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初晨無暇去想蕭摩雲話裡的歧義,因爲她看見流風站在走廊盡頭,怨毒地瞪着她的肚子,她相信,如果流風的眼神是刀,已經把她的肚子剖開,把那還不成型的生命拖出來剁碎了。初晨打了個冷戰,再看,流風已經不見了。
初晨恐懼起來,她下意識地護住她的小腹,她再沒有可以失去的了。蕭摩雲看見她的臉色越來越慘白,身子越來越站不穩,忙縱身去扶她。初晨飛快地往旁邊一閃,尖叫了一聲:“別碰我!走開!”
蕭摩雲嘴脣瞬時慘淡無色,瞬間卻又笑得如同盛開的芍藥一樣妖豔:“你後悔了?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啊,孩子都有了,難不成你要讓他一出生就沒有爹嗎?”
大火起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初晨來找他,可是他卻聽見彥信和她兩個人纏綿激情,讓原本冷靜自持的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瘋狂的嫉妒。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明白初晨在他的眼裡不再只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忘不了眼前這個淺妝素裹的女子的一顰一笑?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一想到她,所有的清醒和淡定都化作無邊無涯,瘋狂的佔有慾?從來沒有人會對他的美貌和氣質還有才華無動於衷,爲什麼她連他碰她一下,她都視爲蛇蠍?而那個男人,如此傷她,她卻不肯忘懷?他哪一點比不上彥信?
心中的嫉妒像毒蛇一樣咬噬着蕭摩雲的心,他上前一步,“你不要忘了,他根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在他心中,你們的存在會是潛在的威脅,如果他知道了,肯定會無情地派人殺死你們。而我,卻願意做你孩子的爹,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給你們,你怎麼就看不明白我的心呢?”
看見初晨搖搖欲墜,絕望的模樣,蕭摩雲有些後悔,他不應該這樣傷她,可有些話,如果不跟她說清楚,她就會永遠抱着幻想,而他也永遠得不到她。
“我家的事情不勞這位公子操心。”冷峻的聲音響起,獨絕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初晨,初晨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牢牢抓住獨絕的手臂。她知道要堅強,不能在這個時候示弱,但她真的撐不住了,她不知道她和孩子的明天會是什麼樣的。
獨絕冷睨着蕭摩雲,從嘴裡吐出一句:“以後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否則,我會讓你灰飛煙滅。”這一刻的獨絕,普通平實的五官綻放出無以倫比的霸氣和殺氣他是那個江湖上公認的天下第一。蕭摩雲不曾退縮,但也不敢再上前一步。他就那樣站在那裡,看見初晨一步一步離開他的視線,消失在濛濛秋雨中。
深夜,蕭摩雲撫摸着手裡的銀簪,那上面還殘留着初晨的髮香,他拿出一柄匕首,在銀簪上比劃比劃,輕輕切了下去。不出他所料,銀簪是中空的,裡面藏着半截晶瑩剔透的碧玉簪子。蕭摩雲伸出雪白如蔥的手指,輕輕捏起它,對着燈光細細的看,眼裡露出狂喜的光來,就是它,他終於得到它了。門被人輕輕叩響,蕭摩雲收起手裡的東西,又將那斷成兩截的銀簪用荷包裝好,方出聲:“什麼事?”
“稟少主,流風不見了。還有京裡傳來消息,廣陵王昨日傍晚召見付原萩,夜裡付原萩只帶了兩個親隨出了京城,但我們的人只跟了十里地就跟丟了,不知他們目的何爲。”
蕭摩雲眯起眼睛。“再探。”流風這丫頭想來是醋意大發。不過。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很多次。她自己氣夠了。自然會回來。但這一次。他卻是猜錯了。
一座名不見經傳地山裡。有幾間新蓋起來地茅草屋。初晨和獨絕就住在這裡。獨絕問她。想不想要這個孩子。得到她肯定地答覆後。他說他們要去地颶風雪原深處地孤月峰荒涼貧瘠。不適合孕婦居住。等到孩子生下來後再去。於是他們選了這個地方住下來等待孩子地出世。蕭摩雲很久沒有出現過了。但初晨心中有不安地感覺。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害怕又會出現什麼不能掌握地突發情況。
在一旁打坐地獨絕感覺到了她地不安。安慰她:“不要怕。有我呢。
”初晨感激地望着他:“叔叔。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獨絕對她很是關心愛護。特意買了一個小丫頭和一個照顧過孕產婦地婦人來照顧她。山裡地生活雖然清苦寂寞。但她享受到了從未有過地寧靜和幸福。她經常想。爲什麼獨絕不是她地父親呢?
她問獨絕:“你爲什麼對我這樣好?”惹上了她。意味着無休止地麻煩。她不相信獨絕會意識不到這個。
獨絕笑:“爲了你地救命之恩和我地承諾啊。”
他沒有說真話,初晨看得出來。就算是爲了承諾,他也完全不必做到
致周到。她不想不明不白的受別人的恩惠,“其實吧?”
