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冠擡起。
一串串珊瑚、松石、明珠穿綴的流蘇向兩邊分開,隔着九十九級階梯的距離,依稀露出一張美麗而憔悴的臉。
那一刻,是一場恍惚的夢。
那一瞬,彷彿足足經過了千年。
楊逸之劇烈跳動的心,在那剎那突然靜止。
他死死地盯着祭臺下的人影,卻總感覺無法看清、無法看清。
他掙扎着,想要起身,卻猛然只得肋下一痛,已被重劫封鎖住經脈。
緩緩地,他委頓在石座上。心,痛得幾乎死去。
早已註定的命運宛如青天,籠罩在他頭上,讓他無法抗爭。無論他怎麼掙扎,他都不能改變分毫。
他宛如第一代的非天之王,只能以苦行感動上天。
而今,他的苦行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
重劫微笑着注視着他。彷彿親眼目送一枚星辰的墮落,又彷彿將一片皓潔親手染上灰土。
那個清俊若神的男子,第一次如此無助地墮落在永恆的絕望中,他的每一絲痛苦都令那蒼白的惡魔興奮不已。
一陣號角聲傳來,俺達汗那頂巨大的金帳在地平線的盡頭出現,緩緩向這邊移來。無數旌旗撩亂,蒙古貴族們跟隨他們的大汗,羣集祭臺之下。
那一刻,預示着慘烈的祭典即將開始。
楊逸之的意識在逐漸模糊,那種冰山般的冷漠感正一點點襲來,將他吞沒。他,逐漸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沒有半點慈悲的神明。
——你將親自刺出她頸中的鮮血,染紅亡靈之旗。
重劫的話語迴響在他耳際。
在沉淪入無盡黑暗的一剎那,他用最後的力量擡起頭,看着重劫。
那一刻,他的悲憫、從容、淡定都化爲塵埃,他眼中只剩下燒灼般的憤怒與怨恨。
——終於和我一樣了啊。
重劫臉上浮動着滿足的微笑,躬下身,向楊逸之致意。
一柄蛇形匕首,握在他的手掌上,被冷風吹動,發出微弱的鳴聲。
重劫恭謹跪倒在他身前,舉起雙手,將匕首呈上,似乎要讓他看清這柄利刃——即將殺死她的利刃。
楊逸之憤怒地想要呼喊,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最後的目光,盯在祭臺下跪倒的女子身上。
女子怔怔地擡起頭,神色盡收眼簾。
驚恐、關切、痛楚,也帶着謝意與愧疚。
大軍緩緩行來,將她的身影吞沒。他依稀看到那威武的王者,執着她的手將她扶起。
然後,一切都已遺忘。
重劫緩緩站起,他面前端坐的,已是一尊神明。
即使最靈巧的工匠,也無法雕出如此完美的面容。當他身着白色華服,端坐在巨大的玉座之上時,他便如天神一樣威嚴、肅穆。尤其是他的那雙眸子,充滿慈悲,漠然,就像那悠遠的藍天。
世人都被他照耀其中,卻沒有一個人真正得到他的憐憫。
重劫轉身,一步步走下白玉長階。
俺達汗,十二土默特首領,都在靜靜地等待着他。
這一刻,陽光最爲耀眼,預示着一場華麗的慶典。
即將開始。
相思跪倒在地,雙手託着巨大的亡靈旗,纖弱的雙肩劇烈顫抖着。
雖然隔着長長的臺階,她仍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楊逸之在看到她時,心中的震驚與絕望。
他忍受着怎樣的痛苦與折磨,才令自己逃脫,自己卻再度投入樊籠。這一切,將化作刀、化作劍,化爲最惡毒的毒藥,摧毀他最後的希望,最後的信仰。
她,竟是那麼殘忍麼?
相思猝然閉上眼,淚水墜落在白玉臺階上,碎爲粒粒塵埃。
爲什麼,她的天平上,要將他作爲砝碼,而另一端,卻是荒城兩萬百姓。
而無論權衡多少次,她總是要放棄他,註定要他痛苦。
她,竟是這麼殘忍麼?
