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八章 美人殷勤問棋典

曼陀羅而不是曼荼羅。

曼荼羅是此刻正在大威天朝號上鬼魅般出沒的神秘道場。

曼陀羅卻是一種花。

佛光之花。

《妙法蓮華經》雲,佛成道時,天雨此花,以爲供養。摩訶曼陀羅則是曼陀羅花中最美、最具力量者。又可譯作天曼陀羅。

然而此時此刻看到這三個字,相思心中還是不由一震:這兩種西天之物,是偶然近名,還是有着某種神秘的聯繫?

幽暗火光中,楊逸之輕輕一推,偌大兩扇石門竟徐徐打開了。

某種柔軟的東西從地宮裡飄出,蛛網般輕拂在衆人臉上。楊逸之揮袖拂開,裡邊竟掛着一張及地的錦帷。幽風一吹,濃重的脂粉香伴着地底的氣息一起撲面而來。

地宮裡燈光幽暗,卻恰好能讓人看清附近的陳設。

三層木質樓閣就在巨石鑿成的地宮中倚壁而建。

宇室十分精美,紫帳珠簾,脈脈垂光;花枝雕欄,盈盈繚繞。南面的牆上掛着一幅當朝才子唐寅的仕女圖,兩旁一副對聯:"傳紅葉於南北東西,心隨流水;系赤繩於趙錢孫李,情屬飛花",橫着四個大字:"萬花待選"。四面也掛幾幅名人題詠,博山爐中一脈龍涎微香嫋嫋騰起,將這森羅之境也點染出無限春意來。

卓王孫道:"這應當是萬花樓的原貌了。看來這一夜移樓之言也並非全妄。卻不知這位曼陀羅仙子何時才肯下樓賜見?"

他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從樓上傳來:"女子妝容不整,禮不見客。賤妾盥洗未竟,還請幾位稍候。"聲音略有些冷漠,也不如蘭葩那樣一聞之下便可,卻自有一種奇異的魅力。

一種彷彿來自死亡的魅惑。

樓上隱隱有水聲傳來。

古墓之中竟有佳人沐浴,不知又是何等風情?

樓上的門輕聲開了。淹沒在黑暗中的無數只燭臺星辰般突然亮起,這座陰沉沉的唐時地宮頓時籠罩在一片輝煌的燈火中。

時光恍如猛然倒轉,這古老沉朽的地宮已恢復成爲當年的華麗宮殿。

而古墓中沉睡的曼陀羅仙子也已甦醒,她一身盛唐華裳,緩緩從樓梯頂涉級而下。

她酥胸半坦,高盤的雲髻上斜插着一朵曼陀羅花,曼陀羅花的顏色和她的衣服一樣紅,就如同在鮮血中染過。

她懷中抱着箜篌——半張箜篌。

蜀桐曲木已經殘了,一頭還留着燒灼過的痕跡,二十三絃中十一根已經斷開,宛如被人折斷的手臂,無力地在空中漂浮。

她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摩着懷中的箜篌,臉上帶着一種高傲而又冷漠的微笑,深深注目衆人。

而看到她的時候,相思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她的那張美麗的面孔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就算在她微微冷笑的時候,明亮的眸子中也還帶着少女特有的天真與任性,彷彿是大明宮中某位嬌縱而美麗的公主,在千年沉睡之後被突然驚醒,懷抱着當年的樂器,高傲而又好奇地看着衆人。

卓王孫道:"你就是曼陀羅?"

她微微一笑,春水般的嫵媚遊絲一般從她的笑意中化開,飄飄嫋嫋,無處不在。

只這一笑,她的整張臉立刻變化了,變得成熟而嫵媚,如同一個風華絕代的名妓,眼波的每一絲輕動,都可以將人送下美色的煉獄。

她輕輕道:"是摩訶曼陀羅。"

聽到這幾個字時,相思心頭一震,她打量着眼前這個女人,卻始終猜不透她真實的年齡。她喃喃問道:"你……你就住在這裡?"

森寂的古墓地宮中,突然出現這樣一位女子,的確讓人驚詫。

曼陀羅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伸手一指身後的雕花內室,道:"不,我住在屋子裡。"

相思還想問什麼,曼陀羅已將目光移向卓王孫兩人,柔聲道:"難道兩位來這裡,就只願意站在大廳裡麼?"

