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韓東青要考軍校, 秦慧如便笑道:“他這正是讀書的年齡, 去大學深造也是好的。”她覺得不管怎麼樣,學校總比外面安全。
作爲大學老師的何云溪再同意不過:“報紙上都說要建設現代化軍隊,現在當兵得有文化纔有好前途。”說着扭頭看向韓東青:“這離着高考兩個月都不到了, 你可得抓緊時間好好複習。”
然後又戳江一白的腦袋, 何云溪聲音高了兩度:“馬上就要中考,你也收收心, 考好了這個暑假隨便你怎麼玩。”
津津有味嚼着兔肉的江一白敷衍點頭。
何云溪一看就知道他沒聽進去, 表情有點兒無奈。
對於他媽的話,江一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眼前只剩下滿桌的美味佳餚, 艾瑪,他最近都有半個月沒過來蹭飯了。
所謂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 他居然整整四十五年沒吃過,過了這麼久小清嘉手藝好像見長。
作爲大廚,自己做出來的菜被如此捧場, 許清嘉看江一白順眼了不少, 這是個識貨的!
另一邊兩位爸爸繼續閒話,許向華是個掉進錢眼兒裡的。江平業立志搞經濟建設,某種程度上來說, 也是鑽進了錢眼裡。很多事情上, 兩人觀點都一致, 頗爲談得來。
江平業嘆氣:“現在這情況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農民養活自己都不容易,能拿出來賣的富裕產品對於城裡居民的需求來說都是杯水車薪,更別說一部分人想買初級農產品加工後銷售。”現在街上最多的攤子是修自行車,修家用電器,做衣服,補鞋,剪頭髮刮鬍子的都有,很多店都生意清淡,畢竟這個市場容易飽和。
眼下這局面,食纔是老百姓最迫切需求的,偏偏涉及食物的極少。
對此許向華深有感觸:“就說我們家後面那戶人家,做豆腐需要黃豆,這東西供銷社裡沒得買,他們只能去鄉下收。可生產隊的黃豆都交了上去,農民分到的也不多,就是自留地裡種的也不會太多。他們都來找我了,問我老家那邊有沒有黃豆,價錢不是問題。
他們家的生意好的不行,去的晚了就買不到,可就因爲黃豆供應不上,時不時要停工。要是黃豆充足,生意好一倍絕對沒問題。”
江平業搖頭苦笑,覺得嘴裡的肉都不香了,歸根究底還是物質太緊缺。他也知道城裡部分人不是拉不下臉自謀生路,而是想做也做不了。
江平業無奈道:“農業產量太低了,收上去的農作物,都不夠調度分配,哪有多餘的拿出來賣。”要不也不會大多數物資需要憑票才能購買。
低着頭吃飯的許清嘉聞言擡了眼,表情有點糾結。
心思鬱繞的江平業見狀,笑着問道:“嘉嘉是想說什麼?”
“產量低,那就提高產量啊。”
童言稚語說得江平業笑起來,產量低,提高產量,可不是這個理,然而:“產量哪是那麼容易提高的,多少科學家一頭紮在田地裡研究,就是爲了增產。”尤其是糧食一塊。
許清嘉抿了抿脣:“把田分下去,產量不就高了。”
江平業笑容慢慢收斂。
許清嘉眨了眨眼,有點兒小緊張。也不知道這個時空裡大名鼎鼎的小崗村存不存在。若是在,這會兒他們應該已經實行包乾到戶了。第一年糧食產量就飆升,比啥科學家都管用。
包乾到戶的政策解放了農村生產力,讓農民過上了好日子。還誕生了一批萬元戶,這部分人過得比大多數城裡人還好。
當年她去首都玩,還在博物館裡面見過那張‘生死狀’來着。那1八位村民肯定想不到,他們當年的孤注一擲能夠帶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惠澤億萬農民。
韓東青夾菜的筷子停住,把田分下去,產量不就高了。這是一個很現實的人性問題。大鍋飯養出了一羣懶惰沒有責任心的人。
這丫頭倒是通透,能看明白這一點,還敢說出來。
他在家裡也聽長輩說起過農村土地改革,但是因爲阻力太大而擱淺。眼下改革派相對保守派而言,到底弱勢。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秦慧如嗔一眼許清嘉,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分田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嘛!
