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忙碌的一天即將開始。
順河煤礦大門口,各種攤點已經陸續開始經營。早起的工人帶着睡意,喝着胡辣湯,吃着油條煎餅,嘴裡不時的蹦出一兩句牢騷。
王輝一手拿着鏟子,一手往鐵板上澆着麪糊。磕碎一個雞蛋,加點香菜。還一邊招呼:“裡面坐,裡面坐,煎餅馬上就好。”王輝的媽媽,拿起盤子,將烙熟的煎餅放在裡面,給客人上桌。
“阿姨早上好。輝哥,起的怪早啊,來個煎餅,加倆雞蛋。”說話的人叫周斌,王輝的哥們,在初中的時候就跟着王輝出去跟人打架,現在是順河煤礦的一名井下工人。
王輝擡起頭,看着周斌:“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啊,天天睡到大中午的,老婆都養活不起了。”
“拉倒吧,還養活老婆呢,你有老婆嗎?還不是一個吃飽,全家不餓的,是吧梅子姐。”
這時候旁邊一個二十左右歲的女孩端着一碗胡辣湯放到周斌面前,“就是,一天到晚就想美事。”
周斌吃飯早點,一抹嘴,邊掏錢邊說:“說正經的輝哥,趕緊找個正兒八經的工作吧,這麼幹也不是個事,整天在礦門口這麼擺攤,太影響你了,別到時候連對象都找不着。”
“幹這個怎麼了,我敢說這麼幹,一個月也比你少開不了多少錢,幹啥不都是混口飯吃,餓不死就行了,不想那麼多了。拿走,拿走,別在這兒給我找難看。”王輝用油乎乎的手打開周斌遞過來的錢。
“不是,輝哥,我整天這麼吃,不給錢,讓我以後還怎麼好意思來啊。”
“這孩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趕緊上班去,該點名了!”王輝媽拿着錢塞進周斌的口袋。
“井下多注意點,別天天毛愣愣的。”王輝在圍裙上抹了一把手,點起根菸,“千萬別逞強,能偷懶就偷懶。”
“你煩不煩,整天說。”周斌一擺手,向礦區走去。
周斌剛走一會,王輝電話就響了。
“嗯,起來了,正忙着呢。今天不上班是吧?那你來吧,我正好想去市區一趟呢,行,我等着你。”掛完電話,王輝繼續揮舞着鏟子。“梅子,閒了去市區轉轉吧,整天這麼忙活着,馬上都成老太婆了。一會李寧過來,專車。”
吳梅偷偷看了一眼王輝媽,“好啊,我正想着去買身衣服呢,王姨也一起去吧。”
王輝媽連忙搖頭,“我就不去了,你們玩吧。要是我在啊,你們玩的就不自在了。”
蓬勃的朝陽不知何時已經掛上了半空,王輝坐在凳子上,抽着煙,眼睛凝視着一個角度,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輛白色別克由遠而近,在金色的光芒裡,有點耀眼。
“行啊,還是新車。”王輝招呼李寧坐下,準備去攤煎餅。王輝媽趕緊拿起鏟子說:“你們聊吧,我來。”
“謝謝阿姨,我要吃兩個,嘿嘿。”李寧大大咧咧的坐在看起來髒兮兮的小凳子上,儘管身上穿的不知道多少錢一身的西服。
“這我爸給我媽買的,我先練練手。”李寧舀起一勺湯,“嗯,還是這個喝起來親切,以後我可以天天早上來這兒吃飯了。”
“這個當然可以,嘿嘿,別人喝一碗一塊,你啊,兩塊!”吳梅將兩份雙蛋的煎餅放在李寧面前。
“不帶這樣的吧,我開車到這邊需要近倆小時,早上這會車堵的厲害。你還好意思收我錢?”
