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聽了趙簡之的話不禁吃了一驚,他連忙向楊凌望去,楊凌臉上也微微變色。各地藩王鳳子龍孫,倚仗特權橫行不法的事肯定是有的,不可能指望他們個個遵紀守法,做蜀賢王那樣的人。
任何一個時代、一個社會,可能都不得不默許一個灰色地帶的存在,但是這樣明目張膽放言對抗朝廷新政,打死數十個平民百姓,那就不是小事了。如果今容忍這位親王的做爲,那麼其他的藩王就會有樣學樣、上行下效,剛剛有些起色的改革因爲這麼一件事而逐步敗壞,終至無法施行決非不可能。
楊凌的臉色沉了下來,處置一位親王,可就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楊凌定定地看了眼正德皇帝,意味深長。衆目睽睽之下,他沒有辦法和正德再做商議。現在,皇帝必須站出來說該說的話,做該做的事了,不可能什麼事自己都替他擔待,可是處置一位皇叔親王,非同小可,他能決斷麼?
那些反對改革的官員察言觀色,暗暗得意起來:你不是要改革嗎?你不是要清理兼併土地、澄清吏治、改變稅賦制度嗎?好!一個是萬世師表的孔聖後裔,一個是皇親國戚、老朱家的子孫,您就看着辦吧。
荊州,又名江陵,這裡本來封的是太祖第十二子湘王朱柏,建文帝削藩時尋了個由頭,說他建造的宮殿超過了王爺的規模,派錦衣衛來查問,朱柏恐懼之下。帶了一家老小跑到觀南溪峨山上**抗議去了。
柏王一脈絕了,燕王靖難奪國,遼王也是出過力的,朱棣做了皇帝。就把十五弟遼王朱植從遼東廣寧那種苦寒之地移藩到湖北荊州,遼王一脈就此在荊州住了下來。
正德對這位王爺沒什麼印象,不過倒是知道那是一位皇叔,他猶豫了一下,說道:“事涉親王?將卷宗移送宗人府,朕要看過他的罪狀,瞭解詳情後再做定奪。”
趙簡之得意洋洋地拱手道:“臣遵旨”。
正德皇帝匆匆處理完公事,宣佈散朝,楊凌停住了腳步,直到羣臣退出了宮殿。金殿上靜悄悄的只餘下兩個人,正德才開口道:“楊卿,他們擡出衍聖公。這是用名來壓朕,擡出遼王,這是用情來壓朕啊”。
楊凌拱手道:“皇上英明!”
正德一拂袖子,佯怒道:“甚麼英明,朕問你怎麼辦?”
楊凌依然拱着手:“先勘其罪。若罪狀屬實,如何處置,那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正德猶豫了一下。說道:“他畢竟是朕的皇叔,如果朕爲他脫罪呢?”
楊凌淡淡地道:“那也沒甚麼,改制革新取消,一切恢復舊制,弊端照舊,民變照起罷了”。
正德皇帝瞪眼道:“朕這不是和你商議呢麼?你認爲朕該怎麼辦?”
楊凌笑笑,說道:“臣是國公,賴陛下之威,臣能擺平衍聖公。僅此而已”。
正德眉毛動了動,乾笑道:“朕明白了,你只能擺平衍聖公,那這遼王就得朕來摞倒嘍?”
楊凌又一拱手:“皇上英明!”
正德哼了兩聲,說道:“打虎親兄弟!你一個,朕一個,回去忙吧”。
他走了兩步,忽地又停住腳步,奇怪地道:“噯,你那腿怎麼了?”
