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勝美站在那兒, 望着七步開外的晏洋, 更遠一些是成羣的白羊, 一隻挨着一隻, 愜意的低頭吃草。
“不去醫院看看嗎?”今天發生的事情,她都聽劉涇說了。
晏洋牽了下嘴角, “她沒事。”
葉勝美望了望他,靜默下來。
好一會兒, 晏洋突然開口, “小姨,我不想待在北京了。”
葉勝美愣了下, 倏爾明白過來, 傷心地傷心人,眼不見心不傷,想離開,可見這孩子是放下了,葉勝美一面心疼一面歡喜,沉吟片刻後道, “去上海怎麼樣, 那邊教學質量也挺好。”還有有直達北京的航班,幾個小時就能回來。她很多生意也在那邊, 方便照看。
晏洋想也不想的點下頭,回過臉, 看着葉勝美, “謝謝, 小姨。”
葉勝美輕輕的笑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有千言萬語要說,可一對上他平淡的眸光,葉勝美轉開臉眺望遠方,“水草豐美,牛羊成羣,真想在這裡蓋一棟房子,每年來住一陣。”
“草地土質疏鬆,不適合蓋房子。”晏洋平聲道。
葉勝美便笑了笑,不再說話。此時已近黃昏,夕陽半沉,萬物鍍金,美不勝收。
次日中午,許向華和許家武匆匆而至。
“你這丫頭。”許向華打量着活蹦亂跳的女兒,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歸位。
迎着父親關切的眼神,許清嘉心頭一酸又一澀,後怕之情再次涌了上來,“爸。”
“沒事了,沒事了。”許向華重複了兩聲,目光一側,看見了挺立在旁的韓東青。
韓東青挺了挺背,讓自己笑得更恭敬更謙卑,“許叔好。”
許向華略一頷首,“這回多謝你了。”
韓東青忙道,“許叔客氣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應該,許向華臉色扭了下,解放軍救老百姓那種應該,還是男朋友救女朋友那種。英雄救美,許向華心梗了下,莫名的生出迴天無力之感,再看韓東青,哪哪不順眼,偏欠了大恩,不好翻臉無情。
眼瞅着她爸氣壓不對,許清嘉豁然站了起來,“爸,阿武哥,你們趕了一路累了吧,我給你們倒杯茶。”
端着女兒遞過來的茶,許向華抿了一口,“你哥呢?”
許清嘉看一眼許家武,“哥去公安局處理點事。”
許家武臉色繃了繃。
韓東青看了看,“沒熱水了,我下去打一壺。”
許向華笑了下。
韓東青微微一笑,對許清嘉輕輕一點頭,拎着熱水壺擡腳離開客房,關上了門。
房間裡只剩下許家人。
許家武囁嚅了下嘴脣,艱澀的開了口,“對不起,嘉嘉。”
許清嘉搖了搖頭,在心裡過了過纔開口,“阿武哥,我覺得大伯可能動搖了。”頓了頓,“但是那種情況下,狙擊手只能開槍。”許向國想不想救她,這一點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匍匐在草叢裡的狙擊手爲了確保她這個人質的安全必須開槍。在許向國和包強狼狽爲奸,逃跑挾持人質起,解放軍就有了擊斃他的權力。
許家武抹了一把臉,眼底瀰漫着水汽,鄭重對許清嘉道,“謝謝。”維護了他們兄弟的顏面,也讓那個人不那麼的不堪。
至於他爸是否的真的動搖想救人,說實話,他這個做兒子的也不確定。幸好堂妹沒事,人也死了,就當他想救人吧。
許家武沙啞着嗓子說,“他走上這條路的那一刻就該知道有這一天,就算沒有那一槍,以他的罪行,也足夠槍斃了。”
許向華拍了拍他的胳膊。
“衛生間在哪兒?”許家文啞聲詢問。
許清嘉指了指。
許家武大步走了進去,不一會兒裡面低低的嗚咽。
說的再雲淡風輕,終究是親生父親,有十幾年的養育之恩。
許向華喟嘆一聲,老大這輩子活的失敗,下輩子但願他別再走岔道了,踏踏實實做人。
“奶奶知道了嗎?”許清嘉小聲問許向華。
許向華搖了搖頭,“沒敢說。”
許清嘉默了默,老年喪子,人生四悲之一,幸好老太太還有其他兒女,要不這日子怎麼過。
許向華,“你也別說,我會找適當的時候告訴你奶奶的。”
許清嘉嗯了一聲。
許向華對許清嘉道,“你讓小韓上來下。”
許清嘉便下樓去找好人,在大堂裡找到了他,他坐在椅子上,手裡拿着一份報紙,她一看過去,他便望了過來,英俊的臉上綻放出一抹舒心的笑容。
韓東青放下報紙,拎起茶几上的水壺走過去,“說完了?”
