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也看着夜歸雪。
對於大魏,她有國仇家恨,也有吞噬的野心。
大魏不除,大梁永世難安,南楚也要受其威脅,指不定哪一天,就會被他吞了。所以,若她坐上那個位置,她就要與燕回聲一起,吞了大魏。
夜歸雪吸了一口氣,忽然笑了,“王女當真敢想。”
蘇容也笑,“是啊,我可真敢想。但未必不能做到,不是嗎?”
“是。”夜歸雪點頭,迴轉身,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也不說應還是不應,只溫聲道:“王女陪我走走吧,如此紅梅美景,你我來一遭,若不能用心賞,辜負了,豈不是可惜?”
蘇容點頭,“好。”
二人沿着紅梅深處,往裡走,直到走到盡頭。
紅梅深處的盡頭,還是一片樹林,只不過是桃樹,光禿禿的枝丫,看起來蕭瑟的很,與大片盛開的紅梅,對比慘烈。
夜歸雪道:“我也有一處莊子,是五年前購置的,彼時,聽探子從江寧郡傳回去的信裡說,王女愛吃桃子,我便擇了一片山,請了擅長種桃子的果農,種下了許多桃樹。春天可以看桃花,十里桃花林,應該很漂亮,夏天可以摘桃子,盛到王女的玉案上,應該會得你喜歡。如今五年,時候正好,春天桃花盛開,夏天碩果累累。”
蘇容不知該說什麼,想說一句“對不住。”,但是太輕了,想說“你應該早讓我知道你的存在,哪怕你人不來,有個來信,讓我知道你在等着我長大,我也不能夠被周顧牽動了心。”,但這話她也說不出。
她能夠理解,南楚王與夜相府合力瞞着她的身份和存在,不敢擔一絲一毫的風險,怕被南宮家與南楚宗室察覺,大批殺手更早地涌入江寧郡。故而,南楚王不敢動,夜歸雪也不敢動,整個夜相府,也不敢動。
他們爲她付出了五年,豈能是她退一樁婚事兒,說一筆勾銷,就能一筆勾銷的?
但在這之前的種種,她不一筆勾銷,又能如何?誰讓她對周顧有反悔之心,也只能把夜相府和夜歸雪這筆賬賬算到她親爹頭上了。
是他的王位等着她繼承,是他鋪的登天梯,她不走。
夜歸雪見她不語,又道:“我對王女的期待,足足五年。對比周四公子,據我所知,他前往江寧郡之前,還不知道王女是什麼樣的姑娘,心裡不情不願,並不想娶的。”
蘇容點頭,“是這樣的。但感情的事兒,不能這麼算。”
“是啊,不能這麼算。”夜歸雪頷首,“所以,我十分後悔,這五年裡,太過小心,沒敢借由暗探,與王女傳隻言片語的消息。以至於,對比周四公子,我是晚到的那個。”
他本以爲晚了還不算太遲,卻原來真是遲了。
蘇容說不出寬慰的話,她今兒提出退還十萬兵馬的虎符,便已做好了面對他的準備,但事到臨頭,她才方知,她還是有些沒法面對夜歸雪。
她只能拿出虎符,遞給他,輕聲鄭重道:“歸雪,抱歉。”
夜歸雪不接,“就不能收着嗎?我同意退婚,虎符你留着,無論家父如何決定,我……”
蘇容搖頭,“虎符我就不收了,你拿回去,你回南楚後,仔細考慮考慮我說的話。”
她又鄭重重複道:“我不能許你王夫之位,但能讓你做我的輔政之臣,千古流傳,只要夜家無反心,我有生之年,不動夜家,讓夜家成爲代替南宮家的南楚第一大家。我會與燕回聲一起,分割大魏,南楚將來,不再是區區小國。”
夜歸雪抿脣。
蘇容往前遞了遞,“歸雪,相信我。你我之間,哪怕不牽扯情愛,也能以摯友論交,就如你我的棋局,我希望是場場和局。”
夜歸雪看着她,“你如今還我虎符,我拿着回南楚,興許一切都有變數,你應該知道的,我一個人,不能掌控整個夜家。有我父親在,還有我大哥在,我不知他們能否接受,即便我心向着你。”
“沒關係。”蘇容道:“就如我方纔跟你說的,我也不是沒有選擇,大不了,我可以選擇不去南楚,我的野心,可以通過大梁,去實現吞噬大魏。南楚王那個位置,誰愛做誰做,若我不去,你家有本事,坐了也行。”
夜歸雪啞然,沉默片刻,伸手接回了虎符,輕聲道:“你送我的簪子,我沒帶在身上。”
蘇容笑着搖頭,“沒關係,你離開之前,還我就是了。”
她不會說那枚簪子,是爲他專門打造的,曾經她也是十分想借由他這架雲梯,一路前往南楚去坐上那個位置的。
夜歸雪將虎符收了起來,輕嘆,“蘇容,我已無心賞梅了。”
從蘇七小姐,到王女,到小七,又到王女,又到蘇容,幾番稱呼的轉變,也是夜歸雪與蘇容關係的一再轉變。
蘇容伸手摺了一支紅梅,遞給他,“走吧,我們回去。”
她也無心賞了。
夜歸雪伸手接過。
二人一起,繞着梅林的邊沿,回到了山莊。
此時,正值晌午。
管事的已在出口等候,見二人這麼早出來,心裡訝異,笑呵呵地拱手見禮,“七小姐,夜二公子,午膳已準備好了。您二人出來的早,老奴這就讓廚房趕緊下鍋。”
蘇容看向夜歸雪,想着無心賞梅了,那吃飯呢?不會也不吃了吧?
夜歸雪見蘇容眼巴巴看着他,無奈一笑,“勞煩管事了。”
管事連忙搖頭,“不勞煩,不勞煩,七小姐,夜二公子,這邊請隨老奴來。”
蘇容心下鬆了一口氣,與夜歸雪一起,跟着管事,進了莊子招待客人用的正廳。
正廳很寬敞,一應擺設十分簡單,牆壁上掛着一副偌大的畫,蘇容湊近了細看,竟然是這座梅山別苑的畫,筆墨疏狂,墨跡流暢,一副畫裡,竟然畫了四季景色,春季桃花、梨花盛開,夏秋季果實累累,冬季白雪皚皚,紅梅盛開。
畫似乎是畫者隨意所做,瞧着沒有章法,但卻筆隨心至,十分寫意。
沒有落款。
蘇容問:“這幅畫,是周顧做的?”
也只有他那樣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一幅畫。
管事笑眯了眼,“七小姐竟然一眼就猜出來了,的確是我家小公子所做,好幾年了,那時他十歲,長公主瞧了喜歡,便命人裝裱了,掛在了這裡。平日無人來,長公主說但凡來者,都是自家人,不會笑話,掛着自家欣賞。”
蘇容點頭,沒說什麼。
夜歸雪笑着道:“週四公子,原來畫功也是一絕,倒是不曾聽聞,十歲所做,便有這般功底,如今已過六七年,想必更精進了。”
管事的笑着搖頭,“這老奴就不知道了,小公子這些年,不見畫作流出,大約是怕長公主再將他隨意所作的畫作讓人裱了,掛在牆上。這幅畫當年他就不同意掛在這裡,沒拗過長公主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