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輩,不要認爲這幾天你擊敗了幾個高手名宿,就自以爲了不起神氣起來了。”
那位迅速拔出護手鉤的人沉聲說:“我神手絕鉤杜明成名立萬,你還在你娘肚子裡不見天日呢!咱們不想樹不必要的敵人,所以對你客氣,你就忘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了,去你孃的!”
咒罵聲餘音未落。鉤已排空掣電而至。兩另一位操三節棍的人身形貼地竄來,棍單手疾揮,像巨蟒般掃脛盤膝,上下配合得恰到好處,攻勢極爲猛烈。
閃避時不能向上躍,護手鉤必可將人鉤下來。不能向後退,三節棍抖開來,可遠及八尺外把腿擊斷,退的速度決無棍的速度快。
唯一的安全辦法是攻擊,攻擊必須武功比對方高明多多才能如願。
逍遙公子手中有一把刀,三個死者的兵刃他都拾來了。單刀號稱拚命,左手的助攻尤其重要。
“錚!”單刀上封,架住了鉤,鉤鋒一扭,將刀緊緊地扣牢了。
這位叫杜明的人,綽號稱神手絕鉤,鉤固然極爲可怕,手更是致命的追魂奪命武器,鉤刀相交的同一瞬間,人已切入手便到了逍遙公子的丹田要害前。
逍遙公子如果沒有把握,豈會用刀硬接專克刀劍的鉤?這瞬間,他身軀下挫左手疾沉,危極險極也奇準無比地抓住了攻下盤的三節棍,閃電似的向上擡送。
杜明的神手,不得不抓住塞入手中的三節棍。
三方的配合,若合符節,好像是事先演練過的,一照面的一連串急驟變化絲毫不爽如期演出。
“啪!”杜明的抓棍左手肘,被逍遙公子一靴尖踢中,大驚之下鉤的勁道四散,讓刀脫出,飛退丈外,左手擡不起來了,神手的威力失去作用。
刀脫鉤立化驚虹逸電,挾風雷下擊。
使三節棍的人,還沒發覺棍招落空,也沒發覺棍上升反被同伴抓住,變化太快了,身形的動勢未止,鋼刀已經臨頭,恍若天雷下擊,想閃避已來不及了,嚓一聲右肩被砍裂,創口直抵胸肺。
刀光又閃,擦一聲人頭落地。
“你太殘忍了!你不該補他一刀……”神手絕鉤狂叫,來不及搶救同伴,眼看逍遙公子一刀砍掉同伴的腦袋,驚得渾身發冷心膽俱寒。
“我要把你的手腳全卸下來。”逍遙公子挺刀逼進,咬牙切齒厲聲說:“你的盟友就會來找我拚命,我要斬盡殺絕半個不留。把你的左手先伸出來!”
“你……你不能這樣做……”神手絕鉤快要崩潰了,左手已經無法擡起。
“能的,你不帶在下前往見辣手仙娘,在下就在這裡等她,讓她看着你們的慘狀,她就不敢再擄劫在下的侍女了,手伸出來!”
“我給你拚了!”
錚一聲暴震,攻出的護手鉤脫手飛上半天空,刀光再閃,挾風雷疾下。
人影疾射而至,啪一聲短手杖震偏了刀,刀距神手絕鉤的左肩僅一髮之差,及時震偏僅刮掉一層皮肌。
“放我一馬……”神手絕鉤抱着手後退狂叫,魂都快嚇掉了。
“小老弟,不能殺他。”搶到的六合潛龍急叫:“他們是來善後的……”
“來善後帶兵刃,我有權殺他。”逍遙公子拒絕讓步。
“小老弟……”
“你走,我尊敬你,不然……”逍遙公子聲色俱厲,刀向上升:“我的侍女失蹤已經兩天……不,三天了,凶多吉少,我要他們用一百條命來償還,見一個殺一個絕不留情。你的恩怨你自己去解決,不要在我面前談正義說規矩道義,你走不走?”