許向華卻是笑了笑,緩緩道:“在我老家,大夥兒分到的自留地,都是犄角旮旯裡的山地或者沙地,很貧瘠。可自留地的產量比隊裡那些肥田都要高那麼一點。”
江平業靜默了一瞬,苦笑:“給自己幹活,當然是拼了命的幹。”
話題沉重起來,兩位父親默契的沒再說下去,畢竟還有孩子在場,隨意岔了一個話題繼續聊起來。
吃過午飯,略坐了一會兒,江家人便告辭。
許清嘉想溜,被秦慧如拉住了。
秦慧如嚴肅的拉着許清嘉坐在沙發上,愁的不行:“你這孩子怎麼什麼話都敢往外冒。”
許清嘉一臉的無辜:“田分下去,大家肯定會更加努力幹活,收成不就多了。就像養豬,村裡的任務豬兩百斤都不到,我們家養殖場裡的豬,幾乎都超過兩百斤了。”
秦慧如登時無言以對。
“又不是什麼大事兒,你這樣會嚇到孩子。”許向華和稀泥。
秦慧如不捨得怪女兒還能不捨得怪他,瞪着他沒好氣道:“這孩子這麼大膽,都是你慣出來的。”
要養兔子就給建養殖場,要去黑市上賣兔子也不阻攔,她不贊同,還幫着女兒來勸。養兔子賣兔子不夠,還要趁着週末去拍照片掙錢,許向華還給她牽線搭橋,找了個洗照片的人來。就沒見他這樣慣孩子的!
眼見着火力轉移,許清嘉不厚道地墊着腳尖溜之大吉。
許向華:“……”小沒良心的!
一晃就是半個月,韓東青拿着一堆中藥返回首都準備高考。在他走後沒多久,江平業往餘市扔了個重磅炸。彈。
他挑了十二個公社試點土地改革,試驗包產到組,包乾到組,包產到戶,包乾到戶,哪一種方式增產效果最好。
其實江平業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另外三種形式就是拿來作對照組的,以便日後更有說服力。反正不管哪一種,他相信都會比現行的制度更好。
早在六二年的山東,還有七零初的福建,就短暫實行過這種制度。雖然最後因爲混亂的政局而被叫停,但事實擺在眼前,產量明顯比其他年份高。
做這個決定前,江平業和遠在京城的江老爺子通過電話。老爺子告訴他,安徽已經有地方在年初就偷偷包乾到戶,有人給捅到了中央。主張改革的楊老發話不要着急去動,放兩年再來看看對還是錯。江老爺子讓他儘管放開手腳去做,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有了老爺子這話,江平業猶如吃了定心丸,雷厲風行的開始改革。
可想而知,江平業遭到了多大的阻力。很多人覺得江平業根本就是在開倒車,復辟資本主義。他們有着十幾年的輿論優勢在,口誅筆伐,將江平業批得體無完膚。
江平業也不是吃素的,拿出五月份的黨刊,指着《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文章跟他們死磕,最後立下軍令狀,一切責任由他承擔。纔算是把這個政策順利下達到十二個公社。
紅河公社就是三個包乾到戶試點的其中一個。這是許向華跟江平業爭取來的,他相信包乾到戶絕對能讓老家人過上好日子,也能讓他們家的生活更上一層樓。
江平業需要增產來證明他的決定是正確的,許向華也需要增產來回報江平業。政策一下達,許向華專門請了三天假回了村裡一趟。
從村裡回來後,許向華便跟秦慧如商量,他想辭職,回鄉下承包那座荒山,種果樹搞養殖。
其實說起來,他們家絕對不差錢,鄉下那兩個養殖場,一年到頭有大幾千的淨利潤,這個收入遠遠高於其他人。加上之前那些年做運輸攢下的那筆錢,金錢上他們家可說十分豐裕。
妻子溫柔美麗,還是第一批大學生,兒女乖巧懂事,他自己也有一份體面穩定的工作。
他應該知足了,可他就是覺得不夠,錢不夠,成就感也不夠。
許向華都覺得自己是這家裡最閒的一個。
秦慧如忙着學業,自從跟着教授做課題,忙碌又充實。
許清嘉和許家康一邊讀書,一邊折騰,養兔子拍照,做的有聲有色,歡天喜地。
就是許家陽都交了一羣小朋友,每天玩的不亦樂乎。
他這個一家之主卻閒了下來,上班、下班、出差,按部就班,一點波瀾都沒有。鄉下養殖場已經進入正規,一個月回去看一趟足夠。
自打街頭巷尾做買賣的人越來越多,許向華就蠢蠢欲動,想着找點事情做。目前這形勢,買車做運輸一兩年內無法實現,根本買不到車。小本生意,他又沒興趣。
現在總算是來了個好消息,許向華頓時找到了可以爲之努力的方向。
對此,許家康和許清嘉那是雙手雙腳贊成。
許清嘉望着精神奕奕的許向華,笑了起來。之前她就發現許向華有點無精打采,這會兒就像是被注入了活水,整個人容光煥發。有些人啊,就是生命不止,折騰不息,許向華顯然就是這種人。