想起洞房夜疼並快樂着的美好時光,楊凌訕笑道:“呃……回皇上,前兩天騎馬,沒騎好,磕着啦”。
正德皇帝撇撇嘴,把下巴一揚,一臉‘我的馬術比你強’的驕傲表情,洋洋自得地去了。
一位遼王,一位衍聖公。
一個靠的是關係、一個靠的是名望,都是極難纏的人物,任何一個處理不善,引起來的將是一系列難以處理的後果。可是這兩個人不處理,就如兩隻攔路虎,改革的事情勢必難以進行下去。
正德回宮後即着令廠衛調查遼王犯法詳情,楊凌也在家中焦急等待山東的情形。此時,泰安學政張多器的回信和衍聖公的奏摺這時已經在來京的路上了。
楊廷和在朝堂上冷眼旁觀,也看得出,這是反對一派的最後一招棋了。這兩位王爺、國公全都不好惹,在朝堂上彈劾他們,不管成不成功,首先就等於得罪了這兩大勢力,若非逼不得已,他們也不會用這種手段,所以現在只要成功解決好這兩件事,那麼朝堂上的阻力基本就不存在了。
然而楊凌的煞氣太重,每次做事總是鬧的腥風血雨,他生恐楊凌血氣方剛、意氣用事,把事情搞砸了。朝廷改革,是有益於江山社稷、有益於黎民百姓的事,也符合他的政治理念,他實在不願意看着這樣一件好事情半途夭折,於是思索再三,終於決定登門拜訪楊凌。
這已是兩天之後了,楊廷和除了當初奉皇命登門探望過一次,還從來沒有來過楊府。楊凌正趴在炕頭上和兒子鬥蟈蟈,驟然聽說他來了,楊凌十分詫異,他忙脫掉汗衫,換上輕袍,把兒子交給文心,然後趕到中堂相見。
楊廷和寒喧幾句。便開門見山道明來意,意思很簡單:這兩位大人物一定要處理,就算皇上不願意,也得竭力進諫,務必勸說皇上下決心懲辦。
但是懲辦的方法必須有區別,遼王案若屬實,必須嚴懲,正當風口的時候,得加倍懲處才能收到效果,而衍聖公,就得委婉一些,免得貽人口實。
他的意見和楊凌正好不謀而和,楊凌其實也不是一定要用大殺大伐來震懾人心,只是他以往碰到的事,實在是天怒人怨。非重刑嚴懲不足以平民憤,而改革是一件長遠的事情,得容許一些人持有不同意見。或者逐漸改變觀念,不可能用屠刀逼着別人必須贊同,只要他服從,個人意見隨他去。
不過楊凌對遼王和衍聖公的處置,一個強硬、一個懷柔,卻是一種直覺,沒有條理清楚的原因,楊廷和分析的就透澈多了:遼王罪重、衍聖公罪輕。此其一;遼王是皇親,衍聖公是外臣,皇親輕處而外臣重處,易貽人口實,此其二;第三就是仇富慕名心理。
衍聖公也不窮,可是孔家太有名了,大家都注意到他的名,就忽視了他的利,而遼王卻人人都知道他富有。處治他只會人人拍手稱快,還得說皇上大義滅親、嚴於律已。
至於孔家,天下人畢竟都是讀孔老夫子的學問當的官,弄得他家太灰頭土臉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孔聖的名氣太大,例朝例代對他的後人都優渥有加,所以處治起來就得講究個度,得考慮到天下讀書人的臉面。
楊凌沒想到他分析的這麼清楚,楊凌並未說出自己早有同樣的意思,反而對他迭口稱讚,連連道謝,表示一定尊重他的意見。
楊廷和見他位高權重,還能如此謙和,倒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因爲他和楊一清走的近而故意疏遠有些小氣了。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楊廷和也放鬆下來,談笑風生,不似剛來時嚴肅了。
二人談笑盡歡,直到高管家進來小聲稟報有信使來見,楊廷和這才含笑起身告辭,楊凌不理信使的事,先把他恭送出去,目送他上轎離開,這才向管家問道:“哪裡來的信使?”
高管家忙道:“說是山東泰安學政張多器張大人府上的人”。
楊凌神色一動,喜道:“山東有消息了?快快,把他帶來見我!”
