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幾乎都處於頭腦空白狀態,什麼時候回的寢殿幾乎全然沒有印象。
梵音一路上依然堅決貫徹其高貴冷豔作風,斷沒有浪費一個字,唯臨走之前說了一句“四日之後我來接你。”依舊是讓人一頭霧水的模樣。
思緒混亂所帶來的必然是精神恍惚。
我就這麼飄飄忽忽地走進寢殿,卻愕然發現今天沒有熟悉的聒噪,倒是消失了三天不曾露面的眠夜正悠然坐在紅木桌邊,赤色的桌布上騰着嫋嫋茶水蒸騰的霧氣。
“回來了?”
我低頭嗯了一聲,看着腳尖一屁股坐到眠夜對面,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怎麼了,似是心情不好。”
我沒有擡頭,鼻尖縈繞着茶香,同是茶香……
茶香……
茶還沒入口,茶杯便已經被我“啪”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那頭是一陣詭譎的沉默。
哼,知道了吧,想娶我?氣吐血那完全不是個事兒,你還很有可能被家♂暴喲大王~
冷冷哼了一聲,我幽幽道:“怎麼,不是聽聞某人日理萬機,如今怎麼得空來我這兒打發時間?”
“我想你了。”
“噗。”我拍着胸口尋思着自己方纔還好沒喝茶,否則還不得從鼻孔裡給噴出來?
自己今兒情緒低迷,這一情緒低迷就比較懶得搭理人。
手指沿着茶杯沿兒緩緩滑動,我涼涼道:“大王后宮佳麗三千人,鐵杵磨成繡花針,我怎敢再摻一腳?”
稍稍擡起一隻眼皮,果見得那邊眠夜笑容僵了僵。
“莫不是你吃醋?”那廝下一秒再次扯出笑容,緩緩呷了口茶,笑得有些曖昧。
我默默翻了個白眼。
這廝不要臉慣了,自己也看他不要臉慣了。攏了攏衣袖,我飄飄忽忽道:“那沒事便退吧,出去一天我乏了。”
眠夜將茶杯一放,倒是讓我詫異地乾脆起身。卻不想剛要邁步卻又將擡起來的腳又給收了回來,臉上的笑容看得我心頭一跳。
“想來我今兒來看你倒還真有一事。”
我看着那張面具臉皮心中不由直腹誹,你丫拉倒吧,就你那根本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長生君沒了。”
嗯,你說長生君沒了長生君便沒了麼……
等、等一下……沒了……是死了嗎?!
“什、什麼!”
眠夜的模樣倒像是說“今天吃飯殺雞可好”,淡淡睇了我一樣,脣角依舊含笑。
“嗯,你的兄長,長生君,沒了。”
什……什麼……
你覺得你把句子斷開就可以增加可信度了麼……
“你猜,他是怎麼死的?”
我這才發現眠夜的變態真的不是一點點……
“他是被本王那能幹的弟弟殺死了,就在妖道上。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當年他親手封本王妖道爲的是阻止我妖界之人舉兵進犯!如今卻死在了本王妖道上!”
“哈哈、哈哈哈!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我看着眠夜那副嘴臉,着實已經不想再說什麼。
想當年自己那樣防範玄殤單獨見到兄長,怕的就是他一時衝動,誰知付出那樣沉重的代價,千年之後,卻還是一樣的結局。
兄長死了……
耳邊是眠夜有些刺耳的笑聲,然而心中卻全然沒有一絲真實感。
維楨說,兄長是與天地同壽的上神,是地位僅次於天君之人。
維楨說,兄長是他最尊敬的上神,是掌握生命尺度的神明。
維楨說,兄長他神魄與肉體同樣永生,身上的靈光是他修煉萬年不曾見過的純淨。
那些,都是我沒有見過的兄長。
我只記得,那些修長有力的手指緩緩穿過我的發,白衣飄飄之後是暈染飛揚潑墨般的長髮。
“纖阿,過來。”
永遠是那般溫潤的模樣,連語速都是不疾不徐的從容。
兄長在我的記憶裡,總是又輕又淡的,好像順着茶杯蒸騰出的一縷煙,浮在空中,變幻莫測又難以捉摸。他離我很遠,卻又是六屆之內我唯一的親人。
即使如今,我已經明白了,自己並非他的親人。
那樣的寵溺和溫柔之後,是無心和算計。
即使如此,我依然覺得他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自己喜歡犯賤,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我看着眠夜得意的模樣,有些不確定地蹙眉。
“玄殤何以會遇上兄長?”
“你不信我?”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哪裡來的自信……
“這竟是他來此尋你之前的事情,我卻今日才知道。可見有人特意封鎖,那便是有欲蓋彌彰之疑,幾乎是可以篤定的事實。”
他來此尋我之前?那不就是還在妖道,那時還有蒟禮……
對啊,當初他孜身前來,莫不是將蒟禮獨自留在了妖界?
