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起初以爲是自己太餓了,人一旦餓急了,吃什麼都覺得香。
但等他吃得七八分飽了,仍然覺得很香,莫說烤味,就連水煮草葉和根莖,也比他以往吃過的有滋味得多!
真是奇怪!明明看起來只是普通的水煮菜,沒有放任何東西,卻有種形容不出來的美妙滋味。
阿牛想不明白,烏鴉和豹肝一吃就知道了。
是鹽!
烏鴉記得,在部落大會上,大河部落宣稱得到了無比純淨的鹽。現在他終於品嚐到了,當醇厚的鹹香在嘴裡綻開,他忽覺鼻子一酸,險些情難自禁,落下淚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嚐到鹹味了,這是遙遠的家鄉的味道,不,比他記憶裡的家鄉的味道還要美味得多!
無論是山上部落,還是山下部落,都沒有鹽。
他們的鹽分補充主要來自新鮮的肉食和血液。
這裡的冷天不似北方那般大雪封山,即便在隆冬時節,仍然不乏大型的食草動物,火山附近分佈有溫泉和不凍河,野生動物經常光顧那些水源,大冷天的,誰不想喝一口熱水呢?
獵人們常在水源旁設伏,守株待兔,千百年來,屢試不爽。
何況他們還馴養了羊羣,不缺新鮮的肉食,食鹽對他們來說並非必需品。
但作爲調味品,鹽的地位是無可撼動的,只要吃過一次,一輩子都會記得這個味道。
衆人連湯帶水喝得一滴不剩,發出滿足的嘆息。
阿牛再次感謝天空祭司的慷慨,讚美虎舌和女人們的手藝,由衷地說:“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我也經常烹製食物,但遠遠比不上你們,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做到的嗎?我願意用我的羊和你們交換烹製食物的方法。”
事實上,這些食物沒有用到特別的烹飪技巧,遷徙途中,也沒有條件給虎舌施展他的廚藝,不過是尋常的烤和煮罷了。
阿牛會這樣問,張天就知道本地的土著沒有吃過鹽,更不必說其他的香料。
“我們在食物裡放了一種神奇的調料,只需要放很少的量,就可以讓食物變得無比美味。”
張天讓虎舌取來一袋食鹽。
阿水、阿牛等五人立刻湊上來,發現袋子裡裝滿了白色粉末狀的東西。
“這是……雪?”
“不,這是鹽,是天空的恩賜。”張天說,“你們可以用手指挑一點品嚐,一點點就夠了,多了反而不美味了。”
五人各自用小拇指挑了一點放入嘴裡,頓時雙眼放光!就是這個味道!
烏鴉和豹肝在一旁冷眼旁觀,見蠻子們沉醉於鹽的滋味,不禁面露得色,心想不就是鹽嗎?真是少見多怪!我們可是從小吃到大的!
“這個味道……”阿牛忽然想起來了,“我的羊有時候會跑到山裡舔石頭或者樹根,那些地方就有這種味道,但是很淡,非常苦澀,一點兒也不好吃,和你們的鹽比不了。”
張天說:“你說的那些地方含有鹽,不過是非常不純的鹽,想得到純淨的鹽,必須祭祀天空。”
祭祀雪靈也行……但祭祀雪靈得到的鹽似乎沒有這麼純淨?烏鴉回味着飯菜的味道,那醇正濃厚的鹹香仍然殘留在脣齒間,沒有絲毫異味。
“天空要怎麼祭祀?”
阿水感到好奇,山上部落祭祀火靈是把祭品直接扔進火山口,天空距離地面那麼遠,要怎麼把祭品送上去呢?
張天沒有回答,只是擡頭仰望天空。
阿水、阿牛等人都有些詫異,也不自禁地望向天空。
夜幕低垂,璀璨的星月彷彿就懸在頭頂,觸手可及。
過了一會兒,張天收回視線,說:“就在剛纔,我完成了祭祀。”
“啊?”
“祭祀是爲了表達我們的虔敬,仰望天空,虔誠地向天空祈禱就足夠了。你覺得這太草率,太敷衍了,對吧?”