鶯聲婉轉,言語中更帶了種說不出的誘惑。

還不待兩人回答,曼陀羅又笑道:"兩位到底是誰願意和我到內室一聚?當然……"她突然低頭,輕笑出聲,身姿也愈發媚人:"只要兩位願意,一起進來也一樣。"

她居然如此直接。相思一皺眉,沒想到真有一種女人能從容轉換於公主與妓女之間,更難得的是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做作。

不過,也許這樣的女人更加誘人。

相思不由擡頭去看卓王孫和楊逸之的表情。

曼陀羅輕輕掩口笑道:"這位姑娘莫不是也想進來?只要姑娘出得起纏頭,就算是女人也無妨。"

相思臉上一紅,再也說不出話來。

卓王孫揮手示意她退開。

曼陀羅轉而注視卓王孫,道:"那麼公子你呢?苦短,若再推遲下去,豈不辜負這番風月?"

卓王孫淡淡道:"姑娘的這番風月雖好,就怕到時在下付不起這一夜之資。"

曼陀羅又微笑道:"付不付得起,卻總要等我開個價錢。"

卓王孫道:"你要什麼?"

曼陀羅道:"要公子幫忙解一局棋。如果解出來了,公子今夜就是這裡的主人。"

她伸出手指,輕輕摩挲着箜篌,道:"主人的意思,就是說公子不僅來去自由,而且……"

她擡頭凝視着卓王孫,輕輕道:"而且我也是公子的奴隸。"

四周的燭光妖媚而柔和,隨着她的盈盈淺笑,輕輕躍動。這般良辰,這樣的話從一個絕色美人的口中講出來,的確無比誘人。

卓王孫還未回答,她扶着樓欄換了一下姿勢,輕嘆了一聲:"不過,如果公子解不出來,就只有永遠留在這裡陪我了。反正地下也寂寞得很,多了幾位這般有趣的人物,總是要好過許多。"

留到這裡?

相思心中一沉,擡頭看去,頭頂陰沉的巨石和周圍雕龍刻風的樓閣極不協調地拼合在一起,如同女主人陰晴不定的言詞。

卓王孫淡淡一笑。

他的笑蕭散而從容,彷彿只是一個繫馬青樓、偎紅依翠的少年公子。竟讓人忘了,他來海上的目的,並不是浮槎仙島,而是爲了一場生死約戰。

約戰天下最有名的劍客。

他微笑道:"那麼你看我能不能解出來?"

曼陀羅低着頭用袖子託了托腮,臉上又流露出少女的天真來,她搖搖頭道:"這個我卻猜不着了……要不然,幾位一起進來,每個人都試試?"

她說完這句話忍不住輕笑出聲,話外之意卻已不言而喻。

相思臉上又已紅了。卓王孫淡淡笑道:"我們正是要一起進去,而且還不止。"

這次輪到曼陀羅臉色陡變了,她訝然道:"還有誰?"

"我。"一陣冷香從門口傳來,地宮內沉沉死氣和脂粉濃香都悄然退去。來人宛如暗夜中的第一縷月光,突然照臨在大殿內。

卓王孫道:"殿下還是來了。"

小晏輕輕振衣,一抹微笑如月華流轉:"兩位相邀,豈敢不來?只是卻讓在下一番好找。"

一路狂風暴雨,又從狹窄的墓道中搜索而來,而他淡紫色的衣衫依舊如此整潔,甚至連一滴雨水都沒有沾染。

曼陀羅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臉上漸漸恢復了動人的微笑,而且笑得比剛纔還要甜。

她輕聲道:"既然這樣,幾位就請一起進來吧。"

入了內室,房內陳設愈發華麗雅緻,瑤窗篆拂,錦廉珠懸,還有無數翡翠珠玉,隨意地堆在屋角,其中每一樣都足以眩花人的眼睛。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一處——房間正中矗立着一張很大的石桌,桌上布着半局棋。

說是半局棋,不是因爲它沒有下完,而是因爲它只有白子,沒有黑子。

這些白子卻不是普通的棋子。每一顆棋子上都鑄着一尊美人雕像。

的雕像。

那些雕像加上棋子底座都不足一寸高,密密麻麻擺滿了棋枰,正好擺成一局殘棋。其他的棋子還未擺上棋枰,就用一根根緋紅的絲線繫住腳踝,倒懸在一旁的黑木架上。架子頂端燃着一支暗紅的蠟燭。

