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元年

第70章

在入劍冢前, 湫十就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真正進去了,才知淞遠那句“劍冢內裡與外圍並不一致”是什麼意思。

若說劍冢外圍是愁雲慘淡, 死氣沉沉, 那高高佇立, 已經顯得陳舊的門拱後, 就儼然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近處是山, 遠處是水,山上有花樹,水裡有魚蝦, 河邊坐落着一排排小小的木屋,古樸的煙囪裡, 燃起嫋嫋煙火氣。

草木葳蕤, 生機勃勃。

誠然, 誰也沒有想到兇名在外,令人聞之色變的劍冢, 會有這樣一副生趣盎然,如詩如畫的一幕。

令人舒適的環境往往容易叫人放鬆警惕,而湫十卻知道這其中蘊含的兇險——外圍那些陰雲基本佔據了天空,裡面的情況,只會比外面要嚴重百倍、千倍。

湫十看了眼四周, 及時開口:“都別鬆懈, 嚴陣以待。”

就在此時, 秦冬霖突然不輕不重地碾了她小指骨節, 力道不重, 帶着點提醒的意思。

若不是說青梅竹馬呢,他一個舉動, 一個眼神,湫十就能知道他是個什麼意思。

湫十側首,與身側男子對視,他長得高,她得伸着脖頸仰着頭看他。

在人前,哪怕他此刻還在一下接一下漫不經心地摩挲他的小指,神色也是清冷而凌厲的,清冷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凌厲則來自秋水劍上的劍意。

“走了。”秦冬霖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半分即將面對狂風暴雨的緊張。

“你自己注意一點。”

秦冬霖頷首,垂眸看着她,像是在問:還有什麼要說的沒。

湫十擡眼,眼神落在他那張毫無挑剔的臉上,視線寸寸往下挪,最後定在他緊抿的薄脣上。

莫名的,她又想起了昨日營帳內,那樣森冷無聲的夜裡,他湊上來時氣息滾熱,脣上的溫度卻似初雪般清冷。

湫十又囑咐了他幾句,無疑是幾句同樣的話,已經來來回回被她念了不少次。

不得不說,這男人,開了竅與沒開竅就是不一樣,就比如從前,她這樣絮絮叨叨,他頂多應一聲。可現在,她說一句,他應一句,不厭其煩,雖聽不出什麼情緒,但至少不見了從前的不耐。

出生起就深入骨髓的臭脾氣,已無疑被刻意壓制,收斂了許多。

可這些,他這張嘴,這個脾性,是萬萬不可能對湫十提一句。

像現在一樣,捏捏她的指骨,無聲應答,已然是能表露出的極限。

須臾。

秦冬霖整個人像是融化進了空氣中,無聲無息斂去了所有氣息。

湫十被他鬆開的小指微微動了動,忍不住皺了下眉,她有些擔憂地望向淞遠,纔想問什麼,卻發現陽光下,芝蘭玉樹的少年伸出手掌,現出一片晶瑩的雪花,而這個時候,他嗓音輕得出離:“皎皎,到劍冢了。”

淞遠這個人,跟秦冬霖有些相似,內心同樣的心高氣傲,但相較於前者的不近人情,他無疑顯得溫和許多。

可這種溫和,又只浮於表面。

這種類似“珍視”的語調,湫十還是頭一次聽到。

皎皎很快變幻成人身,但不再是小姑娘的樣子。她依舊是一身雪色長裙,只是身段抽長了許多,面容精緻,曲線窈窕,腳踝上依舊掛着那個精緻的金鈴鐺,如雲鴉盤起的烏髮上,虛虛的落着兩支步搖,隨着她的動作前前後後地搖晃。

“阿嫂。”皎皎朝她望來,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就連聲音也變了。

皎皎看了看四周環境,問身側眉目淺淡的男子:“你怎麼把他們帶到這裡來了?”

湫十愣了一下,也問:“這不是劍冢嗎?”