愧疚如浪濤一般涌來,讓她再也無法承受,她將臉深深埋入托起的旗幟中,哭倒在冰冷的臺階上。
亡靈之旗如夢魘般將她緊緊包裹,鮮血與穢土的氣息潮涌而來,瞬間扼住了她的呼吸。
那一刻,她痛苦得只想死去。
也許,只有身化飛灰,才能贖去自己的罪愆。
她迷濛地,感受到一個人伸手將自己扶了起來,將她從亡靈之旗的纏裹下解開。
她的心仍在抽搐,甚至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俺達汗望着這位盛裝痛哭的女子,忽然感到一絲惆悵。
男人的功勳,爲何必要建立在女子的支離破碎之上?
重劫自玉階頂端一步步踏下,每一步,都威嚴而神聖。
這座白玉祭臺,象徵着蒙古最高的尊嚴,象徵着成吉思汗傳承的八白室,具有無上崇高的地位。就連當代大汗,也不由得躬身迎接八白室的神使。
重劫讓開身子,將那柄漆黑的蛇形匕首,交給了相思。
她,於是,就站在祭臺之下,直面那位白色的神明。
中間再無阻隔。
相思的心劇烈抽搐,彷彿隨時都要破碎。
神明,踏着長長的臺階,一步一步走下。
一直走到相思面前。
他潔淨如玉的手伸出,慢慢接過相思手中的蛇匕。
他的雙眸,不再帶有絲毫感**彩。他是那麼威嚴,又是那麼遙遠,他高高在上,卻冰冷徹骨。
他不再是楊逸之,而是那個被稱作梵天的神明,懷着創生世界的功績與慈悲,降臨在萬衆虔誠跪拜中,卻沒有絲毫凡人的情感。
他面對她的時候,沒有愛,也沒有恨。
只有空空落落的虛無。
相思忽然抽泣了起來,令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不正是她麼?
漆黑的蛇匕被蒼白的手握着,就像是冰雪中的一滴毒液。
一寸寸迫近相思,一寸寸迫近亡靈旗。
一陣風吹過,亡靈旗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逆風飛舞!
重劫的瞳孔因興奮而放大,只有他才知道,在蛇匕的催促下,神明只會做一件事:
殺了相思。
用她頸中的鮮血,染紅最後的土地!
——那是他對他最大的報復。
他忍不住幻想,等楊逸之清醒時,看到她的屍體的情景。
讓他親手殺死最愛的人。看着痛楚、悲傷、絕望一點點扭曲他溫潤如玉的臉;看着怨恨、懊悔、瘋狂一點點沾染他靜如沉潭的心。
這是多麼完美的報復!
想到這裡,重劫禁不住輕微地顫抖着,只能緊緊咬住嘴脣,才能不笑出聲來。
慢慢地,神明蒼白而修長的手指伸出,撫向了相思的頸側。
這隻手,冰冷無比,順着她頸側柔軟的肌膚,緩緩上行。
相思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他實在應該殺了她,她褻瀆了他的救贖。
在這聖潔的蒼白色中,她忽然感到了自己的罪孽。無窮的掙扎讓她疲倦無比,或許,她就應該死在這裡,死在此刻,死在他的手中。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啜泣。
那隻手,猛然停住。
相思惶然張開眼睛。
一滴淚水,慢慢地神明的眼睛中滑落。
他看着她,宛如高山俯視着湖泊。
那滴淚劃過他的面頰,像是來自另一個宇宙的流星,偶然劃過天幕,便消失在時空的盡頭。
卻就是這驚鴻一瞥的璀璨,已爲這個世界帶來終古未見的光芒。
重劫的身軀驟然僵硬,他無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神明。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無比確信,眼前這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已失去了屬於楊逸之的一切神識。他只能是創世神梵天在人世的化身,他只會秉梵天的意志,以神的光輝,行走在這個卑微的世界上。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超脫了一切人類的情感,又怎可能會哭泣?