血紅的火光下,那些雕像宴樂歡飲,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只是她們手中的器具都不見了,只保持着空空的姿態。

有的似在抱彈琵琶,有的似要舉杯暢飲,有的甚至還笑吐香舌,輕擡柳腰,似乎還在和無形的情人歡會。

——這不由讓人想起,傳說中萬花谷底那片屍體道場,竟和這棋局一模一樣。

萬花谷中所有的屍體都不翼而飛,難道這些棋子……相思猛然想到什麼,她搶一步上前,向棋枰伸出手去,卻又頓在了半空。她臉色蒼白,猶豫了良久,終於一咬牙抓起其中一個。

她的手猛地一顫,觸手冰涼而堅硬。看來這些只是用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塑像,只不過特別精巧逼真而已。

相思鬆了一口氣,注視着手中的塑像。

塑像上的女子似乎正在寬衣,她一手挽起自己的長髮,一手向纖腰探去,似乎在解着看不見的羅帶,臉上的微笑依舊嫵媚無比。

相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突然,她觸電一般將雕像丟開,臉色頓時蒼白如紙——那雙如絲的媚眼中,竟然還有神光在脈脈流動!

難道這滿枰的雕像,真的是真人屍體被用法術縮小而成?

她越是害怕,越忍不住要看,這次她發現雕塑底座上刻着兩個字:"海棠"。

曼陀羅輕嘆一聲,道:"我本以爲只有男人才對這局棋感興趣,想不到姑娘你也一樣。"

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萬花樓的姑娘都是你殺的?"

曼陀羅在棋枰對面那張寬大的胡牀上坐下,悠然道:"是。"她回答得如此痛快,彷彿根本不是在講一樁罪惡的事。

相思注視着她,憤怒漸漸取代了恐懼。她顫聲道:"你將這些無辜的人殺了,還把她們臨死前的樣子做成雕像,擺在自己房中日夜相對,難道你是沒有心肝的人麼?"她深深吸了口氣,又看了棋枰幾眼,眼中已經充滿怒意。

曼陀羅靜靜地看着她,良久才長嘆了一聲:"我的心肝,你又怎會明白。"

相思清麗的臉上掠過一絲怒容。

一直以來,她便珍惜每一條生命,不忍看到任何苦難、罪孽、殺戮在她面前滋生。爲此,她不惜投身煉獄,也要將受難者從折磨中拯救出來。這一刻,她看到滿坪棋子——那一個個被奪去了生命卻仍保持着青春與美貌的軀殼,那一條條逝去了鮮活生命,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陣刺痛。

她霍然回頭,怒視着曼陀羅,道:"你爲什麼要做這麼殘忍的事!"

曼陀羅在胡牀上舒展了一下腰肢,凝視着相思,輕聲道:"世人生來就要受苦。"

相思道:"難道我們不應拯救他們麼?爲什麼還要增加他們的痛苦?"

曼陀羅笑了笑,似是在譏嘲相思的天真:"拯救世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慈悲之淚有時是沒用的。"她面容猛地一冷,道:"你知道阿底提的傳說麼?"

相思頓了頓,道:"死神阿底提?"

曼陀羅道:"她也是大梵天的女兒,一位美麗而善良的女神,卻註定要掌管死亡。每一次她看到人們受苦而死,她就會忍不住爲世人流下傷心的眼淚。然而世人還是悲哀地死去。有一天,她再也無法忍受,問梵天爲什麼偏偏是她要散佈這六界厭棄的死亡。你知道諸神之父梵天是怎麼回答她的麼?"

相思沒有回答。

曼陀羅嫣然一笑,自行講下去:"梵天說,孩子,沒有什麼是永恆的。有生就有死,這是輪迴的法則。神要維護世界的運行,就必須承擔它的法則。"

"最後梵天告訴她,死神是不能流淚的,因爲她每一滴同情之淚都會在世間散佈瘟疫和新的死亡。從此這位女神就再也沒有流過淚水。"

曼陀羅嘆息道:"最平凡的人在面對痛苦的時候都有流淚的權力,然而她卻沒有。她掌管着,同時也經受着天地間最終的苦難。"

她緩緩轉過頭對相思一笑,那笑容清純得宛如來自天界,沒有一點世俗的雜質:"同樣是拯救苦難,爲什麼你能理解觀世音的慈悲之淚,卻不能理解阿底提呢?"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說不出的蒼涼:"觀世音置身淨土世界,受萬民膜拜,而阿底提卻生活在地獄黑暗之中,承受着世人無知的咒罵,怨恨,你說,她們誰更偉大?"