“是劍冢。”淞遠耐心地回答,眼卻始終望着長大了許多的皎皎,道:“這裡最適合。”

皎皎看了看遠處蔥蔥郁郁的山水,須臾,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帶着些感慨的意味:“好久未曾來過了。”

見湫十還是一知半解,皎皎便上前,一一解釋:“劍冢極大,分爲外圈和核心圈,我們現在站着的地方,就是核心圈的正中央,是最靠近阿兄劍道的地方。而按理說,這麼多人進來,停在外圈最妥當。”

“核心圈濁氣最重,那些有名有姓的叛族全被鎮壓在地底下,等阿兄將前世之道納入體內,這重壓制便解了,那些蠢蠢欲動的東西又要不死心地衝擊結界。屆時,我們少不得分心,這些從外界進來的人,若是安安靜靜不惹亂子還好,我們尚能護得住,若是被有心之物利用,便難保全了。”

皎皎說完長長一段,又反過來安撫她:“阿嫂不必太擔憂,阿兄在將劍道放置於此的時候,便料想到了今日情形,因而在這劍冢設下了重重法陣。還有阿嫂,也親自來瞧過。”話音落地,她指了指近邊的山,小溪邊的煙火人家,道:“看,那些便是阿嫂留下的琴意。”

“就算沒了阿兄的劍道鎮壓,短時間內,他們掙脫不出來,頂多指使這些瘴氣作作亂。”

秦侑回的劍,主殺伐,又因掌了天命,司刑罰,強硬至極,而宋玲瓏的琴,歷時數萬載,依舊如他們頭一次切磋時那樣,柔而不斷,生生不息。

按理說,這樣至剛至柔的一對湊在一起,該是一邊倒的情況,可看這兩位的相處方式,分明是她阿兄被吃得死死的。

“秦侑回”三個字,在宋玲瓏嘴裡,簡直被使喚出了花樣來。

思及此,皎皎不由得有些擔心。

見湫十走向宋昀訶他們,皎皎看了看淞遠,又看了看悶葫蘆一個的涑日,擠眉弄眼壓低了聲音問:“阿兄若是在劍意之道上放上了中州時那些回憶,關於星冕的那段,可怎麼辦?”

“攔,還是不攔?”皎皎開口:“我阿兄雖沉穩得不行,山崩也不改色,可星冕他打主意到我阿嫂身上了,我都懷疑我阿兄那會不是靈脈盡碎重傷而亡,而是被星冕氣死的。”

半晌,她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道:“就我阿兄那個脾性,我不攔,攔了我也攔不住。”

“涑日,你說話啊。”皎皎看了看半天憋不出一句話的涑日,嘆息:“琴靈先前帶你四處串門,跟我們見禮,介紹自家養了個小崽子那會,你還挺會說話的啊。”

涑日慢慢抿了下脣。

“皎皎。”淞遠掃了涑日一眼,給他解圍,“不必攔。”

“星冕不傻,既敢兵行險招,便該算到會有今日。”淞遠的語氣極涼,提起星冕,就像提起個素未相識的陌生人一樣。

這回,皎皎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中州時,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宋玲瓏這個帝后,真是誰見了都喜歡,她對外端貴大氣,對內卻嘻嘻哈哈,沒有絲毫架子,笑起來格外好看。她愛玩牌,愛聽戲,愛漂亮衣裳,愛亮晶晶耀眼的首飾,妖月自幼跟着她,也是個直爽性情,再加上一個皎皎,就沒她們不敢幹的事。

皎皎的老朋友多,多住在一些仙家洞府,風景漂亮得不行,她便時常拉着宋玲瓏和妖月前去拜訪,只說是舊友,住兩日,頭幾次都還好好的,宋玲瓏的身份瞞得嚴實,跟人相處也愉快。

直到有一次,皎皎拉着她們去串門,她那老朋友一看到宋玲瓏,被嚇得不輕,連忙吩咐從侍端茶送水,伺候得周到,後來皎皎不解,去問,她那已經娶妻的老友連連擺手,道:“帝后的身上,全是君主的劍氣,我日日上朝,決計不會感受錯,君主又是那樣的性情,除卻帝后,也沒聽身邊有什麼伺候的人。”