那人是張府的親信家丁,長的人高馬大,還有一身好功夫,見了楊凌他畢恭畢敬呈上貼身收藏的信件,楊凌打開細細看了一遍,不禁拍手大笑,他叫管家拿了十兩紋銀賞賜這個家丁,又口頭囑咐一番,打發他離去,這才笑吟吟地向後院走去。
今早下了一場透雨,到現在還挺涼爽,一衆女眷正在後花圓蹴鞠。
據楊大官人說,蹴鞠有益身體健康和培養團隊精神,可以陶冶情操、開拓視野,所以他是極度贊同的。當然,這項運動可以讓他的女人保持健康的體魄,鍛鍊肢體的柔韌性和腰臀大腿的結實彈性,有益增加閨房情趣這個目的,打死他也不會公開說出來的。
由於楊凌贊同,家裡女眷又比較多,韓幼娘乾脆給全家人一人做了一套只在內眷後花圓穿着的短靠武服,大家蹴鞠時換上,英姿颯爽,百媚千嬌。
場地上的青草剪的短短的,幾位女郎雪白的綢褲,足蹬紅幫鳳頭小蠻靴,上身也是同色的短靠打扮,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雙手束有護腕,圍腰是繡金帶子,一個個纖腰緊緻、胸脯渾圓,顯得分外誘人。
阿德妮也喜歡上了這種東方人發明的運動,她的個頭最高挑兒,一雙修長的大腿被褲管靴筒一裹,比例極美,益發出挑動人。韓幼娘、玉兒、成綺韻、楚玲等人也個個骨肉均勻、身段優美,草場上只見蠻腰款擺、長腿錯落,叫旁人看見,不捨得去看球,倒要把人盯着瞧個夠了。
楊凌見她們正在踢球,便放慢了腳步走過去,在石桌旁坐了,拿了一隻無人取用的瓷杯斟上茶,笑吟吟地看她們踢球。成綺韻儼然是足球教練,一枚皮球在她周身左右上下翻飛,腰如柳枝款擺。**勾抹自如,各種絕技引得一衆美女嬌呼豔羨不已。
成綺韻瞧見楊凌來了,那枚皮球被她足尖一點,忽地向前一送。大腿伸得筆直,與腳尖形成一線,那球呼地一聲直向楊凌射來,楊凌哈哈一笑,放下茶杯伸手一託一轉,用了個太極推手裡的‘引字訣’,那皮球兒就轉到了他的指尖,楊凌順手一拂,那球便向阿德妮射了過去。
阿德妮學球時間短,一見大驚,連忙奮力一接,一腳將那球兒踢上了半空,落下時偏出五六丈。楚玲疾奔過去,一個倒勾將球射了回來,韓幼娘、玉堂春等人依次傳遞,那球始終不曾掉下地來。
雪裡梅有了身孕不能踢球,捧了一包話梅乾在旁邊看的津津有味。成綺韻順手從腰帶上扯下汗巾,一邊擦拭着額頭汗水,一邊款款行來,在楊凌旁邊凳上坐了。笑盈盈地道:“今兒怎麼有閒功夫到後花圓來逛啦?”
楊凌從袖中摸出那封信,笑嘻嘻地遞過去,說道:“你瞧瞧”。
成綺韻接信在手,認真地看起來,楊凌則一邊品茶,一邊欣賞着嬌妻美妾的曼妙姿態。成綺韻看完了,挺了挺豐滿的胸脯,乜着杏眼瞟他一眼,又媚又甜地笑道:“成了?呵呵,這纔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和文人講道理,就象和女人嘔氣,那是自討苦吃,還是大人你的法子好,不可一世的衍聖公終於低頭了”。
楊凌笑道:“倚仗孔子餘蔭,他眼裡除了皇帝還真放不下第二個人,我也是讓人傳了皇帝秘旨給他,嚴加訓斥,先消了他的囂張氣焰,這才讓那些大兵和那個土財主用些無賴手段整治,最後又讓張老夫子出面勸誡,這條大魚才乖乖上鉤兒。呵呵,衍聖公出面贊同改制,聖人嫡系子孫擁戴新政,該讓不少道學腐儒就此閉嘴了”。
原來,楊凌請了一道聖旨,着人飛傳孔府,就衍聖公倚仗權勢、勾結官府,強迫他人賣田,有辱聖人門風的事嚴加責斥,又說有人彈劾他擅用大刑,笞打有戰功的平匪將領,濫用朝廷恩賞,斥問他是不是要立國中之國?這一罪名可就狠了點,一聽就是皇帝極爲憤怒,把個孔老先生嚇出一身冷汗。
最後旨意上又冷冷地說,他的過錯有辱聖人門風,念在孔聖先師面上,皇帝不予公開責斥、此次亦不予嚴懲,要他自行思過,從此收斂。
皇帝下了這樣嚴厲的一道聖旨,衍聖公如何不慌?偏偏這旨意又是中旨,外邊的人誰也不知道,這醜事他自己當然不會張揚出去,難道敲鑼打鼓地說自己忤怒的皇帝,受到皇上責斥嗎?