相思一怔,一時想不到反駁的方法,忍不住向卓王孫看去,卻發現小晏雙中泠泠清光竟一直注視着自己,不由全身一凜。

她匆匆回過頭,深深吸氣道:"死神是職責所在,可這和你殺人有什麼關係?"

曼陀羅的身子微微後仰,眼中的神光深邃而傲慢:"因爲我,就是死神阿底提在人間的化身!"

她的話雖荒謬無比,但語氣中卻帶有讓人無法辯駁的力量,竟讓相思無法回答。

曼陀羅支起身,走到相思跟前,將滾落在地上的"海棠"拾起來,輕輕放回棋枰上。她的動作溫柔而仔細,彷彿是一位在深閨中刺繡的少女。

刺繡的卻是一幅詭異的歡喜道場。

她轉過身,眸子中又凝聚起誘人的媚笑:"只顧說話,竟然冷落了客人,不如我爲幾位公子演奏一曲,就當賠罪。"

她紅衣一揚,已退回胡牀上,將半張箜篌豎抱於懷,兩手輕輕扶住琴絃,斜斜依靠在雕花扶手上。

她微笑道:"這張箜篌是唐代的古物,一位皇姓樂師曾用它演奏過。據說此弦一動,神鬼夜泣。"

楊逸之皺眉道:"是李憑?"

曼陀羅笑道:"公子好眼力。"她坐直了身體,輕整衣衫,神色也變得肅穆。突然雙手一撥,一曲高亢的絃音頓時充滿了地宮。

相思皺了皺眉,她萬萬想不到有樂師竟會作出這樣一首曲子。

一首幾乎完全不成調的曲子。

也許是少了十一弦的緣故,這支曲子變得說不出的古怪。彷彿只是一堆音符散碎地堆砌着,旋律高低迴環,跳躍不定,音節之間似乎毫無關聯。

然而細聽下去,又可以覺察到這凌亂的曲調中隱隱透出一股濃厚的殺伐之意。宛如遠古戰場,征戰不休。

操吳戈而披犀甲,車錯轂而短兵接。枹擊鼓鳴,天地怨怒,神鬼號哭。

曼陀羅兩目直視着前方,雙手輪撥越來越快,嘴裡反覆念着一些詞句,似乎正是李賀的《李憑箜篌引》: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

秋娥啼竹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溼寒兔。

猛然間十二條弦絲同時發出一聲哀鳴,樂聲和詩意一起在極高處猝然中斷。宛如一個在山巔不倦旋舞的舞者,瘋狂燃燒的生命終於到了盡頭,隨着天空中飄落的殘葉一起轟然墜地。

四周沉寂無聲,萬籟俱靜。

曼陀羅懷抱箜篌,對諸人頷首微笑,道:"這就是我要的一夜之資。諸位中可有人解出來了?"

難道這首怪誕之曲,就是她開出的夜資?

能解,則可成爲地宮的主人;不能,則要永留古墓。

難道,那些支離破碎的音符中真的藏着什麼玄機?

衆人似乎都還沉浸在詭異的樂聲之中,不願醒來。

曼陀羅臉上掛着一抹譏誚的微笑,緩緩道:"諸位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子時一到,諸位就要留在這裡,陪我。"

"其實,我很想大家能留下來。"她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笑得無比燦爛,彷彿是鄰家美麗的小女孩,拉着你的衣袖說,我很想你能留下來。

小晏擡頭瞥了她一眼,目光漸漸移到那盤殘棋上,沉聲道:"是棋譜?"

曼陀羅臉色微變,隨即又笑道:"這位公子既然聽出來了,就請幫我解開此局如何?"

