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自從天祚帝兵敗不知所蹤,遼國五京之中,上京、東京、中京、西京相繼陷落,唯有剩下南京一地尚算完整。
國不可一日無君,南京道及逃難來此的遼國官員便聯手將南京道留守耶律淳扶上了帝位,號位天賜帝。
然則天賜帝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軟蛋,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料。
既然皇帝軟弱,自然權臣得勢,於是朝中大權便紛紛旁落,李處溫身爲遼國宰執,分割了文官這一塊勢力;蕭幹身爲武將,便吞下了軍權這一塊,號爲四軍大王,遼軍、奚軍、番軍、漢軍統統歸其掌管。耶律大石出身宗室,頗有人望,且擁立有功,最後也算嚐了點湯水,勉強掌握了宗室這一塊最沒用的勢力。
古往今來的老套路,權臣當久了,自然就有篡位之意。蕭乾眼見着天賜帝軟弱,且遼國軍權盡在其手,漸漸的便有了篡位自立的意思。
待到此次宋人十萬大軍北伐,蕭幹心中自是狂喜,如此正是天賜良機。
若是能將宋人引入析津府,自能借刀殺人除掉天賜帝。然後自己再以替天賜帝報仇的大義,號召遼國殘存勢力聯手南下。同宋軍再幹得一兩仗,也好對遼國民衆有個交代,且乘機除掉軍中異己。
此時遼國可繼承帝位的宗室一個也無,自有部下及民衆對自己勸進,乃至於苦苦哀求,以死相挾。自己爲了遼國社稷江山,便不得不勉爲其難,於此危難之際登基稱帝。
至於最後如何收場?很簡單,向宋國或者金國乞和,大不了爲其附庸。
故此面對宋人大舉北伐,蕭幹便藉口抵禦金人,引大軍避於北面不說。又同李處溫聯手,坑得耶律大石南下抵禦宋人。待到耶律大石欲要領兵南下,蕭幹又使出了一記釜底抽薪,將出了名有奶便是孃的郭藥師挖了過來,抽空了耶律大石的部屬。
接着宋人派出使者前來析津府招降。唯恐天賜帝逃過此劫,蕭幹又藉故返回析津府,找茬殺了宋人使者,逼着宋人開戰,斷了天賜帝唯一的一條後路。
事情到了這裡,蕭幹諸番部署皆已完成,坐等收割戰果即可。便又龜縮回薊州,廣散細作,坐等南面的動靜。
聽聞得耶律大石湊了二千殘卒,南下新城抵禦宋人。蕭幹自是不當回事,二千遼卒而已,還是東拼西湊的烏合之衆,頂得甚用?別說大石林牙未曾經歷過軍陣,即便換作自己領兵,面對如此強大的宋人也難逃一死。故此蕭幹什麼也不做,但喝着小酒看戲。
過得數日,又有消息傳來,耶律大石鬼鬼祟祟地同宋人頻繁暗中往來,似有投敵之意。蕭幹照樣不當回事。自己的目標乃是天賜帝,耶律大石此人能順手除掉便除掉,即便不能除掉也無關大局。若是耶律大石果真降了宋人,自會引得宋人偷襲析津府,如此正同自己的盤算不謀而合。且耶律大石身爲遼國宗室的扛把子,若是此人叛國,即便戰後遼國宗室尚且有一二漏網之魚,自可以此爲藉口,再乘機清洗一番。
接下來數日,每日均有消息傳回,宋人舉動頻繁,似有大舉北上之意,想來雙方已經談妥了投降條件。蕭幹自是大爲興奮,睜大了眼睛看着事態如何發展。
沒料到就在此時,哐噹一聲,宋軍入駐了白羊關,許入不許出,如此便截斷了細作的道路。
沒了每日傳來的消息,蕭幹頓時便抓瞎了。
雖不知道耶律大石同宋人在胡搞瞎搞些甚麼,蕭幹也不擔心。一則便是耶律大石勢力太弱,在宋人面前翻不起什麼風浪,影響不了大局。二則宋人既然入駐了白羊關,豈不坐實了耶律大石叛國之事?想必待到白羊關一開,便是宋軍大軍進攻析津府之時。
爲了防止打草驚蛇,蕭幹不僅沒有命令細作想辦法繼續傳遞消息,反而讓細作們暫時潛伏。
當初宋金簽訂海上之盟,約定金人攻打遼國四京之地,宋國攻打遼國南京之地。如今遼國四京之地已下,金人的任務已經完成。唯有摸不清宋國虛實,金人此時倒還算頗講信用,但按兵觀望。
金人未曾南下,如此蕭幹所謂的北上抵禦金人純粹便是笑話,但領着大軍龜縮於薊州,日日宴飲遊獵,消磨時日而已。
這一日蕭幹又於營帳中宴飲諸將,底下自有大羣的美人兒歌舞伺候,喝到酒酣之處,想起不日自己也能鯉魚化龍,蕭幹雄心難抑,當下藉着酒意拔劍跳入美人堆中,一邊持劍起舞,一邊高聲吟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雖說軍中將領多爲文盲,卻也知道此乃漢高祖之大風歌。天子之歌豈人臣所能吟唱?底下諸將唯有瞠目結舌,相顧無言。
郭藥師原本便於蕭幹有舊,當初怨軍(常勝軍的前身)作亂,耶律餘睹便有解散怨軍之意,然得蕭幹力保,怨軍這才得以存留。此次得蕭幹招攬,背叛耶律大石投於蕭幹麾下,郭藥師正要深結蕭幹以求富貴。
這段時間以來眼看着蕭乾的所作所爲,郭藥師心中隱隱已有幾份猜測,如今又見得蕭幹乘醉挑明此事,郭藥師豈有不拍馬之理?遼國誰當皇帝關自己鳥事,老子只要升官發財!
當下郭藥師便也跳入場中,拔劍同蕭幹對舞,且高聲和道:“君有德兮國祚長,君無德兮空彷徨,君不見光武持劍起漢中,掃盡妖氛復一統。”
實話說,這詞並不如何高明,但若論起取巧來,卻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無論哪一方勢力都挑不出刺來。在蕭幹看來,重點自是第二句,遼君無德,自己當效仿光武帝取而代之。倘若在天賜帝看來,重點又是第一句,天子有德,國祚延綿,自己當同光武帝一般中興。
縱觀郭藥師一生,叛過怨軍,叛過大石林牙,叛過蕭幹,叛過遼國,叛過宋國,最終降金,乃是實打實的六姓家奴,若非善於如此騎牆取巧,又如何能活到最後。
西漢國祚將盡,復有光武帝興起,續了二百年帝統。聞聽得郭藥師將自己比作光武帝,蕭幹已知郭藥師之意,心中自是大喜。
二人劍舞尚且未畢,便聽得營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蕭幹義子蕭嚴領着數人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臉色鐵青。
如此情形,想必是發生了何等大事。旁邊飲酒作樂的將領們見狀便紛紛停下了手中的酒杯。就連場下的歌舞以及鼓樂,也漸漸的消停了下來。
當下蕭嚴快步走近前來,在蕭幹耳邊耳語了幾句。
只見得蕭幹臉色大變,怒火頓起,當下便將手中寶劍奮力一擲,正中場中某位美人的胸口。眼見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倒在了血泊之中,猶自在抽搐着掙命。卻也無人敢去救助,營帳內諸將乃至服侍的下人,趕緊不聲不響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