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衛軍離開的時候，又回頭去看張瀟瀟。此時張瀟瀟也剛好擡起頭看他，她笑了，笑得乾淨而舒暢，一個非常純粹的笑容。整整一天的時間裡，張瀟瀟的這個笑容一直留在鄒衛軍的腦海中，直到下班回家他面對蕭婧的時候，這個笑容依然如此清晰。
蕭婧知道今天鄒衛軍去了精神病醫院，又看到他回到家裡一直心不在焉，心裡就猜到了八九分。又是晚上散步的時候，蕭婧輕聲的問：“醫院那邊，有事？”
鄒衛軍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拍了拍蕭婧的手，“她恢復的很好，李醫生說她有機會痊癒。”
蕭婧換了一種姿勢，與鄒衛軍十指相扣，“還有嗎？”
鄒衛軍慢慢的走着，擡起頭看着遠處，“有。李醫生提了一個建議，我沒有同意。”
蕭婧跟着鄒衛軍的節奏走，仰頭看着他的側臉，“什麼建議？”
鄒衛軍沒有馬上回答，蕭婧也沒有追問。兩個人又說起了其他的話題。蕭婧笑着說：“子君和莉莉最近也不來了，都是重色輕友的壞銀。”
鄒衛軍回過頭溫柔的笑了，“子君最近挺忙的，連老李都顧不上了，哪裡還顧得上你。”
蕭婧嘟起嘴，大眼睛眨了眨，“老公，她倆是不是好事近了？”
鄒衛軍搖頭，“看情況還要等上一陣子。莉莉那邊樑美麗的事情剛結束，樑同生恐怕沒有這份心思。子君這邊老李都半個月沒加到人了，聽說子君已經住進實驗室了。”
蕭婧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肚子尖，不說話了。鄒衛軍歪着頭看她，“怎麼？很無聊，是嗎？”
蕭婧擡起頭，一臉的不高興，“大家都忙，就我一個人吃了睡睡了吃，都快成小豬了。”
鄒衛軍哈哈笑起來，他停下腳步，輕輕的握住蕭婧的肩膀。看着蕭婧的眼神中是濃濃的深情，溫柔的表情讓鄒衛軍英俊的臉，顯得格外的柔和動人。他的脣落在蕭婧的額頭上，鼻尖上，嘴脣上，“我的傻丫頭，你現在做的事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你在孕育生命，你要成爲一個媽媽。在我的心裡，你越來越完美，越來越美麗了。”
蕭婧把頭放在鄒衛軍的肩膀上，大大的肚子夾在兩個人的中間，“你也不害臊，哪有這麼誇自己老婆的。”
“誰讓我老婆就這麼好呢！讓他們羨慕嫉妒恨吧！”
太陽已經不見了，卻留下了落霞滿天。夕陽把兩個人的身影照成了一副畫，爸爸媽媽和寶寶們，幸福寧靜而溫馨。生活其實就是這麼簡單，只要我們可以彼此依偎，世界就不再有風有雨。
晚上，蕭婧和鄒衛軍躺在牀上的時候，鄒衛軍又提起了張瀟瀟的話題。他把李博醫生的建議告訴了蕭婧，“也許正常人的生活，會幫助到她。”
蕭婧沒有說話，沉默在黑暗一圈一圈的泛開，久久都不能平靜。蕭婧輕吐一口氣，“軍，我要知道你的態度。”
鄒衛軍從牀上坐起來，靠在牀頭上，“我對她的態度你應該知道，無論曾經如何，我都不希望她過的不好。我知道她傷害過你，但是，婧，她真的粉身碎骨了，我們就真的會快樂嗎？”
蕭婧翻了一個身，想要坐起來。鄒衛軍扶着蕭婧的腰，把枕頭墊在她的背後。蕭婧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她現在的樣子是她咎由自取，我們從來沒有傷害過她。難道現在反而讓我來承擔這個結果嗎？”
“婧，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就是要知道你的態度。”
“我已經拒絕了。”
“那你爲什麼還要告訴我？”
鄒衛軍又不說話了，蕭婧打開牀頭燈，“你今天必須和我說清楚。”
鄒衛軍認真的看了看蕭婧，他的眼睛裡盛滿無奈。蕭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鄒衛軍，她強壓着心裡的火氣，咬着嘴脣看着鄒衛軍。鄒衛軍說：“婧，想不想聽一聽我和她的故事？”
“我必須聽嗎？”
“不，只是我想告訴你。”
“好吧！你說我就聽。”
鄒衛軍握住蕭婧的手，慢慢的說：“我的童年是很孤獨的，媽媽對我的要求非常高。媽媽是一個非常要強的女人，她不允許自己有任何悲傷和憔悴的樣子，更不允許我有。她不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同情和接濟。
我的記憶中，童年是冷的。只有張瀟瀟是唯一的溫暖，她一直在盡所能的照顧我。不僅把好吃的留給我，而且爲了我她捱過老師的批評，捱過同學們的欺負和白眼。但是她從來沒有告訴我，就是一個心思的對我好。