許清嘉點點頭,“我爸找你,可能要問問這個案件。”
韓東青點了下頭,他之前敢得到具體消息。
販毒案裡,許向國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聞言,許向華鬆了一口。他要是牽涉太深,哪怕死了,對許家照樣會帶來不利的影響。無足輕重好啊,運作下,最好能一筆帶過。
“人我們能領走嗎?”許向華問他。
韓東青回道,“可以。”
許向華便去看許家武,“你怎麼打算?”
雙眼通紅的許家武吸了下鼻子,“可以的話,就地火化吧。”難道還要跋涉千里的把屍體運回去風光大葬。
韓東青適時接話,“那我來安排。”
許向華瞅他一眼,他們人生地不熟總歸沒他方便,遂頷首,“麻煩了。”
“許叔不用和我客氣。”韓東青笑着道許向華總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心裡不大得勁,卻又知道欠了人情,從女兒獲救到這事,或許還包括許向國的案子。他實在板不起臉,站起來對許家武道,“先去把你爸的身後事辦了吧。”
因爲有韓東青幫忙,從領屍體到送火葬場都十分順利。當天下午,許家武便拿到了許向國的骨灰,裝在一個紅褐色的骨灰盒裡。
許家人也沒有馬上離開,許向華帶着許家康上下打點,希望儘可能的將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小的範圍內。
許家武隨行在側,他雖幫不得忙,但是也沒那麼厚的臉皮乾坐着,遇上飯局便中途提前買了單。
知道他這兩年修車行生意頗好,故而許向華也沒阻止,花了錢心裡也能好受點。
許清嘉只參加了一場飯局,宴請的對象是韓東青的幾個戰友。按着規矩,對方是不會赴這種局,只是去請的人是韓東青,那性質就不一樣了,這不是感謝宴,這是認親宴,必須去。
許向華想了想,讓許家康陪着許清嘉去,總歸關係不同,他去了,那羣人放不開。
許家康心裡贊同,他叔往那一坐,估計韓東青的戰友都得不自在,畢竟他叔還有另一重身份不是,差輩分了啊。
地點定在市裡最好的飯店裡,許家康帶着許清嘉提早半個小時過來,先點了菜,放下菜單對服務員道,“人到齊了再上菜。”
漂亮的服務員應好,拿着單子退出房間。
“他什麼時候回北京?”許家康把玩着手上的金屬火機。
許清嘉回道,“二十五號離開部隊。”
許家康,“那還有半個月。他們那學校管的挺嚴的吧,一週能出來一次嗎?”