這道旨意接到手,飛揚跋扈的衍聖公就象霜打的茄子,安份的多了。他安份了,收了楊凌秘信的喬四海有了主心骨,他可不安份了。他也沒去孔府鬧事,就是當地開始有消息傳說太行山白衣匪豆腐狼的人馬流竄到曲阜來了,而且夜裡還真有身着白衣的小股部隊到處流竄,雖然沒偷沒搶,可是被人看到也夠嚇人的了。
豆腐狼突圍時和大隊走散了,沒有跟着楊虎南下,結果被楊凌設下的處處伏兵殺的七零八落,各自分成小股部隊逃散。
豆腐狼最後只率着三百人敗走平原,在大耳劉備當過縣令的地方又中了團練民壯的埋伏,豆腐狼領人邊敗邊走,逃到張士府一處河灣,此時身邊只剩下六七個人,他見勢不妙,就欲來個水遁逃走。
豆腐狼水性並不好,可是不遠處就是一片蘆葦蕩,料來那裡水不太深,憋口氣潛過去,就能借地利逃生。不料那裡的水果然不深,水很渾濁,看不清水底,豆腐狼一個猛子紮下去,竟把頭扎進了淤泥裡。
山東平原縣全是大片的細土地,很少見到石頭,要是小孩子挖沙土玩能挖出塊石頭來,都能因爲稀罕的打起架來,到了夏天小孩子往河岸上黝黑髮亮的泥土上潑上水,就能光着屁股當滑梯,根本不用擔心劃傷皮膚。
那河灣裡全是又深又軟的淤泥,豆腐狼一頭扎進去,再想爬出來可就難了。他想要把頭拔出來,可是雙手撐處全是細軟的污泥根本借不上力,而且想往上拔時泥的吸力特別大。
等張士府地民壯丁勇們結果了那幾個殘兵敗將趕到灣邊,只見到水面上一對大腳丫子在飄來飄去,兩個民壯把繩子係扣套在他腳上,象拔羅卜似的把他拔上來時。可憐的太行悍匪豆腐狼腔子裡全是污泥,人已經嚥氣了。這位仁兄還真是生的窩囊,死的憋屈。
不過他雖然掛了,他的人馬只是被打散成小股盜匪而已,這些盜匪漸漸聚合,又匯成一支七八百人的隊伍,開始在山東腹地到處流竄,一時還沒有被剷除。
白衣匪在曲阜出現,使得當地又人心惶惶起來,曲阜知府下設曲阜知縣,這知縣例來是由孔家的人擔任的,這是朝廷的規矩。因爲知縣是朝廷直接管着地方百姓柴米油鹽、生老病死的衙門官兒。俗稱父母官,試問天下官員,哪個讀書人不是孔聖門生?他們能管孔聖人家?自然得讓孔家的人自己來管。
所以這孔家不但要負責自己家圓安全。還得管理一縣之地,上一次流匪勢大,號稱十萬大軍,他們拿個保護先聖遣物的名義進京便進京了,這一次僅僅數百匪盜可不能再跑了。
曲阜知縣也是孔家長房的人。一聽說匪人流竄到當地,爲了安排當地防務,便去見正駐軍當地的喬參將,請求大軍協助。
喬參將對他倒挺熱情,列隊歡迎,把他請進帥帳,大罵自己手下那個被孔家毒打的百戶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老國公爺,然後沒等他說明來意,便說爲了不讓這幫不懂規矩的大兵再惹得國公爺生氣,要馬上開拔離開曲阜。
孔知縣一聽就急了,他急忙說出白衣匪在本地出現的消息。要求喬參將駐軍不要離開,喬參將卻要他拿出證據來,否則想要近萬大軍長期駐紮此地,除非有兵部的軍令。孔知縣哪有證據給他?
喬參將對孔知縣禮遇有加,脾氣好的不得了,但是沒有證據他就是不鬆口,堅決聲稱即日開拔。那白衣匪也怪了,到了晚上就來騷擾官府和孔府,天一亮就蹤影全無。
孔府上下人人心中發毛,大盜會在乎孔聖人是誰麼?自從鬧了白衣匪,破門滅族的豪門不計其數,家產被一掃而空,婦人飽受凌辱,孔家能不害怕麼,這一鬧竟是夜夜不得安寧。
孔老太爺做爲一家之主,被匪患鬧的正自焦頭爛額,那個被他逼得低價賣地的土財主不知怎麼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也敢公開作對了。這位仁兄在他被迫賣地的路邊上建了個小廟,裡邊供上孔聖人的牌位,天天跑來哭訴冤屈,有過路的人他拉住了就講,還管茶管飯,改成說書的了。孔家最重名聲,這可怎麼受得了哇!