“怎麼不好意思,別人的錢可以不收,但你的錢要是不收就太對不起你大老遠的來了。”梅子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打趣道。王輝媽在一邊樂呵呵的收拾着廚具,準備收攤了。
“前幾天我問我爸,下次招工的日期不知道到什麼時候了,想應聘進來,至少是本科以上學歷,而且還要有5年以上的井下工作經驗。”李寧邊吃邊說。
“沒事,不急,反正我又不想現在上班,等等看吧。”王輝在地上按滅了菸頭,“一會帶我和梅子去市區轉轉,好長時間沒出去了,晚上喝點。”
“OK,沒問題,我也是這個意思,畢業這麼長時間,才見了幾次面,想想都悲哀,何況咱們離的還不算遠。”
“別說了,趕緊吃,吃完走人。”王輝起身幫着梅子把碗筷放三輪車裡。
“你先去車裡等會,我把東西送回家。”
“我幫你吧,閒着也沒事。”李寧從後面推着三輪車。
王輝媽趕緊推開李寧,“你別動手了,沾上油了不好弄。”
“阿姨,沒事,你看我現在穿的整齊點,那是因爲工作環境的緣故,其實我比輝哥還邋遢呢。”
“呵呵,媽,你去幫梅子推吧,讓他跟我推。”王輝回頭聽李寧說話,樂蒙了。
李寧駕駛着坐騎一路奔馳,窗外蕩起陣陣灰塵,超過一輛拉煤的半掛之後,李寧抱怨着煤塵太大,回去還要洗車。
王輝呆呆的看着窗外,這條走過十幾年的路,已經修了數次,依然這麼破舊不堪。最開始的願望是擺脫煤礦,出去闖蕩事業。可是混了一大圈,還是回到原來的起點,最可笑的是,想下井挖煤都找不到路子。
人們常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看來,這輩子還是要在煤礦幹下去了。
到了市區已近中午,李寧把車子停在市場街路口,打算陪梅子一起看看衣服。
梅子下了車,卻發現王輝呆呆的看着對面的婚紗攝影店。
李寧拿胳膊捅了捅梅子:“陳冰洋在裡面呢!”
陳冰洋,王輝的女朋友,原來在學校好過一段時間。由於家境條件的差異,讓王輝倍感壓力,臨近畢業的時候分了手。
畢業之後的陳冰洋一直隨父親搭理生意,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聖地集團董事長之子劉新語,倆家也算門當戶對,雙方家長一拍即合,擇日準備舉辦婚事。今天正好是拍婚紗照的日子。本來劉新語要打算去三亞,可陳冰洋覺得沒那個必要,僅僅是照個像而已。
王輝呆呆地看着陳冰洋試衣服,潔白的婚紗,在柔和的光線裡竟然是那麼刺眼。他掏出電話,鬼使神差般地撥了電話。
很快,梅子和李寧就知道他在跟陳冰洋打電話。
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陳冰洋交代幾句便提着婚紗走了出來。
此刻的王輝,都不知道該怎麼擡頭,甚至連看一眼她的勇氣都沒有。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個小丑。
“要結婚了?”王輝這時有點怯弱。
“嗯,下個月。我爸選的日子。”
“你應該等我的,難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呵呵,等你,等你到什麼時候?再說了,我怎麼知道你想什麼?你想什麼現在跟似乎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吧?”
聽完這句話,王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抽出煙點了一支,或許只有這樣,他才能穩定情緒。
“你應該等我,等我有能力支付我們的感情了,我肯定會去找你的!”
“那你告訴我要等你到什麼時候。王輝,我真的不明白在想什麼!你不敢面對我,換句話說,你不敢面對你自己。我知道你怕。可是怕有用麼?….”陳冰洋似乎有點生氣,活動了一下掂婚紗的手,“以前,我覺得你有理想,有抱負,很上進,每天看你在學校忙忙碌碌的樣子,我真的很高興,很想一輩子就這樣在你後面,看着你努力,然後累了,和我說說話。可是,你卻在這最重要的時候把我丟開。”
王輝生氣了,不是生陳冰洋的氣,這麼久心裡的壓抑,一直剋制,再剋制,似乎有點要爆發的意思了。順手把菸頭摔在了地上,“你明白我心裡多苦麼?你想過我的感受麼?你知道我剛纔看見你,多麼希望不是你!你應該給我時間………”
“哈哈,你就是王輝。”劉新語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店裡走了出來,後面跟着聖地集團的保安。“我知道你的,以前順河煤礦出來的那一屆裡,你算一個人物。不過,現在就是你的不對了,她是我老婆,說話可要主意點喲!”