獨絕愣了一下,“就算是爲了她吧。”
“那你們爲什麼不在一起?你爲什麼要劃傷阿憐的臉呢?”他不肯說真話,但不要緊,她有的是耐心和時間,她可以慢慢的挖,總有一天,她總會知道真相。
獨絕站起身來:“眼看大雪就要封山,我們的食物儲存還不夠。我想着這幾日宰豬的人家比較多,趁着天早,我去弄些新鮮的肉食。”山裡偏僻,住戶本來就分散,加上他們爲了安全故意遠離村落,這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很大的不便,而且山裡人生活貧困,食物不豐富,獨絕往往要找上很久才能弄回需要的糧食和蔬菜。
獨絕是享譽江湖的高手,如今卻要爲了她成日操心這些油鹽醬醋。初晨歉然道:“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獨絕擺擺手:“你以後少算計我就可以了。”
“少奶奶,您喝這個豬腳湯。是我昨天用了一隻兔子和一隻野雞才從山那邊換過來的。”馬嬸臉上堆着笑,殷勤的遞過一碗漂着厚厚油層的濃湯。
初晨皺皺眉,“太油膩了。”
馬嬸拿個勺子撇去油層再遞給初晨,“這還嫌油?你看看你,四個月的身子,都不怎麼看得出來,還是那麼瘦。像你這樣是不行的,不養壯了身子,將來可怎麼有力氣生孩子?”
初晨微笑着拿個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湯,突然小腹裡傳來一陣異樣的蠕動,她停下來去摸小腹,“馬嬸,我這裡好像在冒氣泡似的,不知是怎麼了。”馬嬸告了個罪,伸手去摸,笑得眉眼彎彎的:“恭喜少奶奶,這是小少爺在裡面動呢。”
“真的?!”初晨簡直不敢置信,隨即眼淚汪汪,她小心地捧着小腹,那是一種多麼奇妙的感覺啊,她簡直無法形容此刻她心中的激動。她乾脆利落地擡起碗,一口氣喝下半碗湯,她要爲了她腹中的小生命多吃一些。
馬嬸笑着道:“不要急,慢些,慢些。”
初晨看到碗底的幾粒花生,很是奇怪:“你從哪裡弄來的花生?”這地方不產花生,必須要到一百里以外的集鎮去買。山裡人的錢稀缺得很,又怎會捨得去買這個東西?
“用二斤棉花和虎子老婆換的。”馬嬸低聲道:“虎子老婆偷偷告訴我,她男人從捕獸坑裡救出個當兵的來,那當兵的給的。”
初晨一愣,“當兵的?這裡怎會有當兵的?”莫非是北岐和蘭若打起來了?可是,這裡離戰場遠得很,而且又偏僻,當兵的怎麼也到不了這裡呀。
馬嬸擔憂的道:“說是北岐蠻子又出兵了,我們這邊打了敗仗。逃兵多得很,也不曉得哪天會打過來。到時候我們可怎麼辦啊?”
打了敗仗?逃兵多得很?難道戰事已經緊到這個地步了嗎?初晨也有些擔憂了,女人最怕亂世,特別最怕亂世還要生孩子。“是誰帶的兵?有了逃兵都不管嗎?”她始終是蘭若人,聽見自己國家打了敗仗,很是不高興。
“這個就不知道了,只盼菩薩保佑,不要打過來哦。這好日子才過了沒幾年呢。”馬嬸收起碗,邊唸叨邊出去了。只剩下初晨在那裡胡思亂想,胡亂擔憂。
夜深了,獨絕猶不見回來。初晨放下手裡做的小衣服,問守在門外的小丫頭翠兒:“老爺回來沒有?你打着燈籠去外面看看,讓馬嬸燒些熱水備着。”今夜很是寒冷。如果獨絕回來,肯定很想洗個熱水腳。
翠兒不過十三四歲,正是貪睡的時候,早伏在外間炕上迷了一覺,聽見問,忙擡起袖口擦去嘴邊睡覺流出的夢口水,迷迷糊糊地道:“奴婢這就去看。”
翠兒推開門,一股刺骨的冷風灌進來,外面在下凍雨,她冷得一激靈,清醒了不少,望了黑洞洞的院子一眼,低聲罵道:“好個馬嬸,老爺不在就這麼懶,連院子裡的燈籠也不點。”她想去點了燈籠再出去,又想起這屋裡的燈籠白日就被馬嬸拿出去了。好在院子不大,翠兒摸索着往前走了幾步,就被地上什麼東西絆得跌了一大跤,摔了個狗啃屎,蹭得一身的稀泥,她用沒有染上泥的手背揉着屁股破口大罵:“馬嬸!馬嬸!你扔些什麼在這院子裡呢?絆着了少奶奶咋辦?”
喊了幾聲也不見馬嬸回答,她只得暗道倒黴,地上絆人的東西卻是一定要儘早順開的,否則老爺回來必定不會饒她。
她的手碰到絆着她的那個東西,圓圓的,摸上去像馬鬃似的,有些溫熱,還有些溼漉漉的,粘糊糊的,夾帶着一大股子血腥味,也不曉得是什麼。翠兒又摸回屋裡,從桌上拿起油燈,用手小心地擋着風,走出去看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燈光一照,翠兒的油燈砸落在地,驚恐萬分地怪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