爲什麼?
神明的手在她臉上停止,冰冷的指尖上,托起一滴晶瑩的水珠。
那是她的眼淚。
相思錯愕地看着眼前這個人,似乎有些陌生。
那張蒼白到極處、卻也完美到極處的臉,就這樣曝露在正午的陽光下,卻依舊那麼清冷、那麼空明,透出明月般的光輝,連煌煌日色也不能絲毫沾染。
這絕不是人類的容顏,而是隻有神明纔可擁有的高華。
相思心底不禁升起了一種錯覺,或許,眼前這個明明如月的男子,的確不是楊逸之,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祗。
他以神的姿態,俯瞰紅塵千萬年,卻在偶然的罅隙中,降臨到這個蒼茫的世界上。
時空,彷彿在這一瞬間錯亂,拉開無盡的弧度,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天地盡頭飛速退卻,她的心突然變得無比的空。
空得彷彿經過了千萬年。
——等候、與被等候的無盡年華。
——錯過、與被錯過的萬種因緣。
彼岸流年,蒼老了歲月。
就在這一刻,神明慢慢低頭,吻向她顫抖的脣。
諸天忽然靜寂。
他的動作無比聖潔,天地之間任何一點微光、一縷清風、一片飛塵、一聲輕響……都悄悄退避,再無任何事物能夠打擾。
輕輕的一觸,宛如天長地久。
最孱弱的孩子,在此刻完成掠奪。
神明的頭擡起,他的目光如遠山般寂靜。
"我祝福你。"
蛇形匕首猛然迴轉,刺入他的胸膛。
相思失聲驚呼,鮮血飆出,將亡靈旗染成一片猩紅。
相思茫然失措,她慌亂地撕扯着身上的盛裝,想爲神明包紮。但他的臉上已重歸於一片漠然。他輕輕推開她,轉身,向祭臺之上走去。
猩紅的鮮血,拖在蒼白臺階上,形成一道鮮紅的幕幔。
神明緩緩落座,悠遠冰凍的目光隔着九十九級階梯,望着跪倒的相思。
他們中間,隔着九十九道階梯,九十九道血。
神明之血。
諸天寂靜。
梵天居然流血了?
居然肯爲一個人類流血?
每一個人,上至俺達汗,下至每位兵卒,全都呆呆地看着巍峨的祭臺。鮮血猶不住地自神明的胸前浸出,沿着祭臺的階梯滴滴落下。
那是最純最聖的神明之血。
這預示着什麼?
人們驚恐之極,忍不住齊齊跪倒,虔誠地匍匐在大地上,等待神的懲罰。
重劫從驚愕中清醒過來,向石座撲了上去。
他慌亂地撕下衣袖,堵住神明胸前的創口,汩汩的鮮血浸溼了衣袖,不斷從他蒼白手指間沁出。
神明一動不動,任他替自己包紮。
傷口周圍的穴道被封鎖,血流漸漸停止,重劫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跪倒在楊逸之腳下,親吻着他腳下冰冷的祭臺,眼中滿是痛苦。彷彿那柄蛇形的匕首,也同時插入了他的胸口。
他本想讓楊逸之化爲神的傀儡,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將相思殺死,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化成現在的樣子。
這一刀,沒有刺向相思的咽喉,而是由他親體承受。
他這樣做,無非是想看到楊逸之清醒後的痛苦、悔恨、自責。但只差一點,死去的人就是楊逸之,而承受痛苦、悔恨、自責的人卻成了他自己。
爲什麼會這樣?
重劫緩緩擡頭,將血跡斑駁的手放上楊逸之胸口,似乎要隔着厚厚的繃帶,觸摸他心臟的跳動。
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滿含痛楚:"爲什麼,爲什麼這樣做?"
蒼白的手指一寸寸撫過他的傷口,似乎充滿了憐惜:"偉大的梵天,難道連你也受了她的蠱惑麼?"