可是衍聖公剛剛受了皇上密旨責斥,哪敢動用官府力量?人家供的又是自己的老祖宗,還砸不得碰不得,攤上這麼一個無賴,任由他向鄉里鄉親、過往行商敗壞自己名聲,偏就拿他毫無辦法。
就這當口兒,泰安學政張多器登門拜訪了,說是聽說衍聖公從京裡回來,特來拜望。他是山東士林名流,和孔家素有交往,與孔府許多長房的長老,管事們平素飲酒下棋,也算是士林中的朋友。
聽了好友訴說衍聖公的這些煩惱,張多器就對孔家長房幾位好友暗授機宜:當今皇上正在改革新政,雖說皇上有心庇佑你家,沒有公開責斥,可是樹大招風啊,那些受到利益損害的豪門,聽到風聲是一定會把孔家捧出來做擋箭牌的。
現在既已失了聖心,再被那些人一逼,難說皇上不會拿孔家開刀,與其如此,不如做的漂亮些,把功夫做在前頭,既不讓人拿孔家的把柄說事兒,又能挽回聖眷隆恩,豈不是好?孔家長房幾位管事老爺知道這位老夫子心眼多,聞言爲之大喜,立即請他出出主意。
張老夫子道:“鄰縣買地那事兒極好辦,孔家家大業大,也不差那點地,不過是下人們爲了爭水源,起了點糾紛,衍聖公爺想教訓他一下罷了。孔聖人講‘保民’、‘愛民”。您讓他一步,絕不會有人說您怯事,反會讚佩衍聖公有聖人遺風。
那地,不妨還了給他。衍聖公爺身份尊崇,當初出面的不過是個小管事,也是他辦事不周把事兒鬧大了,衍聖公日理萬機,哪裡可能知道這些小事?分明是下人辦事不妥嘛,責罰他一番,對鄉里、對皇上那兒都有個交待。”
孔家長老們一聽連連點頭稱是,張學政又道:“至於官兵那兒,您幾位也知道,那些大兵識得幾個字?言語不禮貌不是內心真想冒犯孔家。而是缺少教化而已。粗人而已,和他們計較不是自降身份麼?
何況他們征戰沙場,拋頭顱灑熱血。正是朝廷用兵之際,衍聖公他老人家重笞有功將士,傷了他們的心,這也難怪皇上着惱。
不過這堂也升了,人也打了。堂堂衍聖公爺可沒有向他陪不是的道理,再說他哥哥又是孔府上的管事傭人。依着老朽之見,私下送他兄弟一筆金銀。就說是療傷的藥資,可不透着公爺的慈悲麼?同時再提拔提拔他哥哥,他們哪有個沒完沒了不識相的?”
“這些事兒,只是安撫一下他們,省得被人利用來攻訐孔家。要想討回皇上的歡心,眼前還有個大好機會,當今皇上志向高遠、勵志革新,讓大明重振聲威。朝廷要是威加宇內,四海臣服。做爲孔聖後裔,便能聲威播於四夷,教化及於八方,這是好事呀。
不如您幾位勸說衍聖公一下,讓府上管事歸攏歸攏,把那貧地脊地清理清理,另造一冊,不在地的好壞,就是要個數量,然後具折上奏,就說孔府雖未兼併土地,不過例代以來,朝廷賞賜無數,現在朝廷施行新政,孔家感念皇恩,願意捐獻出一些土地用來安置流民。
孔家那是多大的影響力呀,這事兒一辦出來,就是支持皇上新政的有功重臣,幾句漂亮話,一些可有可無的爛地,皇上的聖眷也重新回來了,你們說這樣好不好?”