他已經不是風流瀟灑的公子,而是殺氣騰騰的凶神惡煞,舉起的刀發出隱隱虎嘯龍吟,懾人心魄的以神御刀行家一看便知。
“你太過份了……”
一聲怒嘯,刀光狂野地洶涌而出,風雷驟發,有如山崩海立。
六合潛龍不敢用手杖接刀,展開絕世輕功八方遊走,被逼得險象橫生,可怕的刀光幻化爲無數閃爍的雷電,每一刀皆力道萬鈞萬難禁受,先天氣功即使練至十成火候,恐怕也禁受不起以神御刀的全力一擊,刀下必定氣散功消,決難倖免。
這纔是逍遙公子的真才實學,出手如雷霆無可克當。
六合潛龍愈來愈感到心慌,刀氣及體肌骨欲裂,護體神功在刀氣下壓縮至極限,支持不了多久啦!
其實,逍遙公子也感受到手杖的壓力,他凌厲的刀氣經常受到杖風的震撼,在重要關頭即有力不從心的感覺,所以不敢大意冒失地下殺手。
在猛烈的攻擊中,他突然聽到六合潛龍用傳音入密之術,傳來的清晰細小語音:
“不要逼得太急,如果你能改用纏鬥,將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他刀法一緊,說:“休想,有我無你。”
六合潛龍連劈三刀:“遊鬥表示雙方勢均力敵,一時難分勝負。”
他疾衝三方共發五刀,一刀幾乎砍中六合潛龍的右肩:“我年輕,真力不虞枯竭。”
六合潛龍急換三次方位:“蠢材!難分勝負,那傢伙必定逃走,跟去就可以找到他們的窩藏處了。”
他心中一動,薑是老的辣。
連攻七刀,他開始遊鬥。
這七刀有一半破綻出現,改採遊鬥埋所當然,明白表示碰上勁敵,只好養力蓄勁候機下殺手。
攻勢一慢,六合灣龍遊走更快。
“小輩,我老人家陪你玩到天亮。”六合潛龍一而遊走一面叫:“天一亮,和尚們用晨鐘當警鐘,小輩,全城的人都會來捉你了。”
“等不到天亮,你已經死了。”他的嗓門更大,五方移位僅攻了兩刀。
果然被六合潛龍料中,神手絕鉤悄然伏下,蛇行鷺伏向客院的暗影退,片刻便遠離險境。
城西北隅的舍利寺,是府城第二大叢林,寺裡面藏有唐代名僧金牛禪師的舍利。寺南近城根處,有一座古老的大宅,人丁不旺,房舍卻多,有不少房舍是空着的,蛛網塵封門窗破損,一年到頭人跡罕至,裡面正好藏匿。
神手絕釣一口氣逃出隆興寺,飛檐走壁遠走高飛,認爲必可擺脫兩個對頭,像漏網之魚,從舍利寺後繞過,這樣可以防止跟蹤的人釘梢,不愧稱成了精的老江湖。
可是,跟蹤的人是六合潛龍,武林十大怪傑之首,人精中的人精。
從寺後的禪房偏殿穿出,確定沒有人跟蹤,這才穿寺而過,向古宅飛掠而走。
剛向古宅的後院牆躍升,身在半空,手杖已光臨背心,升勢一頓,人像石頭般往下掉。
斜刺裡躍出逍遙公子,一把將人接住了。
“你有人質在他們手中,不宜出面。”六合潛龍附耳說:“我先進去,設法制造混亂,讓你乘機救人。小夥子,可不要再亂來,沉着些。”
“前輩,你斷定這裡是他們的巢穴?”逍遙公子將昏迷的神手絕鉤塞在牆腳下:
“這傢伙精明機警,會不會把我們引入岐途?”
