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李代桃僵
代婉近幾日被風扶遠伺候的心情大好,特意換了件流雲樣式的衣衫,頭髮簡單披散下來,用帷帽將自己的面容遮的嚴嚴實實。
蝶戀花是男人的銷金窩,代婉一襲女裝走在風扶遠身邊格外引人注目,後者不滿,便帶着她從一處隱秘的小門進入,直接上了三樓。
因爲要伺候姑娘梳妝打扮,向來靜謐的三樓熱鬧了許多,除了老鴾還多了幾個伺候的年輕丫頭,見到風扶遠均是眉開眼笑,熱絡非凡。
“少城主可來了,楚楚可是一早就念叨着您呢。”
喜笑顏開的面容在看到他身後的女子時,淡了幾分,不動聲色的打量一番,她閱人無數、眼光老辣,心下震撼,這是一個比楚楚更能攝人心魄的女子。只要她願意,天下的男人,即便貴爲九五之尊,也難逃情網。
心思轉了幾個彎,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少城主,這位是?”
“我的朋友,聽聞楚楚今日登臺獻舞,非鬧着過來湊熱鬧,還得勞煩你準備幾樣女兒家愛吃的糕點零食之類”,說着,轉向一旁正欣賞美人梳妝的人,“蝶戀花的廚娘廚藝精湛,便連風家堡的當家主廚都不及,就你這好吃的性子等會兒可得小心些,別把舌頭吞進去了。”
代婉趕蒼蠅似的擺擺手,忙着呢,沒空搭理。
二人旁若無人的互動,看似隨意卻處處透漏着輕鬆親近,不由得引人側目,便連專心致志描眉的楚楚也將視線從鏡中挪開,是不是飄來幽怨一瞥。
二人在三樓一個裝飾雅緻的房間坐下,樓下的盛況一覽無餘,下面的人卻無法看清他們。位置堪稱絕佳。
代婉看着樓下的人聲鼎沸,兀自出神,風扶遠一聲輕笑將她的思緒拉回。
莫名其妙的把他看着。
“你可還記得。當初在倚醉樓初見的情形。”
代婉也跟着笑了起來:“怎麼不記得,我還以爲是哪個地痞流氓進來騙酒喝。堂堂風城少主寒酸成這樣,傳出去不讓人笑掉大牙。”
往事近在眼前,時間卻已逝去五載,這其中,遇到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成了過客,物是人非。
風扶遠將她臉上的黯然收進眼底。目光明滅不定。
指了指樓下佈置奢華精緻的舞臺:“要不要下去試試?”
爲了楚楚姑娘時隔三個月之久的登臺,蝶戀花可是狠心下了大功夫。
燈光昏暗,臺下的叫囂也跟着戛然而止,一束明光直直打在舞臺中央。映出一道風姿綽約的身影,紅色的紗裙,修長白皙的長腿若隱若現,手腕腳腕上的鈴鐺隨着她的動作碰撞出如流水般清澈的脆響,仿若置身青山綠水之中。
樂聲輕啓。由悠揚轉爲急促,和着輾轉起伏的節奏,臺上之人化身精靈翩翩起舞,那雙勾勒着精細眼妝的雙眸迸發出如山間塵霧一般的朦朧,額間粉色勾金花印更將她傾世無雙的風華。襯托的淋漓盡致。這一刻,沒有人會見她視爲以色侍人的青樓女子,更像一隻能夠攝人心魄的妖精,掙脫萬年束縛,重新迴歸人間。
在場所有人都傾注在這一場視覺盛宴中,沒有人注意到身邊什麼時候多了三個人,衣着普通,通身氣度卻絕不是這小地方能養出來的,且爲首一人的臉色……難看的要命。
樂聲終止,佳人翩然而去,直至臺上空空如也 ,下面的人才回過神來,叫好聲叫囂聲一片。
面白無鬚的老僕偷偷瞄了眼旁邊人的臉色,又慌忙低下頭去,這蝶戀花恐怕也是要廢了。
房門咣的一聲被推開,某種壓抑的情感即便隔得老遠也能感覺到。
老鴾被攔在後面,阻止不得,只得轉向被打擾的房間主人:
“少城主,這……我已經告訴過這位公子……”
風扶遠收回替牀上之人卸妝的手:“行了,你該慶幸這位公子手下留情,否則重新做一副紅花木門也得花不少錢吧。你先下去吧。”
老鴾應聲而退,房內便只剩下知情人。
風扶遠不慌不忙的,起身來到近前,撩起前擺雙膝跪地:“草民拜見皇上,吾皇萬歲。”
蘇逸面無表情的看着腳下之人,眼底寒氣更甚,久不叫起,風扶遠也不着急,就這麼恭身跪着。
“起來吧。”
“謝皇上。”
沒有理會他,蘇逸徑自朝着牀邊走去,牀上之人一襲紅衣,若雪的臉頰上生出幾分紅暈,如此引人遐想的畫面,若非撲面而來的濃濃酒味和前後緊湊的時間,怕是沒有人能承受住後果。
眉頭緊皺的看着牀上爛醉如泥的人,嫌棄之色一覽無餘,終究還是將她抱了起來。
大跨步出的門去,沒有向風扶遠知會一聲,後者神色並不見不滿,嘴角一側勾出戲謔的弧度。
房門重新合上,一片寂靜。
風扶遠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出來吧。”