幾位長房管事覺得甚有道理,於是便紛紛去遊說衍聖公,衍聖公也正爲失了聖寵擔憂,畢竟孔家是世代豪門,利益在於長遠。大明風氣開放,民間早有狂士聲稱孔聖名不符實,孔家享受如許恩賜實不可取,要求取消孔家襲爵呢。
如果失了聖恩,這名號雖未必會撤消,可是許多官場上的特殊待遇,那可是皇帝一句話的事兒,因小失大,實不可取,於是斷然採用張多器的主意,準備在皇帝大刀闊斧親自主持的改革新政上好好表現一番。
張多器見達到了目的,心中欣然,又在孔府住了幾日,這才告辭離去。不過這詳情他可寫了信柬,着親信家人立即送到京裡來了,楊凌見他信來,便知不日衍聖公的奏摺就要到京,自然喜悅不禁。
楊凌把信中未寫的細節敘述一番,長舒了口氣道:“反對新政的人也只有這麼一招啦,衍聖公的奏摺一進京,就能當頭給他們一悶棍,有孔聖後裔贊成新政,他們從法理道義上就無話可講了。
皇上那裡,已經決定嚴懲遼王了,有些機敏的藩王,已經具折或者直接派遣中官進京,交呈地冊,擁戴新政,朝廷改制已是大勢所趨。真說到具體事務、調配協調,我可比不上內閣、六部幾位宦途經驗豐富的老臣,具體事兒還得他們辦。
我準備這幾日待朝中完全穩定下來,就立即去山西,山西中條山上,趙瘋子據山立寨,尤其是在邊境地區,而境外又極不安寧,不能讓他在那兒生根吶”。
成綺韻點點頭,沉思片刻道:“嗯,大人要是去山西,一時半晌怕又不能回來了,我便趁機去遼東一趟,咱們在那邊有牧場、兵甲作坊、毛皮作坊、蔘茸藥廠,織染、糧油,還有新開的良田無數。
於永一直在那邊張羅,近期他要從海路去夷洲,看看咱們在那裡建設的海運碼頭和海運船隊,東北的生意還沒運作成熟,我放心不下。何況松花江船廠民間參股的股份,咱家可是大頭,我也想去瞧瞧”。
楊凌點點頭,輕聲道:“我在朝裡,實在顧不上這些事情,韻兒,這些事情,可都苦了你了”。
成綺韻嫣然一笑,眼波流盼,暱聲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我不爲你辛苦又爲誰忙呢?”
無邊媚態,款款深情,語氣嬌柔,蕩氣迴腸,令人聽了心旌搖動,楊凌不覺心中一蕩。
成綺韻注意到他火熱的雙眸,不禁爲自己的魅力而得意一笑,她妙眸一轉。睇了眼草場上正踢的開心的一衆美女,微微傾身,楊凌只覺一股清草芬芳般的幽香飄然沁來。
隨着幽香氣息,還飄來一個低柔旖旎的聲音:“這兩日你新納了美嬌娘過門兒,人家也不纏你。不日我就要去遼東了,這一去又是幾個月,人家想你呢。今晚………你過不過來?人家要你……要你今晚把所有的‘股份’都送給人家”。
楊凌心頭一熱,輕聲回道:“好,股份都給你,呵呵,我一定做到深度套牢,血本不歸”。
成綺韻掩脣嗔笑道:“你都什麼詞兒呀,你不是說……一股一股又一股麼?”
楊凌謔笑道:“韻兒,現在可是你跟着我學壞了,哈哈哈”。
成綺韻咬了咬脣,向他嫵媚地笑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閨房中呀,你越壞,人家越喜歡”。
楊凌擡頭望去,只見成綺韻一雙柔媚的眼睛溼得象要滴出水來,妙眸中籠起一層朦朧的輕霧,那雙眸子便如霧中的月亮,只透出一抹撩人的亮、亮亮的絲、絲絲的春情,撩人,十分的撩人。
衍聖公的奏章進京了,所有的窟窿人家都堵上了,還主動拿出幾萬畝地來捐給朝廷,這一手漂亮,連消帶打、反守爲攻,不但無罪反而有功了。這當口兒誰再拿孔家說事,那不是拐彎抹角的反對新政、衝的是皇上麼?反對派的官員一下子全傻了眼。
他們具折彈劾不過才兩天的時間,楊凌神通再廣大,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通知衍聖公,讓他處理好一切後患,主動捐獻土地以表清白,奏摺也不可能這麼快送進京來。只能說是衍聖公棋高一着、老謀深算,觀察朝中動向及時消彌隱患,可這倒成全了楊凌了。
如今情勢,衍聖公儼然是改革派的一個旗手,不可能再彈劾他了,衆人的目光便完全集中在遼王身上,就看你皇帝如何處治自家血緣至親了。
正德皇帝也不含糊,楊凌擺平了衍聖公,他果然就摞倒了遼王。
