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不曾有時間,讓我去做一個冗長的夢。
在夢中,總有一雙眼睛緊緊攫住自己,眼神中是脆弱的溫柔。
我突然便憶起了眼睛的主人。
那雙黑玉般的眼睛,漆黑得彷彿是沒有星子的夜空,漆黑得彷彿是可以吞噬一下的危險。
自我降生起,就已經在月宮了,第一眼望入眼中的是一個一身白衣,英華內斂的俊美男人。
他說,他叫做長生君,是負責照顧我的人,我唯一的兄長。
一般時候他都是嚴肅的,一雙眼中總是透出睿智的思量。
他總是不在月宮,偶爾半夜回來,白衣卷着屋外的寒氣,讓這空落落的偌大房間裡更是冷得讓人心中發涼。
他很喜歡盯着我看,溼潤的雙眸有時會看得着我直到發怔,那種眼神彷彿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於是這月宮,更加冷得讓人發寒。
後來,月宮裡多了一個小地仙,是個模樣可愛的少年。據他所說,這月宮本沒有半個多餘之人,原是長生君怕我寂寞才特地遣他來這裡陪我。
然而我再多問,他便開始支吾着不回答了。
也罷,我並不是那般急着知道。
小地仙說,他叫做維楨,是崑崙山的地仙,今日天君突然派人捉了崑崙山的守護獸,他不放心,便跟來看看。
我當即笑他,“你一定很沒用。”
誰知他一張可愛的臉立刻就變了色,竟像個被人發現閨閣之密的姑娘家。
我沒繃住,“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等我斂住笑聲時,他正癡癡地盯着我,眼睛眨也不眨,活像是丟了魂兒。
我輕笑着推了下他的肩膀喚了聲“喂”,他卻好大的反應一個激靈險些一屁股做到地上。
他說:“難怪外面傳言將你形容成妖孽,太妖孽了。”維楨說這話時,雖然內容讓我聽着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他眼睛裡清澈的讚歎,彷彿是在讚美一朵綻放的花朵。
我不禁突然興起了逗逗這個小地仙的念頭,身後慢條斯理地將長髮從身側攏至身前,小手似是耐不住熱般地在頸側扇了又扇,故意露出白皙的頸部曲線。
我有意無意地睇着他瞧,卻見他臉上紅潮越聚越多,最後竟直接從鼻端流出了兩條血柱。
他好像是驀然回神,突然伸出手捂住了鼻子,神色驚惶。
我也被他的模樣給嚇了一跳,伸手正想打量一下他要不要緊,誰知他卻猛地朝後退了一步,看我的眼神彷彿看洪水猛獸。
接着,在我再朝他踏出一步之前,他已經捂着鼻子落荒而逃。
我愣在了原地,接着嗤嗤然地笑了好久。
好幾日不見維楨,我正等得無聊,卻聽見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我還以爲是他來了,誰知,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個人的一襲白袍。
我已經好些日子不見他了,比不見維楨的日子還要久。
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無意地避開我。
而今天的他,不太一樣。
身形微晃,腳步也有些不穩,臉上不再是溫潤的淺笑,俊朗的面容就那麼緊繃着,彷彿有大禍將至,神色甚至可以說是帶着幾分陰鷙。
他緩緩走向我,驀地牽起脣角扯出一個溫淺的弧度,伸出手溫柔地順了順我的頭髮。
“纖阿。”他開口喚我,這還是第一次,他開口喚我的名字。
維楨說,我是負責運行月亮的神明。猶記得那時我還問過他月亮是什麼,他說,就是下界和太陽之間的島,在晚上要負責照明。
其實我還想問他太陽是什麼,話在舌尖滾了兩滾,終還是忍住了。
我想,自己原來是掌燈的神明。
維楨也很認同,他說,一個月裡,你要有規律地將這盞燈點亮或是吹滅,周而復始。
除了這些,維楨還教了我許多,有的關於我現在的生活,有的則是下界的奇聞異事,我似懂非懂,卻算是明白了爲何那個人會讓他來替我解悶。
而如今立在我眼前的這個人,我不是感受不到他的寵溺,只是我知道,那些情緒並不是給我的,他的溫柔的笑容裡,總是帶着隱隱壓抑着的悲傷,彷彿他整個人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纖阿。”他又喚了我一句,嗓音帶着顫抖。
“哥哥不會將你交出去的。”
“哥哥會,保護你。”
“這次,一定。”
他的手撫上我的後頸,上前一步將我輕輕用在懷中彷彿在用盡全力壓抑着什麼。
我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伸出手,輕輕回擁住了他。
那晚他擁着我站在大殿,二人沉默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清晨,我發現自己在自己的牀榻上醒來,而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之後的日子裡,雖然他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淺笑,笑容中卻不見疏離。我爲此心中暗自高興了好久,也愕然發現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竟是如此地想要與他親近。
我再次見到維楨已經是很久之後,可愛少年看到我的同時,狠狠咳了一聲,好像是要清嗓子,卻當真嗆到了自己,一陣猛咳。
我好意伸手拍拍他的背,誰知他竟邊拼命咳着邊一下子跳出去好遠。
我看着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愣了半響,這才似是威脅地挑眉吐出了兩個字。
“過來。”
那邊,他捂着鼻子,狠狠搖了搖頭。
“過來。”
他扯了扯衣襟,整個人縮成一團,再次狠狠搖了搖頭。
“維楨你給我過來!”
他身子一抖,搖頭的瞬間幾乎要落下悽楚的淚來,模樣活像是要被硬上弓的良家婦女。
不聽話?
我一聲冷笑,正準備實施最後手段,卻聽見身後傳來溫醇卻嚴厲的嗓音。
“你們在做什麼。”
我心裡一驚,立刻辨出了聲音的主人,當即扯出乖馴的笑容轉過身去,接着就看到了那個人眉間微蹙的神情。
“兄長。”我乖巧地叫了一聲,表情是絕對的單純無害。
身後傳來維楨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要哭出來。
“長、長生君大人!”
“你們方纔是在做什麼。”
我笑嘻嘻地湊上前去,伸出兩根手指輕易撫開了他眉間的褶子,十分淡定地扯來一個藉口:“方纔維楨說要模仿一種動物讓我猜猜是什麼。”
兄長的視線因爲我的話而轉向維楨,後者十分激靈地立刻“是是”地好一陣應聲。
“既然兄長也在,不如,你也表演與兄長看,我們一起猜。”我笑容無辜地提議道,維楨的面容立刻慘白。
“什、什麼。”
“兄長,你說可好?”
他看了我一眼,輕輕點頭算是應允。
維楨抿脣吞了吞口水,低垂着頭,我幾乎可以想象到他此刻潸然欲泣的淒涼表情,心情頓時愉悅異常。
“維楨,兔子什麼的我都猜過了,這次你表演小狗吧。”說罷我扯了扯兄長的衣角,裝作詢問他的意見,“你說好不好。”
“……小、小狗……”
他吞了下口水,一副壯士扼腕的悲壯神情。
於是,那個下午之後,我又是好一陣時日不曾見到維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