小晏輕輕搖頭,目光又移回相思身上,道:"高手在側,怎容我班門弄斧?你剛纔所奏之曲,將前九十七手棋意藏於音符之中,鬱公子又豈能不知?知而不言或許只是覺得此局已瞭然於心,無須出手而已。"

卓王孫淡然道:"在下於棋藝之術,可謂一無所知,怎堪這句瞭然於心?倒是殿下看來卻似已得正解。"

小晏道微微一笑,道:"然而這位曼陀羅姑娘真正想要留下的人卻是鬱公子。"

相思一怔,回頭去看曼陀羅。曼陀羅似乎被言中了心事,笑容有些僵硬,隨即又坦然道:"正是要請鬱公子解局。"

這句話倒也在卓王孫意料之中。他也不多言,起身來到棋枰前。

曼陀羅微笑道:"白棋的佈局已在桌上,而前九十七手黑棋我已寓於樂曲之中。如果鬱公子沒有記清我可以再彈一次。"

卓王孫淡然道:"不必。"他注視着棋局,似乎在思索什麼。

四周又漸漸沉寂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盤殘棋上。

那些鮮活的裸女羣像在跳躍的燭光下水晶般奕奕生光,似乎漸漸恢復了生命,軟玉溫香的嬌軀在交錯的棋局上不住飛舞歡唱,肆無忌憚地挑釁着,也挑逗着。濃重的陰影緊緊跟隨着她們飛揚的姿態,在棋枰上浸出了一攤攤暗紅的血花。

相思只覺眼前漸漸充滿了那些雪白的身體,她們俏笑宛然,嬌喘微微,而她們死亡前所承受的恐怖與痛苦,也從這些飄忽的姿態、媚人的笑顏中襲人而來。

相思忍不住合上雙眼,額間頓時一陣刺痛。

這時,卓王孫緩緩從旁邊的支架上解下了一個雕像,正要放上棋枰時,只聽小晏突然喝道:"慢。"

卓王孫回過頭,冷冷看着他,一絲攝人的怒意在他眉宇間一縱即逝。

地宮中頓時充滿了讓人窒息的肅殺之意。

小晏彷彿全然無覺,微笑着對曼陀羅道:"你想用這局棋留下鬱公子,似乎也太簡單了些。"

曼陀羅的笑已經有些勉強:"難道公子心中還有更好的棋局?"

小晏搖頭道:"這一局既然不能,天下也再沒有棋局能夠。"

曼陀羅看着卓王孫剛纔欲放下棋子的地方,神色有些頹然,道:"這樣說我再不能留下鬱公子了?"

小晏微微一笑道:"棋雖不能,棋外之意則可。"

曼陀羅眼睛又亮了起來,道:"何謂棋外之意?"

小晏道:"傳說此局是三皇五帝時,堯爲了遴選下一代聖王而設。當年這九十七手絕棋試遍天下,無人能解。"

曼陀羅道:"這我自然知道。相傳大賢許由也曾暗中三試此局而不得,羞愧之下方纔歸隱林泉,終身不問世事。"

小晏道:"然而舜以布衣之身求謁,對棋三日,一子不落。開關之後,堯一見空枰,卻立即將二女下嫁,並禪位於舜。堯一代聖君,其仁如天,其智如神,以棋求賢,意在託付九州。而舜不落一子而得天下,這棋外之意難道不比此局高明瞭許多?"

曼陀羅悚然動容,她本以爲這一局是中原已失傳了幾千年的絕譜。沒想到居然有人比她知道的還要多。

卓王孫蹙眉道:"一子不落?"

小晏悠然道:"不錯,如今鬱公子亦胸懷天下,可曾想過舜是如何一子不落,解開此局的麼?"

卓王孫對局沉吟,手中的棋子在半空中卻再也放不下去。

小晏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他知道只有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才能激起卓王孫的興致,看來他想得一點也不錯。

而且不僅是卓王孫,全場的人咀嚼着他這幾句話,似乎都已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相思突然一聲呻吟。她雙手捂住額頭,全身不住顫抖,嘴脣也因痛苦而蒼白。

小晏緩緩起身,注視她道:"果然是你。"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如蝶一般飄然而起,紫光悄然一閃,瞬間已退到了大門前。

楊逸之喝道:"放開她!"