猝然用力,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再次迸裂,浸出殷紅的鮮血。
重劫眼中都是痛楚,細瘦見骨的五指勾起,似乎要從傷口探入,將他的心臟挖出。
也許只有這樣,才能看清他的心。
重劫全身顫抖,咬着牙,一字字道:"你拋棄我了麼?"
神明漠然。沒有痛苦,也沒有回答。
重劫久久注視着他,眼中神色急劇變幻,卻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漸漸地,他向着青天舉起滿是血痕的手,肅然道:"我明白了。"
"你是在考驗我的虔誠!"
他霍然起身,彷彿要擁抱奪目的陽光:"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的救贖!"
他的聲音讓跪倒的衆人迷惘地擡起了頭。
重劫面容前所未有地肅穆:"這是對虔誠者的救贖!"
他握住那面亡靈旗,猛地揮灑開來。
漆黑的旗面迎風招展,上面尚未凝結的鮮血點點灑下,像是一場雨。
亡靈旗被他托起,大半個旗面,已被鮮血全部染紅。
沒有空缺,沒有荒城。
重劫厲聲道:
"神明用他自己的血,賜給我們一座永不隕落的城池!建築吧,這是白銀之連城永恆矗立於大地之上的一刻!"
他用力一揮,亡靈旗在蒙古大草原上轟然展開!
衆人驚慌地欣喜起來。
——這是神明的福佑麼?
他們忍不住一陣歡呼。
他們看到了他們的未來,那染血但卻富足、美麗的未來。
那值得他們歃血以求!
"不,那不是對三連城的祝福!"一個清婉而堅強的聲音響了起來。
歡呼聲驟然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這聲音的主人身上。
一襲盛裝的女子,靜靜佇立在祭臺之下。
衆人不禁一驚:是她。
那個曾帶領一羣流民,讓數千蒙古鐵騎折戟沉沙的女子。
那個被獻上祭臺,卻得到了神明祝福的女子。
那個剛剛被梵天親吻過的女子。
她靜靜站在玉階的底端,眼神悲傷而倔強。身上,卻染着神明的鮮血。
衆人禁不住肅穆下來,認真傾聽她的話。
相思輕輕咬住嘴脣,她眼中的迷茫、悲痛已經消散,化爲堅定與執着。
她不知道什麼是神明,她只知道一個男子,他叫楊逸之。他如月光般清明,永遠守護着她,不惜遍體創痕,不惜鮮血淋漓。
她不能任他的鮮血白流,絕不能。
她堅定地踏出一步,伸手,指向亡靈旗鮮血最濃厚的地方:
"這個祝福屬於荒城!"
漆黑的飄揚驟然停止,重劫那蒼白的身影飄舞着,雙目死死地盯住相思。
這個女人,又想魅惑誰?
他冷笑:"你錯了,神的福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建造永遠不落的三連城。黑鐵之城,白銀之城,黃金之城,只有它們,才能帶給蒙古全族富足、自由。我們是不是好戰之族之後裔?"
亡靈旗倏然支起,聚集在祭臺之側的蒙古勇士們全都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吼聲,潛藏在他們體內的狂暴之血在這一刻炸裂、甦醒。
他們的祖先沉澱在他們靈魂深處的記憶,要他們殺戮、掠奪,這是獲得富足、自由的唯一途徑!
相思輕輕咬住嘴脣,待吼聲消了下去,她才緩緩道:
"富足、自由,絕不能靠戰爭來獲得。戰爭只能帶來痛苦、荒蕪。"
重劫盯着她。這個曾跪倒在地宮深處,爲他拼合梵天神像的女人,如今竟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忤逆他,這讓他無比憤怒。而同時,他的心又因興奮而輕微地顫抖。
她是那麼聖潔,就像是一朵蓮花,在神明的眷顧中,盛開着。
堅強而嬌弱。
她的儀態,她的信念,是多麼一塵不染。她堅信着一切善行與光明,盡力去救見到的每一個人。她手擎玉瓶,用自己潔淨的血交換他們的污穢,帶領他們躲避戰火,甚至爲了他們孤身面對蒙古最殘忍的君王。
她是那麼的聖潔,無論現實多麼醜惡,都不能損傷她半點美麗。她深信每個人都可得到救贖,而她,就是他們的救贖者。
現實是一幕悲劇,而她卻活在童話裡。
一個殘忍的計劃在重劫的腦海中成型,他嘴角忍不住浮起一絲笑意,蛇一般勾起,將她緊緊纏繞住。
她的善,就是她的罪。
荒城的兩萬名流民,是深淵,他將用他們,將她拖下去。
萬劫不復。
他注視着相思,一字字道:"你是說,你能建一座富足、自由之城?"
