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臉上的神情很茫然:“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睡了幾天幾夜,有時候,又彷彿睡了很久很久,久得我根本分不清楚時間的流逝了……我在夢裡其實也並不是一直一無所知,許多時候,我感覺就像夢魘着了,明明是清醒的只是無法動彈,我能聽到風的聲音花開的聲音,鳥兒在枝頭鳴叫,有陽光火辣辣地打在我的臉上,有時候又是月色溫柔,鼻端全是幽幽的香味,猶如三月時漫山遍野盛開的桃花,猶如秋天掛滿樹梢的碧紅的橘子……你知道嗎?我最愛吃橘子,紅色的經霜之後的橘子最是甜蜜……我在睡夢中一次次地嗅到橘子成熟時高高掛在樹上的那種香味,可是,等我醒來,朝歌漫山遍野的橘子樹一顆都不見了,你看,現在的朝歌全部變成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樹木……”
小狐狸口中所謂“莫名其妙的樹”便是現在朝歌隨處可見的風華樹,也類似於白楊樹,是北方標誌性的樹木,不過,現在寒冬臘月,大雪封山,所有的風華書都已經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
“你看,這些光禿禿的樹木,簡直就像怪物似的,枯乾,醜陋,怎麼好算是樹木?以前,我從未見過這麼醜的樹,以前的樹木從來不會掉光全部的葉子,把自己變成一隻脫毛的雞似的。真的太醜了……我都不知道這麼醜的樹木是哪裡來的,怎麼會一夜之間就把整個朝歌全部佔領了?以前漫山遍野的桃花樹呢?橘子樹呢?還有那些從來不會變的光禿禿的松樹柏樹,以及從來不會掉下一片葉子的天山樹……”
吳所謂心裡的震驚可想而知。
以前的朝歌居然不是這個樣子——甚至植被都完全不同。
以前是桃樹,橘子樹,松樹柏樹以及什麼天山樹,甚至有密密匝匝的草坪,四季盛開的鮮花——
這隻能說明,這小狐狸根本不是沉睡了幾天,也不是幾年,甚至不是幾百年,它很可能沉睡了好幾千年……比如,六千年!
因爲雲中子說了,他是追蹤一隻足足活了9000歲的狐狸而來的。
整個朝歌,除了這隻能說話的小狐狸之外,吳所謂沒有再見過別的狐狸了。
要讓整個朝歌發生這麼大的變故,甚至地貌上的變故,除了歲月之手,不可能再有別的力量了——比如,六千年的時間。
六千年之間,足以讓一個地方的環境發生極大的變化,比如風沙,比如暴雨,比如地震海嘯,比如別的種種原因……所以,小狐狸醒來之後,才發現整個朝歌都變樣了。
包括昔日熟悉的少年,歌舞的少女,熱烈奔放的人們,那些甜蜜的百花釀……統統都不見了……
六千年的時光,纔會有這麼大的本領。
而自己面前這隻沉睡了六千年的小狐狸,它因這,也變得很膽小,很恐懼,總覺得整個朝歌來了妖魔——卻渾然不覺它自己纔是衆人口中所形容的妖魔——狐妖。
小狐狸的目光轉向鹿臺。
月色下,能清晰地看到那高高的鹿臺,看到頂端筆直刺向天空心臟的尖頂——就像是安插在朝歌心臟的一把寶劍。
小狐狸的目光更是驚懼,甚至還有隱隱地絕望:“……還有這鹿臺……你知道嗎?以前鹿臺也叫做摘星樓,也叫七寶樓,每每到了夜晚,就會有各種各樣的珠寶散發出璀璨華麗的光芒,整個朝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現在,這些珠寶全部消失了,光芒也不見了,鹿臺也死了……鹿臺居然也死了……”
可不是嗎,那冰雕似的鹿臺,在詭異的月色下的確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般。
小狐狸應該是幾千年沒有講過話了,所以有些激動,對吳所謂也不再有任何的忌諱,它憂鬱而哀傷:“就連鹿臺都死了,整個朝歌只怕也凶多吉少了,你看這妖氣,這空前的妖氣……它已經籠罩了整個朝歌……那些爲非作歹的妖魔已經來了……他們都來了……他們要把整個朝歌徹底吞噬呀……”
雲中子追狐妖。
狐妖認爲雲中子等人才是妖魔。
到底誰是妖魔,吳所謂已經糊塗了。
可是,當他看着對面那孱弱,憂傷,就像一個落拓的詩人似的小狐狸,他忽然覺得雲中子纔是妖孽。
這小狐狸,真的就只是一隻會講話的狐狸而已。
這世界上不會有這樣孱弱的妖孽。
他很想伸出手摸一摸這小狐狸,可是,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隔小狐狸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他笑起來:“小夥計,你還記得喝醉之前的大王是誰嗎?他長什麼樣子?”
“大王?噢,不記得了。大王總是在外征戰,很少呆在朝歌,而且大王身上的殺氣很重,等閒之輩無法近身,我等小狐狸自然更是不敢靠近……”
小狐狸看着月光的眼神慢慢地陷入了回憶之中:“我記得有一年的春天,我見過大王一次。他好像驅逐了西邊的犬戎,打了一場大勝仗,他騎高頭大馬,身穿鎧甲,戴着厚重的王冠,整個朝歌的百姓都分列兩邊對他夾道歡迎,齊聲呼喊大王、大王……你知道,人多的時候,我不敢靠近,我只遠遠地聽着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整個朝歌都沸騰了……”
小狐狸補充:“大王雖然威風凜凜,不過,大王身上的殺氣很重……”
“你隔着很遠都能感覺到殺氣?”
“沒錯!大王身上有一股極其強烈的殺氣,我們根本不敢靠近……”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個國王一個皇帝的成功,更是往往伴隨着千萬人的人頭落地。這殺氣當然並不僅僅只出於一個人殺人的多少,而在於他有能力下令殺人的多少人——有些人生平從未拿過刀槍,可他命令之下橫死之人以幾百萬甚至上千萬計算。這樣的人,殺氣當然超級重。
彼時的大王,縱然因爲戰爭規模的限制,冷兵器時代的侷限,沒法做到殺幾萬幾十萬人,可是,因爲他直接參與作戰,很可能死在他手下的人便上百上千,如此一來,殺氣自然就很重了。
別說殺人了,就連那些屠宰場的屠夫也往往因爲殺戮太重,以至於一般的小鬼都必須繞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