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終南,佛道儒玄。
古往今來,仙都終南就是佛、道、儒、玄四大家的隱修聖地。
比爾•波特的《空谷幽蘭》向世人揭示了終南隱士的生活,將隱士一詞推向前所未有高度的同時,也爲其帶來了許多麻煩。
對於在龍門洞周圍隱修的人來說,最大的麻煩並不是來自世俗的叨擾,而是葉終南。
這些都是長年閉門謝客、終日盤地參修的隱士,所以沒有人記得葉終南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終南山,甚至帶他回來的人到底是枯葉真人還是淨孽大師大家都想不起來了。大家只記着,在過去十五年裡被他毀掉的東西。
三歲的時候,砸了法然道人一對悶尖獅子頭打牙祭。
五歲的時候,拆了靜心師父的老坑玻璃種翡翠佛珠當彈珠玩,導致一百零八顆佛珠最後只剩十八顆。
九歲的時候,烤了乾元真人養了三十年的白鶴。
十歲的時候,打碎了淨念大師那尊白玉質地的南無除蓋障地藏菩薩。
十二歲的時候,偷看靜心師父的弟子芷茗洗澡被抓了個正着。無奈之下,枯葉真人和淨孽大師只能是帶着葉終南住進了參天洞,這一呆就是六年。
過去六年間,茅屋燒燬八座、菜園毀壞十七處、還有十三條土狗不見了蹤影,雖然大家心裡頭都跟明鏡似的,但是沒有證據表明這是葉終南做的,再者說了,大家也不想把這個混世魔王招回來,只能是抱着忍一時風平浪靜的心態繼續清修。
但是,現在枯葉真人羽化了,淨孽大師圓寂了,能夠約束葉終南的兩個人都沒了,大家這心裡頭不免就有些擔心起來。
怕什麼來什麼,這大傢伙還沒有做好準備呢,葉終南就帶着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進山的傻大個回來了。
“無量……壽福!”
當這標緻性的拖着長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的時候,乾元真人的心頭不由就是一顫。
“乾元師叔,你這鶴……不錯啊!”
葉終南一進門,一雙小眼就瞅向了臥在乾元身旁的那隻白鶴。已入鮐背之年的乾元真人聽到這話,後脊樑當時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無量壽福,終南師侄,枯葉師兄的後事可以安排妥當?”無可奈何的乾元真人只能是把已經入土爲安的枯葉真人搬了出來,希望葉終南能夠收斂一下自己的流氓習氣。
葉終南一本正經地說道:“修道之人,羽化仙逝本是天理循環正常之事。只是……我師傅不像乾元師叔您這麼高瞻遠矚,沒有機會駕鶴西去,只能是身遮一張草蓆入土爲安。乾元師叔,看您這身子骨還十分硬朗,要不您先把這隻白鶴讓給我師傅,讓它先把我師傅送到西方極樂然後再回來帶你如何?”
乾元真人那張老臉上的老皮都被葉終南這句話給氣得抽抽起來,強加鎮定地說道:“師侄說笑了,枯葉師兄的修爲已入化境,草蓆也好、仙鶴也罷對他來說都只是凡塵俗物,礙不了事也成不了事。”
葉終南悻悻地說道:“得了得了,不想借就說不想借,說那些虛頭八腦的話幹嘛。我師傅都已經死了三年了,就算你肯借,我也找不着地給他了。那什麼,我這趟來是跟你道別的。”
“道別?”乾元真人眼前驀然一亮。
葉終南擠眉弄眼地說道:“怎麼,乾元師叔捨不得我?要是您真捨不得我,我可以留下!”
乾元真人連連點頭道:“捨得,捨得……”
“嗯?”葉終南眉頭微微一緊。
乾元真人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出去歷練歷練了。總在這山裡呆着,對你的成長也無大益。”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行了,我來就是跟你打聲招呼,這就走了。”葉終南不耐煩地轉身離開,走到門前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聲音平緩地說道:“哦,對了,你不是一直惦記我師傅的八卦爐嗎?我給你搬來了,就當是賠你的鶴了。另外……乾元師叔,食物爲鶴,食靈爲仙。你這身子骨,以後就別養鶴了,不適合你。”
“砰!”
話落之時,一個身高直逼兩米的壯漢將那半米高的青銅蟬紋八卦爐放在了草屋門前。
未等乾元從葉終南的話和壯漢的八卦爐中回過神來,兩人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前。乾元情不自禁地起身跑出了屋門,只見吊兒郎當的葉終南領着那個身背兩米石佛的漢子走進了山林之中。
望望遠處的石佛,看看眼前的八卦爐,瞅瞅屋裡的白鶴,乾元無比自嘲地笑道:“隱了一生,修了半載,不及參天六年啊!”
佛道儒玄四家人在終南山極易辨認,一般這道儒玄三家的人,多是建木屋、搭草棚,而這佛家的人則多是依洞而居。
淨念大師的居所,便在山林中一處天然洞穴內。
走到淨念大師的洞前時,葉終南一臉不耐煩地脫下了身上肥大的道袍後解下了掛在大個子胸前的包袱,從裡面抖擻出來了一套更加肥大的僧袍穿在了身上,繫好腰繩,便是拖着長腔朝着洞內叫道:“阿彌……陀佛!”
