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守祿少將摘下了頭上的軍帽,將制服脫下連同軍帽掛在房門邊的衣鉤上。一回到這個屬於他和女官大人的房間,他就會覺得稍微輕鬆一些,在這裡,他可以享受到二人世界的快樂,卻可以暫時迴避責任的壓力。
來到美國這個西部城市旁的莊園裡,這個屬於龍美妮的莊園裡,馬守祿能夠感受到包括死去的羅伯特.惠特尼先生在內的美國人的熱情,也能夠體會在不遠處的城市裡,那些與華僑友好相處的普通美國人中美關係,對中國皇室,對珍妮和龍美妮母女的真誠祝福。在這些天,迎來送往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儘管有些機械式地在應酬,但是少將能夠看到、聽到、感覺到。因爲,他不象他的總司令一樣是利益機器。
矛盾就在於此!這個矛盾也成爲現在少將感覺到痛苦的根源。也許,當初領受任務的時候不執著地去追問陛下原由還好一些,只用傻傻地執行任務遠遠比知道一些事情而爲這些目標去主動設法要好受得多。之所以早早地就藉故離開了皇妃和小公主以及親王,是因爲少將不能直面她們清澈的眼神。還是在這個房間裡好好想一想,調整一下,明天美國陸軍的代表就會到來,到這個現在被稱爲“大中華帝國皇室海外行宮”的地方來會晤國防軍全權代表、皇妃侍從武官,陸軍少將馬守祿。
少將沒有脫去腳上的戰靴就倒在鬆軟安逸的大牀上,雙手抱着後腦勺呆呆地想着總司令那晚的話。
“傻瓜蛋、愚蠢!”這是皇帝在聽到少將抗辯後發怒的評語,現在,少將完全記得當時皇帝的聲音和容色,他地聲音裡包含了無奈也包含對少將的些許失望。自從和沈家小姐結婚以後,總司令就不再拍小護兵的腦門了。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少將才變得難以適應皇帝在策略上的變化。
是的,總司令確實對自己有些失望。作爲他一手教出來的高級將領,竟然將個人感情置於國家利益之上,把對皇妃本人的崇敬心理壓在國家發展策略之上。因爲這些,使得一向機靈的將軍失去了對未來國際形勢的判斷力和推演力。
白襯衣地領口被拉開了,少將突然覺得連這個房間也沉悶起來。他站了起來,走到窗戶邊推開了玻璃窗。舊金山海灣的海浪聲隱隱約約地從山下傳來。這個房間的位置是相當好的,只有真正的貴賓纔可以享受。小兵馬守祿正是珍妮皇妃的貴賓。
深呼吸了幾下,他覺得稍微好受了些,又倒在了牀上,讓身體隨着彈簧在牀面上波動了幾下後,皇帝的聲音又在腦海中響起。
“美國是什麼樣地國家?是資本大國!中國在發展美國也在發展,資本有一個顯著的本性。那就是擴張!當美國的資本不再滿足於美洲市場的時候,沒過的政治,政策就會被資本擴張的本能引向世界爭霸的道路!這,是無法逆轉的潮流,因爲它是本性!少將,把你的眼光放開一點!把你地思想延伸到1918年甚至1920年。帝國在即將爆發的歐洲戰爭中要謀求發展,美國難道是傻瓜不知道在戰爭中撈好處嗎?他就不發展了嗎?可以這樣來說,歐洲戰爭將造成帝國和美國資本地快速膨脹,膨脹到兩個國家目前地既得利益無法滿足資本擴張的需求,從而產生爭搶國際領地、爭搶國際市場的情況。我早說過。政治爲國家發展和經濟利益服務。那麼,美國還會友好地對待中國嗎?他會傻到友好地、不設防地面對國際競爭對手。面對他稱霸世界的唯一障礙?不。美國政治家軍事戰略家的智商並不低。歐洲戰爭一旦出現分出勝負的徵兆,就是美國開始策劃對付帝國的開始。帝國,怎麼能跟世界第一工業大國相抗衡呢?惟有早做準備、周密策劃,用腦子的優勢去換取身體的劣勢達到一個平衡,取得中美兩國力量上的平衡,取得戰爭態勢上地優勢才能最大化的避免戰爭。戰爭的主動權只有傻瓜纔會交給別人!那是對五萬萬同胞、對整個大中華民族的犯罪你知道嗎?!居安思危是智慧的古人告戒我們的名言、至理!你不要忘記你是軍人、是將軍!不是兒女情長的書生,不是那些身上沒有肩負責任的平民百姓。到了這個位置上,你得到了很多東西,也將失去很多的東西,人生。從來就不是完整的!少將,夏威夷必須控制在帝國手裡,你明白嗎?”