我不知道她怎麼變了。雖然小時候的那個張瀟瀟已經消失了，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把她當做仇人看待。婧，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如果今天張瀟瀟傷害了你，那麼我會毫不猶豫的打擊她，保護你。可是她瘋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蕭婧默默的看着燈光下的鄒衛軍，橘黃色的燈光把他罩在中心。蕭婧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情，每一個人都有過去，而現在是由過去堆積而成。不能夠把一個人的經歷分隔開，過去是他，現在也是他。蕭婧不是不能夠理解鄒衛軍的心情，但理解是理解，接受起來卻很難。
她低下頭看着握着一起的兩隻手，“你想要我怎麼辦？”
鄒衛軍也低着頭，他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你已經做的很多很好了，不要再想這件事情了，好嗎？”
蕭婧對鄒衛軍說：“軍，抱抱我吧！”
鄒衛軍把蕭婧攬進懷中，胳膊把她的身體環住。蕭婧躺在他的懷裡，逼着眼睛說：“軍，我理解你也相信你，如果你對她的情況完全冷漠的視而不見，你也不會是我愛的那個小軍。她曾經是你的親人，如今她瘋了，你不應該撒手不管。”
鄒衛軍把臉埋在蕭婧胸前，“不說了，好嗎？婧，我們不說了。”
蕭婧的嘴角勾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在鄒衛軍的懷裡找了一個非常舒服的位置，靜悄悄的睡着了。鄒衛軍伸手關掉了牀頭燈，躺在蕭婧的身邊，靜靜的聽着蕭婧均勻的呼吸聲。心裡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也許今晚，我們都應該好好的睡一覺了。
第二天，蕭婧趁着鄒衛軍上班的時候，自己親自去了一趟濱海市第三人民醫院。因爲不是探視的時間，她只能夠在病房外面遠遠的看一眼。張瀟瀟正坐在自己的牀位上，一臉幸福的依偎在假想中的鄒衛軍懷裡，絮絮叨叨的說着一些家庭的瑣碎。
蕭婧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但是她能夠看清楚她的臉。在蕭婧的印象中，她沒有見過不化妝的張瀟瀟。現在，素顏的張瀟瀟就在她的眼前，安靜而純粹。就像是一個等待母親接回家的孩子，蕭婧的心裡忽然有些緊張了。
她無法把眼前的張瀟瀟和傷害自己，陷害自己，在自己面前飛揚跋扈的張瀟瀟聯繫到一起。蕭婧感到自己心裡的堅冰在融化。可是她知道，張瀟瀟一旦介入到她和鄒衛軍的生活裡，那麼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的生活，又將掀起滔天巨浪。
蕭婧找到了李博，“正常生活對張瀟瀟真的有效嗎？”
李博對着蕭婧有些發呆，他見過她，忘了在什麼地方，但是他一定見過她。李博收斂心神，用醫生的語氣說：“任何一種治療方法，都無法保證百分之百有效。我是醫生，我一定是爲了患者好。”
蕭婧沒注意到李博的表情，她陷在自己的沉思裡，“你能具體的說一說嗎？”
李博請蕭婧坐下，認真的說：“現在的張瀟瀟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幻想裡，她在潛意識裡逃避今天的痛苦。如果她長久的陷在幻想裡，那麼她的精神就會徹底混亂。現在她還有一些正常人的思維，病情發展下去，她就會完全變得瘋狂，再也無法恢復神志了。”
“我還是不明白，把她接出醫院，怎麼就會對她有幫助呢？”
“正常的生活，可以從外界刺激患者的神經，讓她能夠慢慢的走出自己的幻想。醫院的生活實際上是非常封閉的，缺少正常生活裡的刺激。”
“刺激？她發病怎麼辦？”
“我會做好準備工作，只要按時給她吃藥，我還會告訴你們一些注意事項，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而且第一次回家的時候，我會跟着回去，並且派出專業的護理人員。況且，”
蕭婧眯起眼睛，“你對每一個病人都這麼周到嗎？”
李博的眼睛裡在笑，表情上卻沒有太大的變化，“是的，我對每一個病人都是一樣的。”
“你真的是一個好醫生。”
“謝謝誇獎！”
蕭婧離開了精神病院，坐在車裡一路看着窗外的風景。這個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繁華而喧囂，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人，還有各種各樣的慾望。或者鄒衛軍說的對，就算張瀟瀟此刻粉身碎骨，蕭婧的心裡也不會感到快樂。最重要的是，蕭婧想給鄒衛軍一個還債的機會，讓他一次性把欠了張瀟瀟的都還給她。
在車子停在大門口的時候，蕭婧給鄒衛軍發了一條微信，“你把她接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