……你會一直這樣待我麼?”潘毓道,他的前程自然不用她操心,可看着她這樣爲自己,心裡總是歡喜的。

“當然。”武思芳鄭重道,娶了潘毓到現在,都沒有給人家一個很正式的交待,也只有這樣去彌補了。聽她爹的話趕他回京都那肯定是不行的,捫心自問,潘毓要是離開,她一定會捨不得,…..雖然違逆蘇氏她也不大樂意。眼下唯有兩邊都討好着,得到片刻安寧才能爭取更多的和諧。

兩人立在門口稍稍說了幾句,小廝過來伺候主子梳洗,潘毓叫放了東西退下去了。他拉着武思芳上了小樓,“你來的有些早,我纔起來,得先等着,我稍稍收拾即可。”

武思芳嗯了一聲,叉着腰環顧了一下美人的屋子,地上是紅絲毯,頂上是楠木樑,香檀案几象牙牀,琉璃屏風鮫綃賬,所有的陳設都是富貴到極致的。“檀郎,….我也沒親自問過你,可還缺什麼?不必惜銀錢,只管叫下面的人去辦就是了。”

“缺啊,確的緊。”潘毓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缺什麼?”武思芳見他說的認真,不由緊張起來,這位大爺要是沒給服侍好,趕明兒給她穿小鞋,還不給她夾死?

“缺你啊,瞧瞧,你都不來,我竟成了一個擺設,自打來了這金流城,都叫人看了我的笑話了。”潘毓佯裝生氣瞪她。

“誰敢!”武思芳聽着惱了,那語調便拔高了些。

“你生氣了? …..我還沒生氣呢!”潘毓看着武思芳氣鼓鼓的樣子,笑了笑,拿起梳子,纔要梳頭,心裡一動,看着武思芳說道:“…..我嫁了你,也算多項人,得入鄉隨俗,你可願意幫我梳辮子?”

武思芳剛想說叫小廝來伺候不就成了,後來覺得不大妥當。忙應下,走了過去。潘毓坐在月牙凳上,將梳子遞給了她。

墨發傾瀉在潘毓的背上,光滑如絲,初晨微涼,霞光從小軒窗裡照進來,將這黑鍛一般的頭髮覆上了玫瑰般的色澤,好看無比。髮絲在武思芳的手指間翻轉跳躍,她忍不住連連讚歎:“檀郎,你怎麼生的這樣好,連頭髮都這麼美,真叫人忍不住想一直梳着。”

因爲武思芳的後半句比較讓人滿意,潘毓心裡高興,脣角上揚,“那你說話要算數。我跟別個不一樣,尤其不會梳辮子,旁人都是爲妻主梳頭,我要妻主給我梳,你可願意?”

“…….”這是賴上她了?武思芳吐個舌頭,心道梳完自己的,還得梳你的,索性把你妻主捆在頭上算了。雖是這麼想,嘴上依舊是甜絲絲的:“自然是願意的,你是我夫郎嘛。”

“是麼?以後頭髮若是全白了,剩的不多了,梳一輩子你也願意?”

“……梳!當然得梳!不過我若是忙了,能不能讓小廝先幫幫你啊?”武思芳笑着,將他的頭髮絞纏着緞帶編成了辮子,垂在腦後。

“我就想你給我梳,不行麼?”潘毓道。

“行啊,行啊,只要你高興,我怎麼都是願意的。”武思芳笑嘻嘻地將金銀錯紋鏡移過來,又將他的髮辮挪到胸前,“檀郎真俊吶,滿世界的女郎估計都想給你梳頭呢,我一定是上輩子積攢了很多福氣,才得了這樣的機會。”

武思芳的嘴一張一合,片刻之間說了無數動人的話,潘毓饒是鐵石心腸,這會兒都給融的差不多了,他忍不住握住妻主那雙巧手,“芳兒…….那以後我也學着爲你梳。”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梳,那小廝都沒有我自己梳的好呢!”武思芳抽回手,很是客氣地拍了拍潘毓的肩膀。

“…….”潘毓沒明白,這武思芳打從外地回來,貌似與從前不大一樣了,言談之時親密無比,行爲上卻透着疏離…….不會是外面有人了吧?

“你這次去定州,沒碰上什麼人?…..”潘毓說得委婉,心頭是焦慮的。他之前聽李氏叨咕了不少訣竅兒,有些就如同生了根一般,長在心裡挖不掉了。其中有一樣就是如果妻主有了旁人,她若在乎你,一般會甜言蜜語騙一騙,免得露出端倪,不過時間一長,也就不大遮掩了,該怎樣便怎麼樣……

“…….”武思芳看着潘毓神色凝重,心裡暗暗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恨自個兒不會說話。“我的意思是,我捨不得讓你梳……”

“……那身邊可是新添了伺候的人?”潘毓不死心,人就是這樣,愛的越深,心就越發地自私,甚至成天疑神疑鬼也是有的。武思芳要是在外面有了別人,他的心一定脆弱地沒法承受,沒準還會把這賤人打碎了踩到腳底下,……這一點倒是和他的公公蘇氏有點像。

“沒有…….我做正經事,帶那麼多人幹什麼?再說我這些年獨來獨往,都習慣了…”武思芳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像是想起什麼來,又補充道:“哦,對了,這次小陶大夫隨我去了,她說我氣色不大好,跟上給我進補進補。…..說實話,我覺得小陶大夫能出山了,不比她爹差,你瞧瞧我整日裡精神抖擻的,氣色是不是很好?”武思芳拍拍臉頰,笑道。