“錯不了,我知道誰是計算我的主謀了。”六合潛龍說:“這裡是舍利寺武家大院,主人赤練蛇武威已經死了十幾年。赤練蛇有位師弟叫天星郝成亮,是個黑道無惡不作的鼠輩。天星的情婦姓劉,是毒手天狼的姨妹。五年前我廢了天星的一手一腳,他的情婦替他奔走呼號,找人替他報仇。毒手天狼當然不能不管,助姨妹暗中策劃暗殺我的陰謀名正言順。如果我所料不差,天星一定躲在裡面。辣手仙娘今晚不見現身,猜想可能留在這裡處理什麼意外事故。”
“前輩從這裡進去,晚輩走東面潛入,走!”逍遙公子長身而起,三兩閃驀爾失蹤。
六合潛龍心中暗懍,逍遙公子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議,難怪那天晚上追了個首尾相連,這年輕人身懷絕技,武功深不可測,想起剛纔交手的情景,這位藝臻化境的老怪傑,仍感到毛骨悚然。
“這小子如果淪入魔道,江湖將掀起可怖的狂風巨浪。”老人家喃喃自語:“沒有人收拾這場劫數殘局,不知要損失多少武林精英呢!”
小廳堂中燈火明亮,幾個人已經累了大半夜。
坐在堂上的女道姑,就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辣手仙娘桑七姑,黑道朋友對這位心狠手辣的同道,談不上什麼好感或惡感,她的人緣並不佳,與她保持稍佳交情的人,幾乎全是心狠手辣氣質相同的貨色。
她的綽號叫辣手,她的師兄稱毒手,可知必定一窩子出來的狠人,同惡相濟經常走在一起爲非作歹。
她今晚沒跟師兄前往隆興寺行兇,因爲她要等約定趕來會晤的朋友,但直等到三更過後,所約的三位朋友方跚跚遲來。
她有兩位女性朋友,成了她的助手。應邀前來的兩男一女,似乎對她的處事方法不以爲然。
小孤被困住雙手,綁在廳柱上,渾身血污,胸背被皮鞭抽得衣破肉腫,唯一未受創傷的部位是臉。
兩個中年女人負責掌刑,目下已不用皮鞭,改用髮釵當錐使用,用來扎穴道十分霸道。
“七姑,不能再用刑了。”那位面目陰沉的中年人說:“其實用不着追問的,乾脆殺了她,斬草除根一了百了,這樣拖下去,結果你仍然要殺她的,咱們陪你熬夜,實在沒意思,我真該走了。”
“不,我一定要她招出,到底還有些什麼人逃出孤雲別墅,是誰將她救走的。”辣手仙娘兇狠地說:“陳七爺,你是最後撤出的人,你應該清楚最後發生了些什麼變故,你不在,小賤人胡招亂說,我怎知道真假?所以找才眼巴巴地等你趕來作證,只熬了半個更次,你就不耐煩了?”
“七姑,我和魏兄、羅大嫂,明天還有一大堆瑣事待辦呢。”陳七爺無可奈何地苦笑。
“難道我就沒有事?我的事比你們的事重要得多,要不是爲了等你們來,我已經在隆興寺與家師兄在一起,參加埋葬六合潛龍老匹夫的大事了。”
“好了好了,七姑,你問吧!我認了。”陳七爺只好不走了:“她死不開口,鞭打刺穴她木然不睬。七姑,你這樣對付一個抱必死之念的人,委實不智。”
“等無極元君到來,或者煉魂孟婆趕到,哼!在仙術大法的鍛鍊下,那怕她不吐實?
他們都答應前來相助,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七姑,你居然和這兩批人搭上了線?”陳七爺吃了一驚:“他們都是逍遙公子的對頭,你捉了逍遙公子的侍女,已經冒了極大的風險,再與他的對頭凌虐他的侍女,你這樣做聰明嗎?”
“我正懷疑救小賤人的人是逍遙公子,所以才與無極元君煉魂孟婆接頭。”辣手仙娘冷冷地說:“多一個同盟,就多一分力量,同仇敵愾,逍遙公子成爲衆矢之的,他還能活多少日子?五妹,再試試看。”
負責上刑的兩女人之一,用釵在小孤的右腿股探了探,臉上有猙獰的怪笑。
“小賤人,說!”女人冷厲的嗓音十分刺耳:“你應該死在孤雲別墅的,是誰把你救出的?”