少將喃喃地念叨着,是啊,一名鐵血軍人,生來就是爲國家爲民族的利益浴血沙場的,何來的空間裝下這四個字呢?這四個字跟鐵血軍人完全是矛盾的,不,在戰爭危機出現的時候,在戰爭年代是絕對矛盾的。該反省一下自己了,馬守祿!
你應該想的不是珍妮皇妃的感受,而應該去想一想皇帝總司令在說出要準備對美戰爭時候的感受!你是人,有鐵骨柔情的人,皇帝呢?皇帝不是嗎?他在皇后生產在時候,在海軍裝備總監受傷消息傳來的時候,在雅加達發生排華暴亂的時候,甚至在對自己說起羅伯特的時候,他的感情不是完全暴露出來了嗎?!對皇妃,陛下是摯愛的,當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的內心好受嗎?馬守祿啊馬守祿,枉自你吹噓着瞭解陛下、瞭解自己的總司令,不,你不瞭解他。他的心早就是傷痕累累的了!
牀上躺着少將沒有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打溼了枕頭,他只是陷入了自責之中、反省之中,由此,也拋開了對皇帝的絲毫的抱怨,把自己的情緒完全地融在對這個絕對偶像的絕對崇拜之中。
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做出如此地決定?美麗的皇妃,可愛的公主,他們是天使。他們是陛下生命的一部分!他,做出這樣的決定,該是多無奈多揪心裂肺啊!但是,他作出了這個決定,他把國家和民族的利益再次放在最高處最顯眼的地方!
回想一下過去,中國從列強任意蹂躪的國家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初步強大,凝聚着地,不就是總司令的心血嗎?老百姓們看到的是戰場上的一次次勝利,看到的是日益鼓脹的腰包。看到的是四方來朝八方來賀,他們在他們地位置上看到的是表象。而自己,作爲國防軍的高級軍官,具有一定政治和戰略洞察力的軍人,總司令曾經的得意弟子,是清楚這一步步走得有多艱難,一個閃失就是前功盡棄。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在快速發展壯大的過程中不允許有一次小小的失敗啊!別人花上了上百年的時間來積累來壯大,大中華帝國卻只能依靠快速壯大的方法來實現強盛中華地偉大目標。這種方法,理智的人會稱爲鋌而走險,形象地說法叫做走鋼絲!步步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啊!一個不小心,就是……
總司令沒有錯!他絕對不會有錯!錯地是你,馬守祿!