曼陀羅只覺眼前一花,楊逸之已然追了過去。

曼陀羅臉上的笑容頓時無影無蹤。她雖然早已知道她的這三位客人都是絕世高手,但親眼看到他們顯露武功的時候仍忍不住悚然動容。

就那麼一瞬間,小晏居然能挾持了相思逃走,而楊逸之在突變之下居然能立刻追出宮去。兩人的身影皆是稍縱即逝,瞬息便隱沒在地宮的夜色中。

世間還有人有這種形如鬼魅的身法,而且還不止一個。

看來她還是小看了這幾位客人。

她倒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回頭去看卓王孫。

卓王孫靜靜注視着棋盤,還在思索這棋外之意,彷彿剛纔的一切與他毫無關聯。

就在那一剎那,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響,地宮的石門竟已轟然落下!——

第十八章清電忽滅沉黑繭相思覺得自己在無窮無盡的隧道中飛速穿行,周身卻籠罩在一片透骨的奇寒之中。她不知道他要將自己帶到哪裡去。

極度的恐懼之中,她隱隱感到一股陰寒而溫和的內力從他手上傳來,自己額上的劇痛漸漸緩解了許多,彷彿置身在一片清冷而溫和的海水中,幾欲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看到了厚厚墨雲下的一縷微薄月光。

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海風讓她打了個寒戰,意識也漸漸清醒。

她發現自己居然在大威天朝號的甲板上,而且還被小晏抱在手中。

她面色微紅,猛地一掙,道:"放手。"

小晏一言不發,將她放下。他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殺意。

相思一觸到他的目光,不由驚退了幾步。她努力讓自己止住顫抖,道:"殿下你……"

小晏默默地看着她,那張完美得讓人不敢諦視的臉,在月光下顯得如此清泠,幾欲透明。

相思只覺心臟都要脫離了軀殼,她盡力控制着自己的聲調道:"你想幹什麼?"

他的紫衣如暮雲微動,一步步向她走來:"我只想證實一件事。"

相思愕然後退,道:"什麼?"

他眼中殺意更盛:"看你是否是我要找的人。"

相思惶然搖了搖頭:"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月光鼎盛,他望着大海深處,美麗而優雅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絲極不相稱的煩躁:"你不用明白。"

他猛地回頭注視着她,緩緩道:"脫衣服。"

相思驚退一步,脊樑已抵住了冰涼的鐵欄,道:"殿下,你說什麼?"

微風吹起他的紫袍,他的雙眸澄如止水,連一點漣漪都無。他冷冷道:"把你的衣服脫掉。"

相思的臉上佈滿了驚駭,顫聲道:"你……你難道瘋了?"

小晏緩緩擡起袖,修長的指間透出淡淡冷光,面上盡是煩亂之色:"不要逼我動手。"

相思握住鐵欄的雙手都已發白。

——現在就算想要跳下海去也是妄想。她能阻止空蟾跳海,他就能阻止她。

何況,就算跳下去了也沒用。

相思絕望地合上雙眼,就這樣過了很久。他似乎也沒有急着逼她——又或者,他更想慢慢欣賞獵物的恐懼與絕望?

她突然睜開眼道:"好",伸手將腰帶解開,輕輕一褪,香肩已半露在月光中。

小晏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只是注視着她,目光寸寸下行,似乎要從她身體上,找出秘魔的印記。

他冷漠的目光下,相思感到一陣刻骨的屈辱,寒風吹來,她身體猛地一顫,一滴淚水忍不住滑過蒼白的臉頰。

"住手!"

相思擡眼看去,臉上頓時一片緋紅。

是楊逸之。

他終於追了上來,雖然微微有些喘息。

他此刻的臉色幾乎和小晏一樣蒼白,冷冷道:"放了她!"

小晏將目光移向大海,良久,他對相思道:"你走吧。"語氣輕描淡寫,似乎他說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可以任人差遣的玩物。

相思拉起衣服,緊緊掩在胸前。她已經不再流淚,眼中只有憤怒。在這一刻之前,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氣度高華、容光絕世的皇室貴胄竟會對她如此無禮。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受到這樣的羞辱。

然而此刻,她卻既不能報復也不能痛哭。

她用力咬住嘴脣,背靠鐵欄慢慢往樓梯退去。

她的腳步突然止住。樓梯上迸出幾聲聲嘶力竭的呼喊。然後是金屬古怪的脆響和一陣極爲凌亂的腳步。

那幾聲聽起來不似人聲的呼喊,恍惚竟組成了三個字,那是惡魔的名字。

闍衍蒂。

相思剛一擡頭,一團黑影已向她撲來。

黑影渾身亂顫,來勢極快,連楊逸之和小晏也只能勉強認出它就是敖廣!