小孤雙目緊閉,像個死人,不理不睬,面臨絕境毫無激動驚懼的神色流露。
髮釵連扎五次,腿股多加了五個小洞孔,鮮血泊泊流出,染溼了褲子。
小孤僅**了兩下,連哼都沒哼一聲。
“要不是老孃趕來助桑姐,認出你是孤雲別墅申家餘孽,桑姐可能上了你的當,反而栽在你手中呢!”女人準備再扎:“三年,你長大了,但面貌是改不了的,老孃第一眼就認出你是申若天的女兒申玉芝,你否認沒有用。你捱不了多久的,不如早招免吃苦頭,少讓皮肉遭殃,難道非要等無極元君來用法術對付你嗎?招!”
小孤渾若末覺,呼吸深長,承受痛苦的能耐極爲驚人,在她這種年齡的少女來說,那是不可能的,她卻化不能爲可能,默默承受無邊的痛苦,對外界似乎失去反應力。
髮釵再次扎入肉中,搖、轉、擺、搓……
小孤的頰肉,抽搐了兩下,渾身是鬆弛的,真像一具沒有知覺的屍體。呼吸稍有改變,從深長變爲稍短。
“啊……”另一處院落,突然傳來刺耳的慘號聲。
所有的人,皆駭然站起。
“怎麼啦?”陳七爺驚問。
“後院是郝三哥夫婦的住處。咦!怎會有叫號聲?恐怕是我師兄他們回來了……”
辣手仙娘不安地說。
“桑姐,恐怕令師兄是逃回來的。”負責上刑的女人變色叫:“一定是裴老鬼追來了,令師兄一羣人恐怕凶多吉少,快準備……”
“準備走。”隨陳七爺來的羅大嫂一蹦而起:“我可不願招惹裴老鬼,那不會有好處的。七爺,魏爺,你們不走,我可要走了。”
外面,傳來一種怪異的鳴鳴聲浪,似風聲,又像鬼哭,鳴鳴然時斷時績,飄忽不定。
小孤的眼皮,眨動了兩下。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反應,注意力全被毒手天狼可能失敗,而六合潛龍追來了的事所吸引,完全忽略了她的反應,也沒留意鳴鳴的怪聲浪。
羅大嫂的話,已暴露了心中對六合潛龍的恐懼。
陳七爺也不是自命不凡的人,本能地摸了摸佩劍。
“七姑,對不起。”陳七爺臉色不正常:“我要走。你們與那老鬼誓不兩立,我可惹他不起,如非萬不得已,我不想與那老鬼碰頭,抱歉,抱歉。”
“我還是置身事外比較穩當些。”姓魏的中年人也悚然地表示:“那老鬼像纏身的鬼魂,被他纏上了可就災情慘重。桑仙娘,我也抱歉。有關孤雲申家的事,我有份,所以我和陳兄前來相助,陳兄本來就是三年前,襲擊孤雲別墅的主事人之一。至於六合潛龍裴老鬼,固然他是咱們黑道朋友的公敵,但如非必要,我……我惹不起他。抱歉,我得走了。”
“哈哈哈哈……”遠處傳來六合潛龍的震天狂笑,似乎笑聲正逐漸往這一面轉移。
“老天!真是這老鬼。”辣手仙娘駭然驚呼,臉色大變:“我師兄完了,他……他他……”
負責上刑的兩個女人,急急返回座位,急急取了擱在大環椅上的兵刃暗器囊,急急佩上。“我先走一步了……”陳七爺說,急急奔向掩上的廳門,拔關將門拉開要往外走。
連辣手仙娘一時也來不及分心注意小孤,所有的人皆被六合潛龍的聲威嚇慌了手腳。
“啊……”剛踏出廳門的陳七爺,發出一聲慘叫,身軀倒飛而起,向堂上飛摜。燈火搖搖,人影電射而入。
“公子……爺……”小孤酸楚地尖叫,接着哭了個哀哀欲絕。
逍遙公子手中有一把刀,站在小孤面前,臉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虎目中的冷電像萬千利鏃。
小孤渾身血污,衣裙凌落,他感到心中大痛,也憤怒如狂。
但他忍住衝動,臉上涌現反常的溫柔。