王輝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不管你們以前怎樣!你給我記住,她是我老婆!讓我再見到有下次,你知道會怎麼樣的。”劉新語攬起陳冰洋的肩膀。言語裡盡是不屑之意。
“說話最好客氣點,別以爲仗着自己老子有點錢就得瑟,你也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哥們出來混的時候,你還在家喝奶的吧,嚇唬誰呢?”李寧有點按耐不住,他從小就跟王輝混在一起,那時候整天學古惑仔混江湖,這麼久以來還沒誰敢這麼嗆王輝。
劉新語打眼瞅了瞅李寧,又看了看李寧身後的車。“你的車?開這種車還敢上街?省省吧,跟我說話,你還不夠檔次。”回過身去準備走。
李寧快步衝上前去,一把揪過劉新語的領子,揮手就是一拳。雖然李寧這一拳不是特別狠,但劉新語從小較深慣養的,哪能受的了這個,當場被打翻在地。他身後的三個保安,哄涌而上,其中兩個人死死的抓住李寧的兩隻手,另一個人揮拳就往李寧肚子上招呼。
他們忘了,身邊還有王輝。只見,拳頭還沒有到李寧身上,就被王輝一記鞭腿抽中胳膊,哎喲一聲蹲在了地上。
“放開我兄弟。”王輝冷冷的看着另外兩人,陳冰洋正小心幫劉新語嘴邊的血跡。
劉新語很惱怒,卻不敢發作,他知道王輝的事蹟。從小在老家登封長大,農忙時期,王輝媽經常把他寄宿在塔溝武校的舅舅那裡,據說他舅舅從小教他習武,下過不少功夫。十歲來到青泉市,最開始的時候被人欺負,後來發作的時候大家才知道這小子練過,下手也狠。當時很多老混混都要收他做小弟,他都沒有答應。身邊卻聚了一羣不以混爲目的的小混混。
06年高中的時候,李寧在外面夜市喝酒與人起衝突。對於高中生的王輝來說,面對的卻是十幾個二十多歲的地痞……就是這樣,他一個人放翻那十幾人,領着李寧走了。
事後,那些人也沒有再提過這事。不知道怕了還是怎麼的。據說,是王輝後面有人罩,街頭毛混,沒人敢打他的主意。
劉新語吐了一口血水,“放開他。”兩個保安立刻鬆了手。
李寧整了整衣服,“媽的,西服都給弄皺了!”梅子趕緊上來幫他翻了翻襯衣領子。
“行,咱們有機會再說這事。”劉新語捂着嘴走了。
陳冰洋看了看王輝,又看了看李寧,不知道該說什麼,回頭跟着劉新語走了。
“洋洋…”
“輝哥。”李寧拿着王輝的胳膊,“別喊了,沒用的,晚上我就讓我爸給你說工作的事。”
“有用麼?”王輝衝着李寧吼了一句,隨即又該口“對不起。”
“沒事,知道你心裡難受,梅子姐。”李寧衝着梅子說:“衣服先別買了,找地方坐坐吧。”
梅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點了點頭。
三個一行,去了KTV,開了一間包房,沒有音樂,只有滿滿地一桌子啤酒。
“來”李寧舉起一個瓶子,“過去的事不用想了,沒有她,你還有我們呢。”
王輝沒有說話,操起瓶子與李寧碰了一下,一飲而盡。梅子做在旁邊,也慢慢的喝着酒。她不知道這時候該怎麼去說話……她太瞭解王輝了。這會什麼話他都聽不進去,他自己知道該怎麼做……他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和機會……他需要的不是一份養老的工作,而是一個世界,一個可以自己掌控的世界。可是,時間我們有,機會在哪呢?
李寧這個麥霸今天很知趣的不開音樂,只是時不時的喝梅子打趣喝酒。
臨近黃昏的時候,三個人把整整一大桌子酒都造完了。有點小暈,李寧提議換地方繼續。
這時候王輝電話響了。
之後,王輝說了一句,開車走,曹陽礦,張濤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