被看穿想法,阿水略顯尷尬地笑笑,辯解說:“我只是覺得,至少也該有相應的祭品吧!”
“在祭祀儀式上,我們也會準備祭品。真正的虔敬,不是偶爾爲之的祭祀,而是時時刻刻記在心裡。仰望天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再簡單的事情,堅持每天都做,一生如是,還會簡單嗎?”
阿水沉默下來,阿牛和他的同伴也都陷入思考之中。
“天上的星星很漂亮吧?就像一條發光的河。你有想過星星是來自哪裡嗎?”
阿水愣住,她還真沒想過,她聽豹肝講過盤古開天闢地的故事,知道太陽和月亮來自盤古的眼睛,星星沒有提及,肯定不會來自盤古,人不可能有這麼多眼睛。
“山上人,你連這都不知道嗎?”阿牛不無嘚瑟,“星星是人變的,每一個逝去的人,都變成了星星!”
雖然是拾人牙慧,但能在山上人面前裝個逼,阿牛心裡暗爽。
“沒錯。”
張天很高興,這話能從阿牛嘴裡說出來,至少說明他潛意識裡已經認同了這套理論。
“這些星星裡,有我們的祖先,也有你們的祖先。只有仰望天空,虔誠地向天空祈禱,才能聽到祖先的指引。”
阿水忍不住再次擡頭,眼睛裡倒映出輝煌的星空,臉上流露出些許感傷。
“紫煙……也在其中嗎?”
“當然,如果她已經逝去,她會變成星星,棲息在天空之上,注視着她所愛所關心的人。”
許久,阿水才收回目光,看向烏鴉和豹肝:“我好像從來沒有見你們仰望過天空,你們不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嗎?”
“誰說從同一個地方來,就得信奉同一種靈了?山下部落也不信奉火靈啊!”
“這倒也是。”
張天問:“你們現在還信奉雪靈嗎?即便受到了雪靈的詛咒?”
烏鴉和豹肝的臉色一僵。
“詛咒?”阿水來了興趣,“你們受到了詛咒?你們要去沒有雪的地方,原來是因爲這個嗎?”
“算是吧。”
烏鴉搪塞一句,他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擔心聊多了自己被部落放逐的事情被抖落出來,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他連忙岔開話題:“你還記得后羿射日的故事吧?這個故事我也是聽他們講的。看見男人手裡的彎樹枝了嗎?那個就是弓箭。”
他成功轉移了阿水的注意力。
后羿射日是阿水聽過的最驚心動魄的故事,她對故事裡描述的弓箭慕名已久,能夠射下太陽的武器該有多威猛!
在她的想象裡,那應該是比老虎的利爪還要兇殘的武器!
這時終於看到實物,卻不免有些失望,嘟噥道:“那就是能把太陽射下來的弓箭?看着不像啊……”
“你懂什麼!”
阿牛大聲反駁,他雖然不明白射太陽是什麼梗,但這不妨礙他打臉山上人。
“弓箭是我見過最厲害的武器,阿木差點就死在弓箭之下!要不是巫師大人擁有起死回生的神力,阿木現在已經是具屍體了。”
阿木:“……”
阿牛不放過任何一個獻上馬屁的機會,怎奈語言不通,也沒人給他翻譯,巫師大人連看都沒朝這邊看一眼,純屬白費脣舌。
“烏鴉給你們講故事了?”
張天十分意外,原來神話故事這麼暢銷嗎?竟然都被翻譯成草原語,傳到草原上了?這倒是給他提供了新思路。
“都講什麼了?”他問。
“后羿射日,神農嘗百草和盤古開天闢地,啊,還有你之前講的女媧補天的故事。”阿水如數家珍,“聽烏鴉說,這是你們祖先的故事?那一定還有更多的故事吧?可以再講一個嗎?”