許清嘉搖頭,“不知道。”
許家康溜她一眼,“你倆整天說些什麼啊,這都沒問過。”
許清嘉悻悻,“哪有整天。”
許家康琢磨了下,“我覺得出不來,我一同學是警校的,半個月能出來一次就阿彌陀佛了,就算出來了,也得下午四點前返校。”說着語氣開始嫌棄起來。
“這麼可憐!”許清嘉同情。
許家康睨着她,“是挺可憐的。”那神情分明是在說你真可憐。
許清嘉微微一笑,“總比一個學期只能見一兩面的好。”來啊,互相傷害啊。
膝蓋中箭的許家康:“……”這四年他和夏蓮可不就是一個學期只能見一兩面,輸了輸了。
許家康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結束這個不愉快的話題,心酸的想,果然是女生外嚮,這纔到哪兒,就幫着外人欺負哥哥了。
正當許家康在自怨自艾時,包廂門被敲了兩下,過了三秒被人從外面打開,一羣精神奕奕的板寸頭魚貫而入。
雖然穿的都是便服,可那精氣神一眼就能讓人認出是軍人。
許清嘉和許家康忙忙站起來相迎。
一排長一路都在暢想許清嘉的模樣,因爲那天回來的戰友把許清嘉誇的天上有地上無。一排長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有多美,於是厚着臉皮跟來打算親眼目睹一下。見到真人之後,眼睛瞪圓了。
不比那天狼狽,許清嘉今天特意挑了一身民族風的掐腰連衣裙,顯得腰細腿長。頭髮梳成鬆鬆的魚骨辮,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還擦了一點口紅,越發顯得脣紅齒白,眉眼如畫。
怪不得副營把照片藏這麼好呢!此時此刻,一排長腦子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副營有對象他們全團都知道,除非緊急任務,每週一封信寄出去,雷打不動,大家又不是眼瞎。
大夥兒十分好奇是什麼樣的姑娘能拿下了他們團的顏值擔當,要知道對他們副營有意思的姑娘可不少,文工團女兵,之前還有一個話務員來着,可把他們羨慕的。結果一個接着一個的鎩羽而歸,對於副營的神秘對象,大夥兒的好奇心越來越高漲。
爲此他們策劃了好幾次特殊行動,目標,竊取副營的寶貝照片,可惜至今都沒成功。
趙教導員不輕不重的拍了下一排長的肩膀,臭小子,回去想跑二十圈還是一個小時俯臥撐。拍完了又開始心酸,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年都未必能見到一回姑娘。他快三十了還沒對象呢,老韓居然有了,還這麼漂亮,簡直沒天理!
一排長和趙教導員的腦電波同步了,他也沒對象啊,壓下羨慕嫉妒恨,一排長歡快的打招呼,“嫂子好!”
許清嘉被鬧了個大紅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韓東青嘴角一翹,替兩邊簡單介紹了下。
一羣人熱熱鬧鬧的圍桌而坐,菜也陸續被端上來。
別人杯子裡的都是酒,還是白的,當兵的酒量都好。唯獨許清嘉面前一杯藍莓果汁。
趙教導員看了看許清嘉,笑眯眯的開口,“小妹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許清嘉笑着回道,忽然發現自己好年輕。
默認十八週歲的趙教導員酸溜溜的想,可真年輕,老韓這個不要臉的怎麼下得了手。幸好,他不知道真相更加殘酷。
“可真年輕啊,我大你十歲呢。”趙教導員感慨一聲,意味深長的瞄一眼韓東青。
韓東青恍若未覺,夾了一筷子燉地爛爛的牛肉放到許清嘉面前的碗裡。
許清嘉訝然,“趙哥二十八了,真看不出來。”
趙教導員笑了兩聲,即使知道她是故意說好話,可誰不喜歡聽好話,還是個漂亮姑娘說的。
“嫂子,你和咱們副營怎麼認識的?”吃了一大塊肉後,一排長想起正經事來,話說這家飯店的菜味道真不錯。
趙教導員也好奇的看過去。乍聽許清嘉是去年參加軍訓的京大學生,他嚇了一大跳。當初可是三令五申不許和女學生處對象,老韓這事要是被有心人捅上去可是要壞事的。他年紀輕輕就做到了副營職,還考上了國防大學的研究生,哪能沒人眼紅。
不想,韓東青告訴他,他們都認識七八年了,兩家長輩也認識。他才放了心,這就不要緊了嘛。然後恍然大悟,就說他去年怎麼那麼積極呢。
許清嘉已經不想再去糾正稱呼問題,因爲糾正不過來。
她微微仰頭想了想,看向韓東青。
韓東青含笑望着她。
“他來我老家接親戚,就這麼認識了。”許清嘉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站在樹下的英俊少年,一晃眼,花樣美少年已經成爲英挺硬漢,這變化大的。
“然後副營對你一見鍾情了。”滿腦子羅曼蒂克,妄想如此找到夢中情人的一排長激動。
許清嘉笑起來,眉眼彎彎,“那時候我還在上小學呢。”瞥一眼韓東青,沒這麼重口味吧。
在座諸人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韓東青也跟着笑,原本以爲遺忘的記憶,被掀開一角之後徒然變得鮮活清晰起來。圓臉蛋大眼睛的小姑娘,自己還塞了她一把大白兔奶糖。
他嘴角的弧度不由更大了一些。
“哇,那你們不是認識好多年了!”