這一切都是他創造的,都是他在艱苦無比的環境下,犧牲了自己的一切才創造出來的,少將。你沒有權力因爲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愚蠢斷送了這一切,或者說不完美地完成陛下交給的任務。爲未來的戰略實施埋下隱患。
馬守祿流着眼淚。感動的、後悔地、崇敬的、傷心的眼淚沉思着,連沈芸打開房門走了進來也未曾察覺。
“怎麼了?你怎麼了?”沈芸看到了丈夫的淚痕,這可是幾年的共同生活中從來沒有的事情。在她心裡,丈夫是戰鬥英雄,是國防軍官兵的表率,是鐵血軍人,響噹噹的硬漢子!可是,他今天明顯是哭了。聯繫起最近他有些失常的眼神,沈芸知道,丈夫心裡藏着事情。就是這些事情在折磨着他。她願意與他分擔。
年輕的少將驚醒過來,看到妻子關切的神情,突然好象崩潰了一樣坐了起來一下就投進妻子的懷裡哽咽起來。他讀懂了他的總司令,看到了一個永遠沉靜、永遠堅強的表象下面痛苦的內心……
沈芸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知道,能說的丈夫可以與她分享,不能說的,將軍在夢中也會咬緊牙關。哭吧,不管有什麼事情,至少哭出來心情要暢快一些。
奧克蘭的夜,就這樣沉陷在溫情與決絕之中。
在這幢寬大到令人覺得有些害怕的房子的另一頭,果毅親王抱着他已經睡着了的小天使般的妹妹,聽着他的珍妮媽媽說着話。這些話,是父親託珍妮媽媽帶給他的。
曾經,在國慶的大型國宴上,親王爲自己被安排在皇帝的左手邊而不解。直到返回美國在舊金山小住一天的時候,司徒爺爺才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一點什麼來。
沒有欣喜,沒有絲毫的興奮感,只有被信任、被寄予希望的沉重壓力和責任。作爲半路插進中國第一家庭的秦關來說,作爲經常與皇帝談心的養子來說,他清楚皇帝的內心,至少自己清楚自己感興趣併爲之奮鬥的那一部分。
1905年的流浪兒,最清楚老百姓的苦難;1909年的果毅親王,最瞭解祖國發生的翻天覆地的改變和萬億老百姓的欣喜。他在遙遠的美國看祖國,以一個全新的視角來看祖國發生的快速變化,來分析這種變化後面的動因。作爲親王,作爲龍劍銘在暗地裡認定的、培養的接班人,他能夠和最高層的吳良叔叔談論很多的事情;也可以從舊金山開始,尋找到中國崛起的脈絡;瞭解到帝國皇帝,如今他從內心裡認定的父親的內心。
旁人興許羨慕親王,也許在背地裡嫉妒這個小子的好運。可是,只有秦關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走進那個家庭以後,就將不再是自己,而是整個民族的未來。“民族的利益高於一切!”這是皇帝反覆教導反覆強調的一句話,他從父親的所有作爲中也看到了,皇帝在踐行這句話,爲自己做出了最好的表率。
從吳良叔叔的話裡,從自己依據知識和理解對國際形勢發展的推演裡,秦關看到了一個可能。這,也從馬守祿將軍最近的神色中隱約地印證了。原來,他是來陪伴珍妮媽媽的,現在,這種心意更加地堅決了。而且,他還要去完成將軍沒有完成的任務,去勸阻老湯姆固執地想留在美國終老的打算。
十六歲的年輕親王,早就擁有了與年齡不相稱的見識與成熟。在經歷了流浪生活的苦難和帝王之家的尊榮,在經歷了皇帝和皇后的盡心教導和刻苦的學習、認真的思考後,人,是可以快速成長的,就象中國可以快速崛起一樣。
“你父親說,你覺得在海軍學院學到了東西,隨時可以去別的學院學習,也可以回到祖國。他不看重那一紙畢業證明和工科學士的銜頭,秦關,把妹妹給我吧。不過,回去後他要考較你,看看你能不能符合海軍的需要、帝國的需要。關兒,你長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拿主意,知道嗎?”珍妮對眼前這個要強到曾經有些自大的孩子現在的情態很滿意。想想以前,這個小傢伙一門心思地要加入國防軍,甚至認爲國防軍強大了,自己就可以不學習英語,也不打算在將來學習法語、德語和深奧的拉丁語。可現在,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裡,他的英語流暢了,其他幾門語言也有一定的水平。
重要的是,在看到自己身上的上校軍服時,這個孩子眼睛裡不再是狂熱的、盲目的渴望,更多的是理性和責任。確實,孩子長大了,成爲一個有責任感可以擔當起責任的男子漢了。
此時的珍妮,抱着女兒,看着養子,眼睛是完全是柔情,沒有了女軍官的颯爽與豪情。
而秦關,則在爲自己敬愛的珍妮媽媽和心愛的美妮妹妹擔心,爲她們在萬一、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下的狀態揪心……
也許,這對秦關來說,也是一種鍛鍊,就如同在房子另一邊的陸軍少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