廠衛把調查結果往他的案頭一送,正德皇帝立刻下詔:遼王欺壓鄉里、魚肉百姓、抗拒律法、毆殺人命,實屬罪大惡極,着令削爵爲民,命宗人府圈禁,王爵之位由其長子繼任。
這一着當機立斷、雷厲風行,果然大起震懾作用。
一位宗室親王都被削去了爵位,別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楊凌本來想着再有人不識相,繼續進諫拿皇莊作例子的話,便奏請皇上退皇莊,皇上當庭服從改革要求,這個表率作用必可立即打垮反對者的攻擊部署,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遼王不甘寂寞地蹦出來了,不但毆殺數十名百姓,還狂言王侯不必服從新制,這下子成了只圈養的雞,那些猴們竟然沒人敢再拿皇莊做藉口了。
儘管如此,皇莊還是要退的,楊廷和當庭上奏,歷數皇莊皇店產生的原因、現存的數目,產生的危害,請求皇帝清退皇莊皇店、遣散皇莊皇店管事,以正律法、以爲表率,正德皇帝立即應允,下詔施行。
緊接着,一些藩王開始具折上奏向皇帝表示支持新政,蜀王府最先完成清查田莊的事情,全部移交戶部管理。寧王更爲重視,竟然派了中官進京,把田莊王店的名冊攜來,還捐獻紋銀二十萬兩,支持朝廷剿匪肅政。正德大喜,對這兩位藩王立即予以褒揚。
時至此刻,改革新政已是大勢所趨,誰再進言只有被輾得粉碎,再也無人可以阻擋了。
寧王派人進京,楊凌心中暗生警惕,他立即命人盯緊寧王府的中官。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結交何人、有何目的。寧王太會做戲了,如果不是撿了先知先覺的便宜。直到現在爲止,他的所有舉動,誰敢說他要造反?
在皇帝正需要宗室支持改革的時候,他又來了這麼一出,無論如何。現在是不能對他有任何舉動的,主動出擊就是自陷不義,目前不但不能對付他。而且還得多加褒獎。楊凌也只能暗暗提着小心,見招拆招。
與此同時,他的目光開始投向看似平靜的山西,投向中條山。那裡,有一個志向不低的瘋子,還有一個固執倔強的娘子。
此時,遠在數千裡外的青海湖,伯顏猛可也在眺望遠方,眺望着北方草原。那裡,有一個他恨不得食肉吮血的花當,還有一個魂牽夢縈的皇后。
正德一語中的,青海湖是瓦剌地盤的腹地,而且現在花當勢力折損大半,正是窮追猛打、徹底消滅這個眼中釘的時候,他們是不會坐失良機的。探馬傳回的消息,瓦剌和火篩正在集結兵馬,看樣子是準備南下了。
青海水草豐美是不假,不過當地反對他的部族過多,沒有地利人和,加上這裡的草原畢竟有限,可以轉寰移動的餘地不大,是很難對付瓦剌和火篩聯軍的。同時西域諸國也躍躍欲試,大明邊境封鎖,似乎也要大舉出兵的模樣,目前的局勢竟是四面楚歌。
青海的活佛、法王們已經趕了回去,在他們的號召下,原本鬆散的各個部族開始組成聯盟,準備對抗伯顏這個強敵,青海,已經待不下去了。
又是暮色蒼茫,牧民們圈定了牛羊,肉香和歌聲開始飄蕩起來。
加思布的營帳現在已經改成了伯顏猛可的大汗營帳,帳中聚集了他的親信將領和部族首領們,長案擺開,紅氈鋪地,衆人圍坐在大帳中,中間有個大火塘,鐵架上吊着幾隻烤得焦黃流油的烤全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們正在享受着今晚的美食。
這些人裡有投降過來的加思布的部屬,還有一些屈於形勢,不得不低頭的原本忠於滿都海家族的部落。伯顏猛可知道他們未必全是一心,但是現在他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只能暫時容忍他們的存在。
滿都海皇后又失蹤了,當然,對外的說法是她根本就不曾出現過。這個命運多舛的女人,註定了在權力場中是個多餘的人。她是伯顏的姑奶輩,這不要緊,她比伯顏大了三十多歲,這也不要緊,可是這個女人太強大了,只要她存在,伯顏猛可這樣驕悍無敵的英雄也不再是草原的唯一。
肯對她俯首聽命的人太多了,儘管她絕不會對伯顏不利,可是象伯顏這樣的英雄,斷不會容忍一個能輕易分取他的權力,以致他有任何重大決定,都不得不得到這個女人允許的情況發生,那是一種羞辱。