那些故事令她着迷,沒有什麼比飯後的餘興更讓人期待的了。
張天正有此意。美食也好,故事也罷,都是族羣文化的體現,輸出武力只能使人屈服,輸出文化才能潛移默化地改變人的思想和信仰。
“你們已經知道星星從何而來,那我再給你們講一個關於月亮的故事吧……”
張天娓娓道來,阿水、阿牛等人包括烏鴉和豹肝都聽得聚精會神,時而面露擔憂之色,時而發出驚歎,完全沉浸其中。
“……從那以後,每隔一段時間,月亮就會變圓,每當月亮變圓的時候,就是后羿和嫦娥團圓的日子。”
聽完故事,衆人都覺得鼻子發酸,被后羿與嫦娥之間的情感打動,同時也明白了爲什麼月亮會變圓,原來月亮變圓代表着分隔兩地的親人終於團聚。
這時候再望向天空,那一輪皎潔的彎月便有了不同的意涵。
烏鴉、豹肝和阿水格外感傷,他們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已經離開部落,無依無靠,或許以後的每一個月圓之夜,都只能獨自度過了。
一個很有蠱惑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向天空祈禱吧,無論我們身在何處,只要我們虔誠地祈禱,我們的聲音就會被祖先聽到,被最愛我們的人聽到。”
緊接着,身旁響起紛雜的祈禱聲,天空氏族的族人例行仰望天空,向天空祈禱。
本來還有點拘束,現在,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不祈禱反倒顯得格格不入。
羣居動物都有從衆的心理,羊和人都是典型代表。
七人也加入祈禱的大軍中,但並非所有人都心懷虔誠。
【信仰值:110】
信仰值漲了兩點,張天查看了下信徒列表,新增的兩個人是阿牛和阿木。
阿木的“投誠”可以理解,他受了那樣重的傷,在林鬱的治療下僥倖撿回一條命,這樣的經歷足以改變一個人的觀念。
阿牛……張天是真沒想到,他本來覺得這人油嘴滑舌,不夠老實,竟然意外的虔誠?
至於阿水,她來自山上部落,常年信奉火靈,想轉變她的信仰光靠嘴遁顯然不夠,得拿出點貨真價實的東西來。
張天想了想,決定先從能說會道的阿牛着手。
【你使用神術入夢,請選擇受術者。】
【你選擇阿牛作爲受術者。】
【請輸入你想要傳達的神諭。】
“阿牛,你的祈禱我聽見了,祖先都聽見了。回部落去吧,告訴你的族人,祖先在天上注視着你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忘了仰望天空……要當心,大山正在醞釀怒火。”
張天給了個主旨,具體怎麼演繹,就看阿牛的潛意識會幻化出什麼樣的夢了。
【信仰值:100】
山上部落和山下部落一共有多少人呢?應該不會少於一千人吧,如果能夠把他們全部收爲天空的信徒,說不定可以一舉突破四位數,解鎖新的神術。
儘管這樣做會耽誤遷徙的進度,甚至會冒一些風險,張天權衡再三,認爲這點風險值得一冒,不過在此之前,他必須先得到各部落的支持。
夜裡,各部落的酋長難得的齊聚一堂。
他們已經在此滯留了兩天,其他部落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難免有所疑慮。
有穴部落的酋長花豹是個很乾脆的人,他直截了當地提出疑惑:“我們是不是在這裡停留太久了?烏鴉早就被有鹽部落放逐了,他的事和我們無關,我們沒必要爲了他和本地的部落作對吧?”
這番話也正是其他酋長想問的。
“恰恰相反。”張天說,“我們不是在和本地的部落作對,而是在嘗試和他們打好關係。這片草原很大,和他們打好關係,以後就不必擔心被人覬覦,會走得更輕鬆。”
花豹微微皺眉,不是很懂:“但我聽說,烏鴉、豹肝和那個女人,是本地部落要抓的人。我們不僅阻止了他們抓人,還打傷了對方,這怎麼能是打好關係呢?”
“你說得對。所以我打算明天就把烏鴉送去山下部落,告訴他們這是個誤會,不管能不能打好關係,至少要把誤會解開,對吧?”
酋長們面面相覷,能把誤會解開自然很好,但……
“烏鴉會答應嗎?”