敖廣似乎已被嚇得瘋了,滿臉的肌肉都扭曲着,金拐也不知丟到何處,一條殘腿支撐着肥重的身子,拼命往前跳,口中不停的狂叫"闍衍蒂"、"闍衍蒂",似乎那無形的怪鳥就在他身後張開幽藍的羽翼,一步步驅趕着他,將他趕下黝黑的大海。

敖廣突然失去平衡,重重地滾在地上,身上的金玉薄片發出劇烈而尖利的哀鳴。他擡起頭,舌頭似乎已被咬傷,渾身不住抽搐,嘔出鮮紅的血,口中嗚嗚咽咽,再難聽清。

相思剛要躲開,他猛地從地上跳起來,向她撲來。

相思一聲尖叫,大驚之下已忘了躲避。就在那一瞬間,楊逸之縱身躍起,猛地將她拖開。

這時,小晏突然出手。

一道寒月般的光澤從他袖底猝起,直襲向楊逸之的咽喉。他這一擊的目的不是要傷他,卻要逼他將相思放開。

果然,楊逸之輕輕推開相思,身形如白雲出岫,往旁邊退開。

這一退的時機恰到好處,身法也瀟灑而從容。

只是速度卻慢了好多。慢得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小晏的目光中也流露出驚疑之色,眼看袖中的蝶絲就要刺入他的咽喉,情急之下只得揮手一收。

然而兩個人的速度實在是天地懸殊!小晏手中的蝶絲雖然避開,但那一掌的部分力道還是打在楊逸之的肩上。

砰的一聲,楊逸之整個身體幾乎被打得飛了出去。

小晏這一掌竟彷彿是擊在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人身上!

小晏凌風立定身形,眉頭緊皺。以楊逸之的修爲要接下這一招並非難事。然而他剛纔的武功簡直弱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就算剛歷大戰或舊傷復發也絕不至此。

正在相思瞠目結舌之時,敖廣已重重地撲到她身後的鐵船欄上。

鐵欄轟然巨響,敖廣頭上彷彿被猛擊了一下,一聲慘叫,身子劇烈抽了幾抽,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直挺着倒在相思腳下,面目說不出的扭曲猙獰,胸口卻已沒有了起伏。

他終於沒有逃脫惡魔的追趕,在衆目睽睽之下,腦後已受致命的一擊。

而他身後卻空空蕩蕩,只有海風凌亂地吹拂着。

清寒的月光將甲板上的一切拖出長長的陰影,似乎是惡魔悄然退去的影子。

甲板上再無聲息,只有相思焦急的輕喚:"楊盟主,楊盟主。"楊逸之倒在地上,似乎受傷不輕。

小晏長袖垂地,注視着楊逸之。紫影微動,已到了兩人跟前。

相思突然起身,用身體擋住他的去路。雖然她害怕得不住顫抖,眼睛中也含滿了淚水,卻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

她一字一句地道:"你到底要怎樣?"

小晏冷冷看着她,雙眸中充滿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憂傷。他伸手將她拉開,輕輕說了一句:"你不會明白。"

他的動作很輕也很柔和,相思就覺得一種不可抗拒之力沛然而來,瞬時已將她推到了一旁,全身連一絲真氣都未被引動。

她知道自己絕對無法阻止眼前這個人。然而她又不能不阻止。

小晏走到楊逸之跟前,俯下身去,伸手試他的呼吸。

相思怒喝道:"住手!",手心中緊握的十二枚水晶月已被冷汗濡溼。

那十二枚水晶月,是她最後的絕技。

她心中明白這一擊最多也不過拖延小晏片刻的時間。或者只能激起他的怒火,讓他作出更可怕的舉動。

她當然也知道楊逸之是卓王孫生死決戰的對手,爲了他去激怒這個比魔王更加可怕的皇族是一件極不明智的事情。

但是她卻不能退縮。

不是因爲勇敢,她現在怕得要命,恨不得逃到小晏找不到的地方纔好。只是她堅信知恩就應該圖報,楊逸之既然爲她而傷,她決不能袖手旁觀。

絕不能。就如同……記憶瞬時間恍惚,彷彿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在衝撞着心扉,卻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滴淚,悄然劃過腮際。

那是回憶麼?

是什麼樣的回憶?爲何如在眼前,卻偏偏無法記起,無法言說?