“小孤,我……我終於找到你了,你……”他失去往常的瀟灑和玩世嘲世風度:
“不要哭,你打起精神來,看他們受報……”
他的左手,比鋼刀還要鋒利,牛筋索在他的手指下,變成了腐物,一捏即碎斷。
用髮釵上刑的女人,大概昏了頭,以爲有機可乘,悄然從他身後猛撲而上,髮釵先破空飛射背心,五指如鉤隨釵抓向他的後頸。
刀光可怖地旋轉,傳出颯颯刀嘯和割裂骨肉的異聲,急動的人影突然頓止。
女人的手齊肘而斷,高聳的胸部在乳根下斜裂了一條大血縫,內臟向外擠。
“砰!”女人倒了。
“逍遙公子……”那位叫羅大嫂的人驚恐地尖叫。
“不錯,是我,逍遙公子。”他將小孤放近壁根躺下:“我的侍女年紀很小,居然有人用毒刑把她糟蹋成這鬼樣子,渾身濺血體無完膚。你們,已經不是人了,我實在沒有心情把你們當人看。辣手仙娘,你一個方外人,實在沾污了你那一身道衣。我可以原諒你殺死我的侍女,但不能饒恕你用酷刑虐待她。”
兩具屍體陳列在堂下,燈光下,可看到地面流着大量的鮮血,血腥刺鼻,慘衆怵目驚心。
“喬公子,與……與我無關……”羅大嫂戰抖着哀叫:“我……我也曾勸……勸桑仙娘不……不要虐……虐待你的侍女,殺人不……不過頭點地……”
“小孤,是真的嗎?”他柔聲問。
小孤淚眼模糊,點點頭。
“她是血洗孤雲別墅的兇手之一嗎?”
小孤搖搖頭,她的神智是完全清明的。
“放了她,好嗎?”
小孤又點點頭。
“丟下你的劍和百寶囊,你走吧!”他向羅大嫂揮手,目光轉落在負責上刑的另一個女人身上。
那女人正悄悄地,令人難覺地向內堂門挪動,被他懾人心魄的目光所吸住,駭然一震,猛地飛躍而起。
他哼了一聲,左手一揮。
噗一聲輕響,鐵蓮子擊破了女人的後腦。
“砰匍……”女人重重地摔倒在內堂口,手本能地亂抓,把門簾抓毀掉落,覆蓋在身上成了裹屍布。
羅大嫂魂飛魄散,發瘋似的衝出廳外去了。
剩下兩個活人:姓魏的與辣手仙娘。
驀地陰風乍起,燈火搖搖,辣手仙孃的身影,突然徐徐隱沒,空間裡流動着淡淡的屍臭,黑氣嫋嫋如霧如煙,門窗搖搖簌簌振動。
兩道黑氣,向逍遙公子捲去。
響起一聲沉叱,恍若石洞裡響起一聲焦雷。
一道熠熠白虹,陡然八方分張。是刀光,怪的是燈光變暗,刀光反而比剛纔燈光明亮時更眩目,更明亮,真像一道眩目的迸射電光,閃爍出刺目的光華。
風雷聲殷殷,燈光終於突然熄滅。
“啊……”慘號聲傳出,黑暗中顯得特別刺耳,是女人的慘號。“噢……”是姓魏的瀕死呻吟。
天快亮了,早起的人已經起來幹活。
逍遙公子抱着小孤,沿大街不徐不疾地向隆興寺走。五更三點街柵開啓,夜禁終止,這時不宜飛檐走壁,以免引起早起的人疑神疑鬼,所以他大大方方越街穿巷而走。
“公子爺,小孤自始至終,沒哼叫一聲,沒說出半個字。”小孤在他懷裡訴說:
“可……可是,現……現在好像有點痛了。”
“傻丫頭,現在你服了藥,你的抵抗意識已經消失了,當然感到痛啦!不過不要緊,不久就會痛楚消失的,相信我的靈丹妙藥,沒錯。”他的心情開朗了,說的話既溫柔又安詳。
“小孤依照公子爺所傳授,生死關頭,不要介意生死,書屍心神調和呼吸,進入物我兩忘境界,果然忘了痛苦,忘了他們是我毀家滅門的仇人,忘了他們的鞭打、針扎、指掌的打擊。公子爺,我……”
“現在,你可以哭了。”他柔聲訊:“你只是一個小女孩,經歷生死關頭,真該哭的。”
“小孤不哭……”
“別說傻話,該哭的時候一定要哭,這樣,你纔不會成爲一個性情難測的怪物。唔!