“他會答應的。”張天很篤定地說,“我們還需要在這裡待上幾天,這個地方不太適合紮營,虎頭找到了一處水源,如果大家沒有意見的話,我們明天就遷去那裡。”
見天如此有把握,酋長們也都安下心來,天空祭司的能力,他們毫不懷疑。
次日一早,林鬱正替阿水、豹肝、阿木和阿土檢查傷口並換藥,忽然聽見一聲大喊:“我知道錯了!我一定按你的吩咐做!”
阿牛猛地驚醒,彷彿做了什麼可怕的噩夢,嚇得面無血色。
夢麼?
這夢也太逼真了吧!哪怕已經醒來了,夢裡的場景和對話他仍然記得一清二楚,簡直就像真實發生過的事一樣。
他喃喃道:“羊蛋……祖先真的顯靈了,我這是得到指引了嗎?”
見所有人都朝自己投來探尋的目光,阿牛咧嘴笑道:“我夢到我媽抄棍子揍我了,嚇死我了……”
“你媽說什麼了?”
“我媽說我的祈禱她聽見了,她罵我這麼多年都不擡頭看看她,還說祖先一直都在天上注視着我們,我們卻從來沒有仰望天空……越說越氣,然後就抄棍子揍我,嘶,疼死我了,和小時候一樣疼!”
阿牛捱過無數次揍,果然還是媽媽的棍法入骨三分,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一想到那個場景,他就產生了幻痛,疼得齜牙咧嘴。
阿水嗤笑道:“這算什麼指引?”
“呵,真正的指引我當然不可能告訴你!巫師大人,能不能幫我給祭司大人帶個話,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
聽到做夢和指引,林鬱知道一定是張天動用了他的金手指。
她替阿水重新包紮好傷口,在營地裡找了好一會兒,終於在羊羣裡找到張天。
張天正在擠羊奶。
羊奶是個好東西,營養價值什麼的就不說了,對比牛奶,羊奶的過敏源少,成分更接近母乳,容易吸收,就是羶味重了點,但對於生肉都能直接啃的原始人來說,這點羶味實在不算什麼。
這羣羊顯然是經過挑選的,以母羊爲主,強壯、健康、溫順,都已完成生產,奶水很豐富。
張天很久沒有擠奶了,手藝略顯生疏,練了會兒手,慢慢找回手感。
他將大拇指和食指合攏卡住羊乳房,中指、無名指和小指輕巧有力地依次將向手心收壓、握拳,促使乳汁排出。
每握緊擠一次奶後,大拇指和食指立即放鬆,然後再重新握緊,如此有節律地一握一鬆反覆進行。雙手操作,握力均勻,速度一致,交替進行,純白的乳汁源源不斷落入盆裡。
“行啊你,多才多藝啊,連擠奶都會!”
“嘿嘿,家裡有親戚幹這行的,小時候學過。”
“你家還有親戚在內蒙呢?”
“又不是隻有內蒙纔有牧場,雲南的奶很有名的好嘛!要來試試嗎?”
“好啊!”
對於新鮮事物,林鬱抱有極大的好奇和熱忱,二話不說,上手就擼。
梟、禾、蛇莓等少男少女和孩子們也都圍了上來,看見這些羊老實巴交地給人擠奶,不跑也不跳,都覺得新奇不已。
張天把擠出的羊奶分給他們,笑道:“知道爲什麼蠻子長得高嗎?因爲他們從小喝羊奶。”
在場的每個人都吃過奶,但那是嬰兒時期的事了,他們沒有與之相關記憶,更不會記得奶水是什麼味道。
聽說喝羊奶有助於生長髮育,孩子們立刻捧碗痛飲,醇厚香濃的羊奶入喉,在脣周留下一圈白色的奶漬。
“嗝!”
梟打了個奶嗝,他舔去脣角的奶漬,發現林的操作越發嫺熟,母羊的奶就跟擠不完似的,簡直神奇。
“我也想玩這個!”他申請出戰。
孩子們也都躍躍欲試,嚷嚷着要體驗一把。
“都別急,一個一個來。”
“對了!”林鬱險些把正事忘了,叫住張天,“阿牛說他做了個夢,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