他看着她臉色紅潤,嬌態可人,心裡就像被什麼撓了一下,忙定了定神,“那倒是。”

“…..哎呀,說這些做什麼,趕緊得收拾,別去晚了,…….對了,梳了辮子,得戴着耳環才行,你都沒有耳朵眼,怎麼辦?”武思芳輕拍腦門,面上微急。

“耳環?”潘毓想起那些垂到肩部的耳環墜子,心裡不由一陣惡寒。

“對啊,咱們這裡的規矩,夫妻兩個一對耳環,一人戴一個,都成了有主的人,以後就沒人會打你的注意了!”武思芳解釋了一下,猶豫片刻,又說道:“其實也就是個說法,你要是不喜歡,不戴便是,像漢人那樣,插着我送你的簪子就好,完了我多送幾個給你吧。”

“…...既如此,不妨一試。”潘毓心下有些安慰,武思芳這樣說其實也就是承認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願意承認他的名分,能頂着蘇氏的壓力這樣待他,其實也算不錯了。

“嗯嗯,得先給你扎眼兒,等哪天抽了空我們一起去買耳環吧,你自己挑,纔會滿意嘛。”武思芳招呼小廝進來服侍潘毓穿衣洗漱,她順便也將之前的外衫換成了素色折領窄袖絲袍,不多時,兩個便收拾妥當了。

臨行前,武思芳非要叫潘毓戴上長長的淺紗冪蘺①,他今天換了裝束,無比俊俏,搞得武思芳總擔心別人會覬覦,而且他沒有戴耳環,很容易在外面招蜂引蝶。潘毓期初不樂意,她不在的時候,他一人在街上走,誰又敢把他怎麼樣呢。相持了一會兒,最後潘毓讓步,兩人一前一後上了等候已久的馬車,一路朝史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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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今天格外熱鬧,金流城裡的豪門大戶自不必說,就是關西道上各州府有頭有臉的人也都趕來道賀。武思芳想不出別的什麼來,加之又和史書海非常的熟,因此早先就打發掌事將莊子上養的肥羊送了二十隻過去,以解史家當日只需,金流這地方,但凡擺宴,羊可得算是美味佳餚,是以武思芳今天帶着夫郎潘氏去史家,除了拿着帖子,真就是兩手空空的。

史家將宅子建在燕來坊,雖沒有武家大宅大,但怎麼說也佔了小半條街,史家是漢人,所以宅子都是依照漢族人的高門府第建造而成,隨處可見亭臺水榭,環廊曲閣。宅子裡景色宜人,美不勝收,十幾處院落皆修整得富麗堂皇,十分華貴。而今史家銅釘朱漆的大門前更是張燈結綵,炮仗不斷,閤家上下一片紅光滿面。史書海的姐姐站在門口親自迎接州府來的貴客,見了武思芳熱情招呼一聲,一眼就瞅到了她身後冪蘺下風姿綽約,長身玉立的潘毓,“這是娘子的夫郎吧,聽說你娶了個天仙似的人物,怪道捂得這樣嚴實呢,待會兒可得讓大夥見識見識啊。”

這番話惹的周圍衆人直樂呵,武思芳打個哈哈,領着潘毓進了大門,並低聲交代了一下:“你可千萬別拘着,該吃就吃,該喝就喝。等到時候差不多了,我打發小廝來找你。” 原來大戶人家宴客有講究,男女不同席,女娘們在正院,男眷在偏院,因此武思芳纔會與潘毓有這般交代。

“芳兒只管忙你的,我這兒不用你操心,能應付的來。”潘毓摸摸武思芳滑溜溜的辮子,再拽拽自己的,彷彿成了多項人一般,心裡覺得有趣,忍不住地笑。在金流城第一次跟着她出門,妻主武思芳將他呵護得跟個孩子一樣,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什麼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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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本文設定中,冪蘺比帷帽長,長至腳踝,透明可見。在西北地區或者西域,男女通戴,非常普遍,可遮擋沙塵,可防曬,實爲居家旅行必備之良品。

61.羊肉湯5.夜遇53.不能說的秘密60.狂蜂浪蝶39.秋月夜41.掌家11.宮鬥27.盛寵37.再推8.幻情22.白衣郎君2.搜查28.赴宴50.芳兒13.生疑11.宮鬥18.開撕2.搜查53.不能說的秘密13.生疑50.芳兒16.忘情18.開撕7.驚魂61.羊肉湯39.秋月夜34.同眠39.秋月夜20.上元夜50.芳兒27.盛寵4.碧瑤光7.驚魂65.冤家63.一場夢31.和好27.盛寵19.新嫁郎7.驚魂64.喜怒無常10.暗戀5.夜遇26.結髮20.上元夜44.青梅竹馬?42.我愛你6.御選4.碧瑤光17.動心45.故人29.風波13.生疑61.羊肉湯26.結髮67.結局(下)9.自薦枕蓆9.自薦枕蓆55.七夕專供12.思非丹46.訴苦37.再推15.納侍50.芳兒40.坑爹8.幻情9.自薦枕蓆28.赴宴36.誤會10.暗戀20.上元夜23.還鄉34.同眠50.芳兒58.一箭生情34.同眠38.繼續7.驚魂11.宮鬥50.芳兒40.坑爹25.良宵17.動心55.七夕專供12.思非丹32.勾妻3.潘郎36.誤會30.你情我願12.思非丹57.凌心4.碧瑤光59.譚二郎35.宅鬥打響40.坑爹28.赴宴21.逼婚19.新嫁郎9.自薦枕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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