話音剛落,層層帷幔後的身影漸漸清晰。
代婉坐在凳子上,周身壓迫感未消,天知道她剛剛在臺上對上那雙眼睛時有多緊張,即便隔着數米,依舊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陰霾,還好,還好她跑的快。
見她如此模樣,風扶遠面露不屑:
“怕成這個樣子,還說什麼獨走天涯,你呀,這輩子怕是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
當晚,她躺在牀上,輾轉反側,白日風扶遠譏諷的話,不知爲何總是在耳邊,揮之不去。
抱着腿坐在牀上,透過半開的窗子望着天上的月亮,許久,像是下了決心一般,喚了聲玉遙的名字。
眼前白影一閃,人已經站在身邊。
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見並無異狀,臉當即拉了下來:“大半夜發什麼神經。”
“玉遙,你去幫我辦一件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蔻紅和天鶴。”
看着她的表情,還是點了點頭,聽了她的交待,終於明白爲何把事情交給他去辦,臉上的表情有了幾分緩和:
“你終於想明白了,以後不要後悔纔是。”
卸下一樁心事,後半夜香甜入夢,醒來時已經過了早飯時間,卻難得有興致自己跑到廚房找吃食,散步消食的時候碰到去碼頭巡視河運的風扶遠,問她有沒有興趣同去看看,代婉正閒得無聊,自然是欣然前往。
與此同時,蘇逸一行人下榻之處卻是烏雲遍佈。
接住向他迎面扔來的枕頭,看着躲在角落縮成一團的人,眸光冷的簡直要把人凍成渣渣。
感覺到他的怒氣,牀上的人身子蜷縮的更緊,肩膀微微顫抖。
揉了揉泛疼的額角,昨晚徹夜未眠,一直守在她身邊,漫漫長夜,怒氣也慢慢被消磨掉,轉而化作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心疼與愧疚。也終於想起自己推掉堆積如山的政事,微服跑來這裡的最重要原因,是來道歉並獲得原諒的,只是所有事前備好的軟言好語,在看到她在一羣男人中間跳舞博彩時,消失殆盡。
他一直等到天色放亮,看着她囈喃幾聲,緩緩睜開雙目,呆楞的看着他,眼睛裡透漏着陌生與恐慌。
蘇逸皺了皺眉頭,未待開口便被她大叫着推開。
一直守候在門外的成林,聽到動靜立即破門而入,看着眼前情景,不明所以。只聽他的主子,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的交代:“把她身邊的人給我尋過來,立刻。”
半個時辰後,玉瑤跟在成林身後慢悠悠走了進來,看到來人,蘇逸陰霾的臉色稍緩兩分,隨即揮退房中其他人。
疲憊的捂住半張臉:“你去看看她,究竟怎麼了?怎麼好像……不認識我了。”
玉瑤面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來到牀前,看着聽到腳步聲不停往後躲的人,眸光無一絲起伏。拉過她的手,裝模作樣的探了探,自然得到劇烈反抗,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手一劈,一切歸於平靜。閉上眼睛裝神弄鬼一番,收回手,拿起一旁的面巾不住的擦拭,彷彿碰了什麼骯髒不堪之物。
“她怎麼了?”
將面巾都到一邊,玉瑤淡淡開口:“沒什麼,瘋了而已。”
蘇逸一怔,隨即臉色便沉了下來,顯然將玉瑤的一番話當做玩笑。
後者也不惱,面不改色:“我早就警告過她,莫要過分消耗靈力,她卻爲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如今元氣大傷,難以復原。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她到如此地步,誰也怨不得。”頓了頓,“如果你對她尚有情分,便好好照顧吧,說不定哪一天,老天被你的誠意感動,讓她恢復如初也不一定。”
玉瑤走後,蘇逸便一直待在房中,沒有出來,也沒有讓任何人進去。就這麼看着牀上熟睡之人,眸光復雜難辨,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另一端,在大船上的代婉,正縱情於大河景色之中,萬事皆不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