後面有人追來了。”
“是裴老前輩吧?”
“不是,他已經自己走了,他的事忙着呢!這老怪傑一生慣會戲弄別人,追蹤別人,想不到這次被人追躡了半個月之久而毫無所覺,幾乎送掉老命,真夠他受的人,善後的事他能不忙碌?唔!不止一個人。”
街上已經有早起的人行走,不止一個人平常得很。
“公子爺,他們……”
“不管他們是些什麼人。”他語氣一冷:“除非他們不是衝我們而來,不然結果只有一個。”
“小孤會妨礙公子爺……”
“不許你說這種話。”
“只是……”
“目前你唯一可做的事是閉上嘴,天掉下來有我去頂,聽話。”
“小孤聽話。”
“那就好。他們迫不及待了,很好。”
他們正通過一條不大不小的街,右面是一家大宅,宅前有頗爲廣闊的廣場,是作爲停車駐馬的地方。
五個人,一涌而至。
他從容不迫,將小孤放在街心躺下,一聲刀吟,狹鋒單刀出鞘。
五個人,四男一女,分五方圍住了他,兩劍、一刀、一鞭、一齊眉棍,四短一長氣氛一緊。
“那一個狗養的雜種,敢向我逍遙公子遞刀出劍,我一定把他亂刀在這裡分屍。”
他粗野地咒罵:“要讓一個狗雜種全屍,算我逍遙公子栽了。”
刀尖指向前面兩丈外,那位綽齊眉棍正準備撲上的大漢。
齊眉棍是鑌鐵打磨的,重量足有四十二斤,可知大漢的膂力真有千斤,神力驚人。
刀尖指處,似乎刀前迸射出閃爍的光華,無形的刀氣激湯清晨的氣流,像是陰風乍起。
大漢遠在兩丈外,竟然氣懾地急退了兩步,似被刀氣和奇異的刀光所撼動,心中發虛而亂了馬步。
他像一尊天神,徐徐轉身,刀徐徐隨身右移,氣勢磅礴,全身似乎涌起陣陣寒濤險浪,接近的人必定毛髮森立,心底生寒。
“我等你們送死!”他直撼心脈的語音,具有令人心向下沉的威力。
右面,是個使霸王鞭的人,也是重兵刃。
這位仁兄打一冷戰,似乎覺得刀已經伸來了,心中一處,也退了兩步。
腳步聲急促,六合潛龍出現在一旁。逍遙公子以爲這老怪傑走了,其實老怪傑一直就暗跟在後面。
“哈哈!你們這些混蛋死囚,本來都該死,但在大街上被分屍剁來喂狗,這附近的街坊豈不禍事上身?”六合潛龍輕拂着短手杖怪笑:“我老人家不如做做好事,抽掉你們的筋,像趕狗一樣趕你們走,免得你們枉送性命。”
“老狗胡說八道,你是誰?”使刀的大漢厲聲問,距六合潛龍最近,隨時皆可能撲上揮刀。“老夫姓裴,哈哈!應該有人認識我這條龍。”“你……你是喬小輩的朋友?”
“也是也不是。不過,他幫我老人家,一口氣宰掉了好幾個魔崽子,其中有流星劍黃一鴻、毒手天狼等等。那些人好可憐,都是一招送命的。你們,我給你們打賭。”
“賭什麼?”
“賭你們每個人,只能接下他半刀,一刀必定殺你們一個。你快活一刀的刀法很不錯,最多隻能捱上他一刀,夠你快活的了。”
“半刀。”逍遙公子叫:“半刀殺不死他,我逍遙公子拍拍手退出江湖,我說話算數。準備,我進招了。”
五個人不約而同,五面一分溜之大吉。
逍遙公子的威望,一天比一天高漲,小孤救回之後,威望達到最高峰,一整天,不再有人前來騷擾,二君一王的人,似乎不敢再派來討野火了。
只有一個夏姑娘,前來慰問治療傷勢的小孤。
小孤對這位美如天仙風華絕代的女郎,一直就懷有敵意,但不得不假以詞色,畢竟人家是懷着善意的祝福而來,豈能不保持表面上的禮貌?