相思頓了頓,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但她堅信,以戰爭爲手段追求富足、自由,是不對的。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惡魔開始微笑:"我們賭一次,好麼?"
相思望着他,一時無語。
重劫跪倒在俺達汗面前,訴說着身爲蒙古國師的虔誠。
"以草原上最偉大的可汗之威嚴爲仲裁,請讓我與她來一場賭約。從今日起,我們各建造一座城池,三月之後,由大汗來裁決,哪座城池才能爲蒙古族帶來富足、自由。"
"她若是勝了,請求大汗賜荒城及荒城所有居民永遠自由。"
俺達汗沉吟了一下。
荒城,本就在他與相思的賭約中,成爲一座自由之城,只不過荒城的居民,已全淪爲他的階下囚,這座空城,已沒有了自由的意義。
他忽然記起,相思見到那些俘虜時,眼睛中的驚怒與無助。
他嘆息一聲。這個女子是如此純潔,她不懂得人心的狡詐與戰場的莫測。
他輕輕頷首,道:"蒙古一切,皆爲國師之供奉。本汗答應國師之請求。"
重劫再度施禮,慢慢站起。
他的目光漸漸變得充滿了嘲諷:"若是你輸了,荒城中的百姓……"
他輕輕吹了一口氣,彷彿吹走一片看不見的塵埃:
"全部,都要,血祭。"
一字字,都化爲尖刀,刻在相思的心上:"這是對他們不敬神的懲罰!"
相思一驚,忍不住擡頭,怔怔地望着重劫。
重劫的目光,殘忍而惡毒。彷彿從地獄逃走的白色幽靈,蜷縮在沒有陽光的角落,怨毒地打量着這個世界,要讓每個人,都變得和他一樣絕望。
"敢賭麼?"
相思一時默然,不能決斷。
輸了,所有的人都將被血祭!
不賭,他們只不過是階下囚,在鞭子、飢餓、勞累、屈辱的折磨下,還有一線生機。
輸了,便是血流成河,骸骨支天的慘狀。
這是兩萬餘名從屠刀下逃出來的百姓。他們本已在飢餓與絕望中,喪失了最後的尊嚴,掙扎在污穢中,拆骨爲薪、易子而食。卻因爲她的降臨,因爲蓮花天女的傳說,重新獲得了生存的希望,以及作爲人的尊嚴。
於是,他們迅速組建起一支軍隊,堅守荒城,與十萬鐵騎對峙了七日。
要讓他們再度陷入絕望麼?
她的心紊亂了,她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重劫的笑容,再度慵懶了起來,就彷彿午後的陽光,照耀在她身上。但那陽光卻惡毒無比,每一縷都會灼傷她的心。
"不敢,是麼?"
他像是一條蛇,鑽入她的心靈深處,完全無視她的痛楚,肆意地扭曲着身子。
他輕蔑地一笑,回過頭,向人們高聲宣揚:"看到了麼?富足、自由,必將只由戰爭才能取得,所謂的百姓,不過是螻蟻罷了!"
"不!"她毅然看着重劫,嘴脣已被咬出淡淡的血跡。
"我跟你賭!"
重劫驚愕地頓住,看着相思決然的目光。
這個女子,真敢與他賭麼?
他擡頭,那尊神明寂靜無比,淡漠地望着世間。
這女子卻是如此堅定。
重劫彎腰,對着相思優雅一躬。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