蒟禮身體不好,又那樣怕妖,如今要是當真被玄殤棄於妖界不顧,那他當初堅持帶上蒟禮同行又是何故?
思及此處,我突然發覺自己竟當真全然不在意兄長已故的消息。
我可真是個想得開放得下的豁達之人。
如此想着,我不禁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所以你在傻樂呵些什麼……”
我憋了半晌沒忍住,終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白天聽那隻“烤雞”王妃尖叫,晚上還要受“烤雞”王妃她精神伴侶的奸笑荼毒,這日子着實有些難過。
眠夜這次難得對我的諷刺沒有太大反應,只是斂起笑聲,神情變得諱莫如深。
“你的傷如何了?”
“……自然是死不了。”許是因爲今天不久前纔回答過這個問題,我答得分外流利,可說完才驚覺自己這麼說似乎有些不妙。想自己如今還能在這裡安心吃閒飯,也就是因爲身上還有小腹這一刀,婚事一拖再拖。然而如今自己這麼一說……
眠夜挑眉看了我一眼,又溫吞坐下朝自己餵了口茶,眼睛沒有看我,脣邊的笑意卻有些駭人。
“那甚好,三日之後,我們完婚。”
我抖了一下,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可是歡喜瘋了。”
我無言地從地上爬起來,默默摸上牀邊。
眠夜難得識趣,沒再多說,單是走上前來幫我掖好了被角,又熄了燈,輕輕帶上殿門,腳步輕快。
這是眠夜又令我感到詫異的一個方面,他似乎,對我十分沒有興趣。
或者該說,這個男人壓根就沒有將心思放在我的身上,舉手投足都滿是敷衍,即使是低眉淺笑的模樣都不見溫度。
據說,想要長壽,人一天最多隻能受一次刺激。
我仰面躺在牀上掐指一算——老天待我當真不薄,這些日子幾乎沒有一天是讓我安省度過的。
話說回來,自己留在這裡本就是爲了那捲卷軸,而如今東西已經到手,自己自然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或許是時候該離開了。
那夢或許是做得有些長了,竟也不知從昏迷到清醒,自己到妖界多少時日。
梵音說四日之後來接我。
爲什麼偏偏是四日,又想接我去哪裡?
“我還不知道你是誰,這許是天意。”
蝴蝶精們每日都要去妖道上採集東西,雖然我不知道那暗藏殺機的地方有何可採,然而看來這一趟是不那麼困難的。眠夜說過,兄長將千年前從我身上奪走的靈力用於封印妖道,玄殤的玄坤劍可以劈開那個結界。
如今那把劍就在妖宮,只是不知道當下眠夜將其藏在了哪裡。
不錯,那是我從他那裡借走的東西,自然應該還給他。
黑暗中,我收緊五指,靜靜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暗自下定決心。
剩下的三日,我要去把玄坤劍找回來。
***
第二天一早我便爬了起來,蝴蝶精與平日裡一樣候在外室,耳尖聽見動靜紛紛走進來侍候。
當下正洗着臉,我佯裝漠不關心道:“不知……這妖宮如此之大,可是有什麼奇珍異寶藏於此處不成?”
“呀!這自然是有的!”
щщщ¤ ттκan¤ C 〇
“可不是麼!大王每每凱旋歸來,便都是滿載而歸。”
“……哦。”我淡淡應和了一句,又道:“那不知,那麼多寶貝,都藏於何處?”
蝴蝶精們一聽此言,紛紛捂着嘴嗤嗤地笑,好像我說了什麼有趣的話。
我表示極不懂。
那便一姑娘端着毛巾笑着走上前來,柔聲道:“大王的寶貝從來都不是用藏的,妖界之人人人都知道,那些東西都放在錦繡閣中,由重兵看守。”
我接過毛巾,擦了把臉。
“那豈不是成天捂着?不怕壞?”
收着不見人,與沒有有何區別?
蝴蝶精們愣了一下,又是嗤嗤地笑了起來。
“殿下不知,這寶貝自然是用來賞賜各個宮裡的殿下們。殿下嫁衣的料子,便是從那寶物堆裡細心挑選的。”
蝴蝶精的臉上說着浮現出了曖昧的神色,看得我額角又開始有些痛。
乾笑了兩聲,我道:“那你們大王素日裡閒來無事,有沒有什麼嗜好,比如收藏兵器?”
“兵器?”蝴蝶精們面面相覷,半晌,站得稍後的一個才朗聲道:“似乎還真有一個兵器庫,也在錦繡閣裡,我聽值班的小白說過。”
“你們大王寶貝的東西都放在那裡?”我呷了口茶漱漱口,含糊不清地又問了一嘴,生怕泄露了自己激動的嗓音。
“自然是,沒什麼地方比那裡更安全啦!”
“可不是麼!”
面色不改地放下茶水,我慢條斯理地攏了攏衣袖。
很好,錦繡閣,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