近午時分,車伕卓勇風塵僕僕返店。
五路財神荊東主高興得上了天,心中不住念菩薩慈悲,因爲逍遙公子派甘鋒到店堂結賬,要立即動身南下。至少,店中不會發生心驚膽跳的打殺,不必派人收拾遺留的無人收殮死屍了。
午後動身,實在有點反常。好在他的綽號叫逍遙公子,講究逍遙自在不管拘束,愛走就走,愛留就留。
車馬出了南關,過了廣濟橋,車轔轔馬蕭蕭,沿官道向南又向南。
小孤躺在車上,逍遙公子則乘馬小馳,跟蹤的人老遠便可看清他的身影面貌,不會是假的逍遙公子。
真定到欒城是一程,看來,今晚不可能趕上入城投宿,必須在中途落店了。
跟蹤的人,直跟到卅裡外,這才目送車馬去遠,興匆匆打道回城。
逍遙公子放棄奪寶的消息,很快地傳遍全城。
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辣手仙娘擄走侍女小孤的消息,由於小孤受傷不輕,逍遙公子才放棄奪寶之舉,離開是非場一走了之。
傍晚時分,五福老店那些神秘的旅客,包括夏姑娘在內,突然悄悄地離店,但並沒退掉房間,可能是上街逛夜市去了。
店東五路財神是老江湖,他知道這些人當然不會是上街逛夜市,而是暴風雨來了。
風雨確是來了,午後不久便滿天陰霾,按着雷電交加。下了一場暴雨。按着停了一個時辰,竟然又間歇地下起雨來,與一般的暴雨不終朝完全不同,這種大雷雨之後再連續下雨的現象是很少見的,只能歸諸於時令不正,夏行春令,要有人禍天災了。
山驛在南門大街的西首,規模甚大,僅賓館就有三座之多,接待因公往來的官吏應付裕如。另有數十間連棟房舍,招待一般的小吏、差役、丁夫,與官舍隔離,待遇不一樣。
這是官驛,不接納私客;有來頭的例外。
傍晚時分,山驛鬧哄哄。今天過往的官差很多,驛丞和百十名驛丁忙得不可開交,馬上廄車進棚,官員們的隨從吵吵鬧鬧,真夠瞧的。
從京都南下的官吏公差最多,男女老少進進出出。三位退職的知縣,是同一時辰到達的。三個知縣:山東博平的閻知縣閻忠、湖廣應山縣的顏知縣顏耿文、山西介休縣的嚴知縣嚴秉廉。
三人的姓,音同字不同。
當然,只有驛丞和幾個經辦人,知道這些退職知縣的底細,把他們當作第三等人,全部安置在第三等官舍內。
公文上本來就記載得清清楚楚,獲罪滾蛋的知縣,只能獲得三等待遇,而非全部享受免費招待的。
閻知縣的隨從最多,男女共有卅六名。
顏知縣最少,一妻一子,一僕一婢,還有兩個僱來的腳伕。一輛車,是從保定府僱的,只送他們到河南的彰德府,所以須在彰德府另僱車輛,走完其餘的返鄉旅程,一站一站僱人就道,相當麻煩。做官的有幸有不幸,閻知縣是最幸運的一個。
直忙至二更初,驛站才人聲漸稀。
驛丞姓侯,是個在官場中小有名氣的人,山驛是一等大驛,往來的公卿大吏甚多,對這位侯驛丞自然有些印象。
別小看了一個起碼官驛丞,官品與巡檢相等,但地位相當特殊。比方說,知府大人召見,侯驛丞不但有座位,而且頗受禮遇呢。
天下每一座驛站,包括馬驛、水驛、混合馬步驛,都是一處特務活動中心,有些驛站甚至直接受特務機關廠、衛遙控,直接保護那些上京告變的人(告變以告糾衆造反爲特別優先)。
所以過往的大官小官,即使嫌招待不週,最好忍氣吞聲,別得罪這些驛丞。有明一代,的確有些大官小官,因爲一怒之下揍了驛丞,而落得丟官撤職查辦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