便是有,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昭示出來,折辱帝后。

這一猜,便猜了出來。

自那以後,她們便少了一項樂趣。可這日子長了,幾人身邊的舊友,但凡品行不錯的,都相處得極好,天寒地凍的日子裡,塵遊宮中往往是歡聲笑語一片,輪番打花牌,宋玲瓏連着輸了幾把後,便開始揚聲喊秦侑回。

從書房裡放下紙筆,被拉着出來的君主往凳子上一坐,其他三邊的方向頓時鴉雀無聲,宋玲瓏起先還好好看着,看着秦侑回愣是將花牌打出上朝的氣勢,還偏偏怎麼都打不贏,她便站在身後,懶懶地將下巴磕在他肩頭,教他出牌。

她這麼一鬧,秦侑回再嚴肅不起來。

因而塵遊宮中的氛圍,實在是好得不行。

以至於後來,星冕加入進來的時候,雖然沉默寡言的,但能想出很多花樣百出的玩法來,搗鼓到了一起之後,也就開始推心置腹,真心拿他當朋友,當時,誰也不知道他存了那樣的心思。

皎皎甚至在想,到底得是什麼樣的人,怎麼隱忍的性子,才能在看着秦侑回和宋玲瓏那樣的相處情形之後,還心存妄想,甚至偏激到那樣一個程度。

自然是覺得他可惡的,可萬年的時光,萬年的相處,那段歡聲笑語也不作假,前些年,她也曾去水晶宮看過,曾經中州的天之驕子,已經連身體都沒有,只剩下一團團破碎的紅線了。

都成了世界樹的養分了。

也許,再過五百年,或是一千年,他那張臉也保不住了,等全部變成紅線之後,這世上,就再也沒有星冕這個人了。

這讓當時才醒來,一醒來就惦記着要上水晶宮破口大罵的皎皎傻了眼,罵了幾句之後就歇了火,覺得沒意思,沒待一會就回了冰原山脈。

在皎皎和涑日三人面面相覷,長吁短嘆的時候,宋昀訶往湫十身後一看,眉頭皺起來,問:“冬霖呢?”

“皎皎姑娘才說,秦冬霖被這裡的前輩看中了,去了小世界裡。”

她話音落下,其餘幾人便愣住了。

他們踏入這裡,才幾炷香的時間,人家就得到青睞了。

莫長恆的臉色尤其不好看,他深深地攥着拳,胸膛深深地起伏了幾下,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頓時重了起來,像一座大山,不由分說落下來,將他的脊背都壓彎下去。

秦冬霖和駱瀛這樣本就在天賦上壓人一頭的,再要得到什麼了不得的傳承,出了秘境之後,修爲會達到何種程度,誰也不知道。莫長恆不敢深想,他只知道,若是出去之後的六界盛會,他沒讓他父君刮目相看,沒讓那羣老頭滿意,那他就真的完了。

他離被廢就不遠了。

莫軟軟扯了下駱瀛的袖子,似安慰般地道:“沒事,這是劍冢,秦冬霖是劍修,這本是他的路子,被看上是遲早的事。”

駱瀛捏了捏她的臉頰,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可他還未說話,莫長恆便猛的一甩袖,聲厲內荏地呵斥:“你不過才入宗師境,懂什麼東西?!”

莫軟軟被他說得一愣。

雲玄看着駱瀛慢慢攏起的眉,腦仁一疼,急忙出來做個和事佬:“行了,都別鬧了,軟軟說得也沒錯,劍冢劍冢,本身就是爲劍修準備的機緣。我們不管他,先做正事,長恆,你將遺蹟圖拿出來。”