“淨念師伯,我就不進去打擾你了。今天來也沒有別的事,就是跟你告個別,另外給你道個歉。小時候不懂事,打壞了你的菩薩像。白玉的我是賠不起了,我就賠你一尊白石的六道地藏菩薩像吧!”說完話,葉終南幫着龍天木將那尊六面地藏像放到了地上,兩人正在往門前挪移的時候,身着破爛僧袍的淨念打開了洞門。
“淨念師伯。叫人!”葉終南畢恭畢敬地朝着淨念鞠躬示好,彎腰時朝着傻大個使了個眼色。
“師伯。”傻大個神情木訥地給淨念鞠了一躬。
淨念不動聲色地圍着那尊六面地藏轉了一圈,意味深長地看着葉終南說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葉終南鄭重其事地說道:“多謝師伯提點。師伯,這菩薩是我爲您刻的,不多不少,正好花了六年時間。希望……您能原諒小侄當年的無知。”
淨念將目光移到了龍天木的身上,緩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葉終南緊忙答道:“師伯,他是個傻子,是三年前在給我師傅挖墳的時候救的,一直不知道叫啥名,這不正好是給我師傅修墳時救的嘛,我就叫他葉孤墳了。”
淨念瞥了葉終南一眼:“也就你能想出這種名字來。”
“嘿嘿。”葉終南尷尬地咧了咧嘴。
淨念神情凝重地看着傻大個說道:“此子雖面惡,但以身背佛,可見佛緣不淺,既然背過佛,那以後就叫葉背佛吧。往後讓他逢十齋日就念南無持地地藏菩薩一千遍!”
葉終南的眉頭不覺一緊,好奇地問道:“師伯,葉孤……不是背佛,您的意思是說這背佛以後會遇修羅劫嗎?”
淨念語重心長地說道:“他並非是天生呆傻,而是受傷所致,終有一日心智會恢復正常。南無持地地藏菩薩爲修羅道之能化,能除修羅衆生瞋恨忿怒苦惱。讓他念誦南無持地地藏菩薩,是爲了到時能夠助他平安生活少生禍端。”
“還不快點謝謝師伯!”葉終南拍了葉背佛的後背一下。
“謝謝。”葉背佛依舊是神情木訥地鞠躬。
淨念將目光從葉背佛身上收回,一臉心疼地看着葉終南說道:“我觀是南閻浮提衆生,舉心動念無不是罪。你的念,太多太多,這也是爲什麼你無法老實唸佛、求生淨土的原因。紅塵俗世,諸行無常一切皆苦,你要好自爲之。”
葉終南苦笑着說道:“師伯,這次下山可真不是我想走。這雖然沒有在俗世中生活過,但是也聽不少俗人講過這俗事,我個人倒是喜歡這終南山逍遙快活的生活。只是我兩位師傅臨終前都囑託過我,要我去清風齋幫幾年忙,這師命難違,更何況還是兩道,所以我只能是硬着頭皮下山了。”
淨念大師不動聲色地說道:“這串捻珠是用我師父的舍利製成,我已隨身攜帶了六十年,每天都捻着它唸誦《地藏經》,今日就贈予你。戴上後,每日早晚都要念誦兩遍經文,另外切不可帶着它親近女色。逢十齋日的時候,別忘了洗香誦經。”
本來看着這晶瑩剔透的舍利串時葉終南心裡頭還挺高興的,可是聽到這戴上它還得有這麼多規矩的時候,不免就有些糾結起來,苦聲說道:“多謝師伯恩賜。那什麼,靜心師父和法然道長那邊我就不過去了,他們倆的東西我賠不了,到時候……就勞煩師伯您幫我向他們轉告一聲吧。”
淨念默默點了點頭。
“師伯告辭,您……好好照顧自己。”告別這種事情,是葉終南最討厭的事情,沒有之一。淨念和乾元不一樣,淨唸的身上有太多淨孽的影子,讓葉終南的心情有種說不上來的苦悶。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伴着夕陽走出了山林,待兩人徹底消失在視線中的時候,淨念身後的洞門被人推開。
“真不知道淨孽師兄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讓終南去清風齋,難道他忘了,咱們是怎麼被逼進這深山老林裡的嗎?”靜心師父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山洞,言談之間盡是不解。
“淨孽大師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枯葉這老牛鼻子是怎麼想的。他帶着終南去參天洞,可不僅僅是爲了避開咱們,而是爲了洗清終南身上的屍戾之氣。也難爲了終南這小傢伙,竟然能夠以陽世陰身來同時修學佛道兩學。枯葉讓他出山,恐怕是爲了清理門戶!”拂塵都快掉光的酒糟鼻老道神色冷峻地走出了洞門。
淨念大師打了個佛手,一頓一頓地說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界,今生作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