北方草原上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部族被花當消滅,心愛的女人淪爲花當牀上的玩物,令伯顏猛可羞辱和痛心。可是消息是被他被擊潰的部下送來的。
完成聲東擊西任務的一萬多名士兵星夜趕回草原,目的就是搶在各部聽說他出兵的準確消息,從而要對他的部族下手前趕回去充實部族的防衛實力,但是還是晚了,不但自己的部族已經全部被花當佔有,那個陰險的老狐狸還布陳大兵於自己的部族營帳內,對他返回去的疲兵進行了一次完美的伏擊。
他在北方的勢力已經冰消瓦解,可是要想重新站起來,他就不能當縮頭烏龜,必須趕回去。殺死花當,他的威望將重新豎立,他仍然有希望成爲草原之王。
北方草原上傳回的消息被他封鎖了,知道詳情的只有他最親信的幾個將領。他不能把事情全都坦白給部下們知道,否則將有一些部族拒絕隨他返回已經失去的北方草原拼命。只有把他們帶回去,帶到戰場上去,讓他們不得不爲了生存而一戰。
伯顏猛可用一雙油乎乎的大手抓着足有三斤重的一條肥羊腿,一邊吞着鮮嫩肥美的煮羊肉,一邊抓起大海碗,喝着淳美的酒。看起來,他現在也很放鬆,但是他的目光,卻不時從部下們臉上掃過,似乎在觀察着他們的神情、舉動。
人人吃的熱汗津津,臉泛紅光,六名女僕在中間載歌載舞。看看大家酒意半酣,伯顏猛可接過僕人遞過的汗巾擦了擦手,然後端起一大碗酒,慢慢站起身來。
營帳中的喧鬧漸漸停了下來,有人揮了揮手。舞女們放收了舞姿和歌聲,躬身退了下去,樂師也抱起樂器隨之退下。伯顏猛可目光凜然一掃,高聲道:“青海湖很美、這裡的水草也很豐富,可是這裡不是我們久待的地方,狼羣正從四下窺伺着這裡,打着我們的主意。
小小的青海湖,孕育不了草原上的雄鷹,我們廣闊的天地在北方,那裡有更廣闊的草原,我們可以把這裡踏在腳下,把它變成我們的牧場。但是我們得先磨利對付惡狼的刀子,所以我們必須得回去,消滅北方反對我們的一切敵人”。
大帳中一片肅然,每個人都在聽着他說話。
伯顏猛可挺起了腰,目光堅毅起來,莊重地說道:“加思布把你們帶了出來,把你們帶到這裡當懦夫,我要把你們帶回去,你們都是英勇無畏的戰士,離開了馬背和戰刀,你們的榮耀和財富從哪裡來呢?”
他環視了一圈,提高了嗓門:“長生天氣力裡,大福廕護助裡,我命令你們,我的勇士,回到我們的草原上去,殺死我們的敵人,擄奪他們的女人和牛羊!”
‘長生天氣力裡,大福廕護助裡’,這是皇帝的詔命,大元皇帝的詔命,相當於漢人所說的‘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漢人耳熟能詳的聖旨頭一句話就是朱元璋立國之後所創。
元廷聖旨的這句話譯成漢人文言原話是上天眷命,大明立國後準備照此採用,朱元璋認爲不夠謙和,上天憑什麼單單眷顧你?自作多情罷了,最終還不是被老子趕回草原上放羊去了?
他改成奉天承運,遵奉上天的意旨,承擔上天賦予的使命,所以來治理天下,這麼恭敬,老天爺不用他還能用誰?而草原上的可汗,延續的還是大元朝廷的詔命格式,伯顏猛可是黃金家族後裔,是草原上的可汗,是以北元朝廷自居的,他自然可以下這樣的命令。
伯顏猛可詔命一下,他的親信將領和部屬頭領立即跪拜接旨,剛剛附庸投靠過來的首領們面面相覷,也只得俯首聽命。伯顏猛可目光閃動,眼中掠過一絲刀鋒般凜厲的光芒,如果花當現在就站在伯顏的面前,隨着這凌厲的目光,一條匹練般的刀光將橫空劃過,斬下他的頭顱。
“大家回去早早準備,明日一早,我們拔營返回北方去!”
伯顏猛可收斂了眼中的兇光,淡淡地下了最後一道命令。
京師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着,威國公府燈火通明。楊凌,也即將起兵赴山西,開始剿滅白衣軍的第二戰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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