相思剎那間無言,身子輕輕顫動着,手中的水晶月漾起一陣紊亂的光芒。

正在這時,樓梯上又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幾十個人,瞬時已站在甲板上。那些人身上都穿着官服,手中擎着火把,把甲板上照得明如白晝。

四下驚聲不斷。其中一個衝上前去,試了試敖廣的鼻息,道:"斷氣了!又死了一個!"

另一個人道:"嶽大人還沒有回來,現在如何是好?"

一個官階略高的人道:"立刻將屍體封存,等嶽大人回來驗看。"四五個人立刻上前,迅速將屍體擡了下去。

那人回頭道:"夷?那不是小晏公子,還有鬱夫人?"

相思突然伸手指着小晏道:"快將他抓起來!"

那人吃了一驚,道:"什麼,爲什麼抓他?"

相思扶起楊逸之,一字一句道:"因爲兇手就是他!你們還不快動手?"

那些人相視了一眼,甲板上白光一閃,幾十個人的兵器已經一起亮出。

爲首那人道:"小晏公子,既然有人指證你是兇手,就請你跟我們回去一趟。"

小晏站在夜風中,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爲首那人等了一會,突然一揮手。

幾十個官差頓時分爲三組,迅速向小晏合圍上來。第一組官差手一揚,十餘條鐵鏈宛如蛟龍出海,向小晏齊襲而至。第二組在圈外飛速遊走,手中的判官筆蓄勢待發,只待鎖鏈講對手纏住,即可分點他周身穴道。最後一排人手持袖弩,遠遠護衛,以防不測。

這些官差雖然人數衆多,出手卻不僅整齊,而且很有秩序。看來他們練習這合圍之術絕非一日之功。

他們並沒有機會看到小晏當時一舉殲滅黑帆倭寇的場面,也就不像別人那樣害怕。

因此他們出手都很穩,很有力,也很自信。

也正因如此,相思才希望他們能阻止小晏,只要片刻的時間就已經夠了。

然而還沒待第一排的鎖鏈飛到小晏面前,這幾十個人竟一個接着一個,無聲無息地跌了下去,一動不動地躺在甲板上。

小晏默默站在中心,神情閒淡而優雅,似乎連衣袖都未動過。

相思的臉色更加蒼白,這根本就不像武功,就像是妖術。

那些人就像是被妖法控制,突然間被吸去了靈魂。

眼前紫光一閃,小晏已來到相思跟前。他搖頭輕嘆道:"爲什麼要做這些沒用的事?莫非越美麗的女人真的就越愚蠢?"

相思全身顫抖,擡頭直視着他,仍然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小晏看着楊逸之,冷冷道:"如果你還是擋在前面,不讓我給他治傷的話,他肯定活不過今晚。"

相思冷笑道:"你……你以爲我會相信你?"

小晏淡然道:"如果我現在要殺他,又豈是你能阻止的?"

相思啞口無言。

小晏緩緩繞過她,垂地的衣角無聲無息地從甲板上滑過。

透骨的寒香讓朦朧的月色也涼如冰水。

他突然伸手去扣楊逸之的手腕。

相思驚呼一聲,只見小晏紫色長袖已如流雲一般飄起,他紫色的身影宛如一隻巨蝶,無聲無息向甲板下退去。

相思道:"楊盟主!"正要追去,突然肩上一涼,全身再也動彈不得。

一枚精光欲滴的半月形水晶從她肩頭落到地上。赫然正是她剛纔握在手中的水晶月。

相思感到渾身一陣虛脫似的絕望襲來。一滴冰涼的液體凝聚在眼中,卻連滴下來的勇氣都沒有了。

月影如霜,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倒地的官差們神色痛苦不堪,還在徒勞地掙扎着。相思卻只是靜靜的倚欄坐着,海風掀起她未整的衣衫,隱隱有些寒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樓道上又傳來了人聲。

"嶽大人怎麼現在纔回來?"

嶽階長嘆了一聲:"上個月廣州府又出了一件大案,上頭飛書傳我去看看。"

"可是萬花樓的事?"

"不錯。而且案情極度複雜,雖然我百般脫身……"他嘆息了一聲,似乎其中還有許多難言的變故:"還是未能趕到子時之前回來。好在晚得不多,希望下一樁兇案還沒有發生纔好。"

那人淡然道:"但願如此。"

相思蒼白的臉上頓時掠過一片嫣紅的笑意,她終於不必再害怕。

——那另一個人赫然正是卓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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