莫長恆和駱瀛對視一眼,前者全是火、藥氣,後者則是淡漠的,含着冰渣子一樣,儼然一副針尖對麥芒的樣子。

雲玄看得頭疼不已。

=====

秦冬霖踏入了所謂的小世界裡,裡面空空蕩蕩的,眼下掃過之處,只有朦朦朧朧的霧氣,溼氣撲面而來,卻看不見水,前方只有一條路,看着再眼熟不過。

有些像送他們進秘境時六界宮長老們出手搭起來的通天道。

但跟懸繩一樣的通條道不一樣的是,這一條小道是由一塊塊四四方方的青石階梯搭建上去的,前路看不清楚,全被霧氣遮住了,但也能隱約窺見一個輪廓,這條道上還閃爍着些劍影,有些難走。

秦冬霖踏了上去。

前百層階梯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問題,秋水劍破空,劍意一層疊一層爆發,他駐足,又朝前踏出,再駐足,如此往復。

可如淞遠所說,這畢竟是一條帝王道,以他如今的實力,想要成功取回劍道,自然不會是容易的事。

秦冬霖是在第二百層階梯時受的傷,凌厲的劍氣擦着他的左肩而過,與此同時,右側又是一道勁風,他避無可避,生生捱了一下,左肩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整條手臂險些被斬下來,虛虛地掛着,全靠一些皮肉連着,看着十分駭人。

他凝眉,嚥了幾顆丹藥下去,又催動着靈力將入侵到肉裡劍氣逼出來,而後面不改色朝前。

劍修可死,不可退,這果真是他自己的道。

五十層後,秦冬霖低而沉地悶哼一聲,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手掌撐在尖銳的石板尖角處,指骨碾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紅痕來,身上幾乎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精疲力竭,血都幾乎淌盡了。

他已經很久沒被逼成這副模樣了。

秦冬霖擡頭,看了下最後的十塊青石臺階,慢慢地眯了下眼。

不知道爲什麼,他現在,有點想聽宋湫十的聲音。

咋咋呼呼的也好,噓寒問暖的也好。

半個時辰之後,秦冬霖調整好狀態,拾劍上階。

他以爲面臨的將是狂風暴雨般的劍意和攻擊,可出人意料的是,並沒有。

他的眼前,只有一面巨大的鏡子,鏡面上起先布着一團厚重的霧氣,見他來了,那些霧氣便像是有靈性一樣蠕動着退了開來。

秦冬霖的眼前驀的黑了下去。

塵封已久的記憶緩緩揭開帷幕。

——中州元年,秦侑回承載天命,成爲天地共主,坐上朝聖殿之後不久,手下人來報,說遇見了一件極其棘手的事。

——秦侑回親自走了一趟,到了地方,一眼就看到了“極其難纏”的宋玲瓏,因和她打過兩次,秦侑回挑了下眉,走了上去。

81.趁亂(雙更合一)12.妖月琴70.元年80.歲月(雙更合一)100.死亡62.妖帝91.大人38.一更61.露餡76.狐尾39.二更4.婚約21.蹊蹺23.二更73.提劍16.親近53.絞殺51.捉拿3.原委58.認主27.哄人110.第 110 章46.冰山43.合作46.冰山100.死亡22.一更38.一更37.雙更合一66.生氣65.劍冢50.天賦95.閉關81.趁亂(雙更合一)41.心疼9.糊弄45.後悔24.三更47.海妖117.第 117 章46.冰山81.趁亂(雙更合一)108.第 108 章94.秘辛68.少時95.閉關53.絞殺101.藥丸29.一更24.三更41.心疼44.變故13.天女55.失控106.第 106 章7.降臨85.變臉16.親近28.嘴硬64.二世10.禍水21.蹊蹺112.第 112 章115.第 115 章103.送子71.君主91.大人98.表白(結局下)43.合作105.喜脈50.天賦75.說出62.妖帝49.帶隊88.身死(雙更合一)32.雙更合一。85.變臉50.天賦61.露餡118.第 118 章66.生氣5.黑龍52.搭理72.二更45.後悔104.撒嬌66.生氣4.婚約76.狐尾97.隱瞞(結局上)110.第 110 章39.二更33.妖怪35.帝陵97.隱瞞(結局上)78.學劍110.第 110 章43.合作116.第 116 章69.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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