許清嘉笑了下,可不是,都八年了。
眼見着韓東青嘴角含笑,顯而易見的心情大好,一衆人膽子也大起來。
二連長八卦兮兮的追問,“嫂子,我們副營是怎麼追你的,也讓我們學學,我們可都還沒對象呢。”有對象的那幾個被他們排擠出去,摁在團裡看家,你對象都有了,去看別人對象幹嘛,做人不能花心,要遭雷劈的。
另一個圓臉的軍官也興致勃勃的問,“追了多久才追上的?”
一羣人雙眼炯炯有神,就差拿出一個小本本做筆記,這可是成功經驗,絕對不能錯過。
被一雙雙明亮如同燈泡的眼睛注視着,許清嘉汗了一把。心說還沒追上呢,她可沒答應。這人真是太狡猾了,當着他戰友的面,她怎麼可能反駁,解放軍叔叔的套路太深了。
韓東青眼風掃一圈,涼涼道,“吃菜,菜要涼了。”
起頭的二連長縮了縮脖子。
許家康見不得自家小白菜窘迫,遂拿起酒瓶給衆人倒酒。
許清嘉拿了一個乾淨的杯子,遞到許家康面前。
韓東青伸手蓋住杯口,“這酒勁大。”
許清嘉,“就一點,沒事。”
趙教導員來了精神,“小妹會喝酒。”
許清嘉笑,“只會一點點,多了不行,要暈。”
如此,韓東青只得收回手。
許家康便給她倒了一個杯底。
許清嘉站了起來,雙手舉起酒杯,“這杯酒我敬各位大哥,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趙教導員也站了起來,“妹子客氣了,我們穿着那身衣服,那都是該做的,是本份,何況你還是老韓朋友呢,一家人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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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嘉俏皮一笑,“感恩圖報也是做人的本份。”
趙教導員朗笑一聲,率先和許清嘉碰了碰杯,其他人接上。
敬完,許清嘉乾脆地一口把酒全嚥下去,辣的她忍不住皺起了臉,哈了一聲。
韓東青趕緊把果汁送到她嘴邊,聲音帶笑,“辣到了。”
許清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
動作慢了一步的許家康挑了挑眉頭。
一衆軍官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擠眉弄眼小動作不停。
趙教導員好笑不已,再看韓東青那一臉柔情,嘖了一聲,這有對象的男人就是不一樣。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離開的時候,趙教導員特別貼心的帶着許家康和自己的兵去旁邊說話,讓韓東青和許清嘉能單獨道別。
因爲再過半個月就能在北京碰上,所以也沒什麼離愁別緒。
許清嘉是這麼認爲的,也是這麼表現的。
韓東青不滿意了,“我要走了,你就沒不捨得。”
許清嘉失笑,“你不是馬上就要回北京了。”
“還要半個月。”
許清嘉,“半個月很快的。”
韓東青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許清嘉被他看得彷佛自己是個負心漢,先是莫名其妙,電光石火間明白過來,啼笑皆非,越想越好笑,“韓東青,你不會是在撒嬌吧。”
韓東青表情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