這會兒八0年代都還沒到,局勢尚且緊張,所以安安耽耽在農村搞種植養殖不失爲一個好的致富路。再過兩年,局勢就會明朗起來,可以光明正大辦廠。
到那時候,許向華也應該能積累下一筆不小的啓動資金,正可以大展拳腳。
爺三個目光炯炯的看着秦慧如,似懂非懂的許家陽也跟着看過去。
被四雙眼睛盯着,秦慧如哭笑不得:“我不是說了麼,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她沒有那種,只有在機關工廠里正經上班,才體面的想法。不偷不搶靠本事掙錢,怎麼就不體面了。
最近許向華提不起興致,問他只說沒什麼,可她這個做妻子還能一點都察覺不到,遂跟他說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不過倒沒想到他會這麼果決的要辭掉工作,想辭就辭了吧。反正家裡又不缺他那份工資,他高興就好。
許向華得意忘形,伸手抱住秦慧如:“媳婦兒,我肯定會讓你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啊哦。”許家康和許清嘉兩重奏,許家陽慢了一拍,鸚鵡學舌,隨即還天真的捂住了眼睛。
秦慧如紅滿臉通紅,用力推開許向華。
許向華臉皮厚,不以爲然一笑,曲起手指從大到小一人敲了一下:“哦什麼哦。”
三個小的捂着額頭繼續笑。
許向華搖了搖頭:“那明天我就去辦離職。估計這一陣我多數時間得留在鄉下。我不在,你們在家乖乖聽媽媽話,知道嗎?康子,我不在你就是咱家的頂樑柱了。”
許家康爽快點頭,一臉的躍躍欲試:“四叔,你放心吧,我給你守好大後方,你放心大膽去幹吧,等我放假了,我就過來給你幫忙。”
許向華用力揉了揉他的腦袋,把頭髮揉的亂糟糟:“讀書不見你這麼積極,這會兒你倒積極了,考到前十五,我就讓你來幫忙。”
許家康估摸了下自己的成績,頓時胸有成竹,做了個k的手勢:“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天,許向華就去棉紡廠辭職,領導忙問爲什麼。
許向華便說他老母親在鄉下包了一座荒山,他要回去幫忙。許向華戶口已經轉出來,只能借孫秀花的身份承包。
最近土地改革這事鬧得沸沸揚揚,領導豈能不知道,私下他覺得大有可爲。所以也不再挽留,反正留了也留不住。
於是領導表示了真誠的惋惜,許向華辦事穩妥,過來這一年多就沒出過紕漏。修車技術尤其好,幫着解決了不少難題。
許向華笑:“小程已經能出師了,有他在沒問題,我走了也放心。”
領導臉上帶笑,小程是他表侄,跟着許向華學修車。許向華走了,小程剛好轉正頂上:“都是你這個師傅教的好。”
“是他機靈好學,”許向華笑着道:“我雖然辭職了,可時不時也會回來,我家人都在這。小程要是有什麼問題,大可以來找我。”
領導頓時笑容更深,客套一番之後敲了章。
又花了幾天的時間交接,許向華才離開棉紡廠,他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三家村。
留在餘市的許清嘉他們也陸陸續續的迎來了期末考試,隨後就是中考,又過幾天,便是萬衆矚目的高考。今年高考比去年提前了小半個月,定在7月7號、八號到9號這三天。
許清嘉依舊拿回了第一名,讓秦慧如喜不自禁。許家康剛好考了班級十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秦慧如都不知道說他什麼纔好,不過這成績顯然比上個學期進步不少,照這趨勢下去,考個好大學不是問題,還有兩年呢!
許家陽也在託兒所拿了一朵好寶寶小紅花回來,可把小傢伙給樂的。
下半年,許家陽終於能上小學,秦慧如給他報完名,一家人收拾好行李回老家。
等到真正走的時候,多了一個拖油瓶——江一白。聽說許家包了一座荒山,江一白好奇不已,就想去湊湊熱鬧,說來他還沒正兒八經的在農村待過來着。於是歪纏着父母要去長見識,又去向秦慧如賣乖。
秦慧如便說只要他父母同意就行。
鑑於他這次中考成績不錯,進餘高沒問題,江平業和何云溪便同意了他這個要求,也是想着讓他去下面看看也好。
江一白心花怒放,屁顛屁顛跟着他的好兄弟下鄉體驗生活來了。
一踏進三家村,許清嘉便發現,遇上的村民精神前所未有的亢奮。
保證國家的,交足集體的,剩下不管多少都是自己的,怎麼不高興,不幹勁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