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黑暗裡,彼此的呼吸都那麼清晰。
不爭氣的眼淚漸漸瀰漫了她眼眶,默默擦乾,把言言抱得更近,貼着它的溫暖,才覺得稍稍安心,這一隻言言,再也不會離開她了吧?
終是無法睡着,偷眼看他,他背對着她,月光下,他的側影完美無缺,心中的哀傷就如月亮的光華一般,清冷起來,皎白起來。
她和他之間的距離,不過一米之寬,就真的再也垮不過去了嗎?
渴“沈言?”忍不住輕輕叫了他一聲。
“嗯?”
這一聲迴應又差點引出她的淚來,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珍惜過這一個簡單的字,她輕輕叫他的名字,他隨意地回答一聲“嗯?”就好像很多這樣的時候,他或在工作,或在玩網遊,或在看書,她叫他一聲“沈言”,他就會這樣“嗯”一聲,只有最親密的人之間纔會有這樣的對白場景,她以前怎麼沒體會到?
接“沈言?”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淚,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好怕以後再也叫不到了似地,又叫了一聲。
這一次,他轉過背來,“在呢,怎麼了?”
突如其來的面對面讓她措手不及,幸好關了燈,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黑暗中她撐起笑臉,“還沒睡着啊?”
“睡着了怎麼回答你?豬……”
她眼眶再度一熱,是誰說過?如果有人叫你豬,是因爲他愛你疼你寵你……在她的成長曆史裡,她幾乎每天都會被他罵一次“你個豬”……
以後,她還能是他的豬嗎?被人叫做“豬”的感覺,真的很幸福……
她逼回即將奪眶的淚,沒心沒肺“嘿嘿”乾笑,她的演技越來越好了,再加上這夜幕的掩飾,再聰明的沈言也發現不了其實她內心是在流淚的吧?
“沈言,今天那個就是靜靜嗎?”她曾經發過誓不去問關於靜靜的任何問題,可她的大腦怎麼就指揮不了她的嘴了呢?
沈言沉默了一會兒,選擇了承認,“是,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呃?初七總不能說自己偷聽了他的電話吧?“你自己說的你忘記了?”矇混過關,糊弄他永遠是她的強項。
“我有說過?”沈言還真記不清楚了……
“當然說過!你什麼記性!還總裁呢,公司不被你敗掉算走運!”在糊弄之後連珠炮似的批鬥一定能把他炸暈,然後,黑的就可以被她變成白的了。這是她的經驗,不知道還管不管用,昨天沈言說不管用了的……初七說完還偷偷看了一眼沈言,發現他並沒有反駁她的打算。
嗯……其實經過昨晚,她真的想過從此不耍詐欺負沈言了,可是今天還是沒能忍住,初七就是初七吧,永遠也變不了初八……
沈言果真沒有反駁她,其實他說沒說過還有意義嗎?這,真的不是問題的重點……
“沈言,你上次買的玉琢呢?送給她了嗎?”
拍賣會上的那個玉鐲,連天雨也看上了,說是要拍下來送給他妹妹,還問她,小女孩是否喜歡玉,沒想到沈言也看上了,還和連天雨競價競得這麼激烈,最後,連天雨讓步了,他說,沈言這麼不顧一切,一定是想買下來送給最重要的人了,就讓他算了。
沈言母親不在了,他身邊最重要的女性一定是那個靜靜了,總不會是自己吧……
——
其實她也挺喜歡那個玉的,夢想要一個上品的玉鐲想了很久了……
沈言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那個玉琢,至今還躺在他辦公桌裡。從拍賣會回來,他便把它扔車上,後來又帶回了辦公室。買下它是因爲初七,買下後卻不知怎麼處理,送給靜靜?他從沒想過……
黑暗中他笑了笑,“你喜歡嗎?”
如果她喜歡,或者他會選個合適的機會送給她,本來就是因她而買……
“我?”她也沒想到這個問題會丟還給她,慌亂之下不擇言,“我纔不喜歡!明代的東西,那是從墓裡挖出來的,嚇人啊!”
“也對!”他有些小小的失望,他給她的禮物,她從來都是歡呼雀躍的,可能,有些東西真的變了吧……
短暫的沉寂。
在沈言以爲她睡着了以後,又聽見了她的聲音,似乎充滿好奇,“沈言,說說你女朋友啊,挺漂亮的!”
其實說完初七就在罵自己了,你丫米初七越來越口是心非了……
說實話,沈言不喜歡這種感覺,在她面前說文靜,這讓他覺得心裡堵,像堵了個大石頭,難受得無法呼吸。
聽她這麼說,只隨意敷衍了一句,“沒你漂亮。”
這句話真出乎她的意料了,她可是從來沒聽他誇過自己漂亮,還被他嘲笑皮膚不夠白,腰不夠細……
“不是吧?我皮膚不夠白,腰也粗……”她用他的話還擊他。
他想笑,卻又笑出來,很難受地苦笑了一下,“你還記得呢,女人就是這麼容易記仇!”
“沈言,今天遇到的那兩個老人家是她的父母嗎?”既然談起了她,初七的話匣子就關不住了,對情敵的好奇心誰都有。
“是的。”而沈言的回答卻總是那麼簡潔,不願多說一個字。
“沈言,她是幹什麼的?”
“她曾經是我的秘書之一,現在沒讓她做事了,好了,不早了,該睡了。”沈言顯然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語氣也生硬起來。
不說,就不說了吧……
初七慢慢合上眼睛,暗夜裡聽得他的呼吸漸漸勻淨,她的眼淚纔敢慢慢的,一顆一顆往下淌……
沈言,你以爲我談起她的時候真的那麼輕鬆自如嗎?自以爲聰明的你,可曾看見流在我心裡的淚?
她記得一段經典到濫俗的話:魚對水說,你看不見我的淚,因爲我在水裡;水對魚說,我能感覺到你的淚,因爲你在我心裡……
那麼,感覺不到她的淚的沈言,是否,她已經不在他心裡了呢?他的心裡,又會裝着誰的淚?
沈言,如果我是魚,你是水,魚離開了水就無法生存,可水,卻還可以容納很多很多魚……
是這樣嗎?沈言?
她一雙淚眼望向他,只看見他微微起伏的身軀,或許夢正酣,她得不到答案……
手邊只有毛茸茸的言言,她向它靠近,除了她和深海,沒有人知道,這一隻言言,已經不是過去的那一隻了,那一隻早已死了。它留在深海哥身邊,說好等她回來,可是,當她回來時,卻是一隻陌生的言言……
她能看出深海哥的慌張,他沒照顧好它,以致讓它喪生車輪下,不得已買了只新的吉娃娃來等待她迴歸。這些是她後來才知道的,可她終究沒有點破,也沒有怪深海哥,也許,這是宿命,是因果循環……
——(
她歡歡喜喜抱着這隻新的言言,歡歡喜喜地以爲,從此回到沈言身邊,會有新的生活,難道她錯了?世間真的沒有永恆啊,就連言言也是……
她說過,給這隻吉娃娃取名叫言言,是因爲沈言工作很忙,有了它的陪伴,就好像沈言在陪伴她一樣了,所以,言言怎麼可以走?即使換了一模一樣的一隻,新的終究不能替代舊的啊……
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入睡,夢裡全是活蹦亂跳的言言圍在她腳邊跳躍的畫面。忽然畫面一轉,只剩她一個人被扔在黑暗裡,周圍全是鐵製的欄杆,就連言言也不見了……
沒有了言言在她腳邊蹦跳,她是如此慌張,她拼命地拍打着鐵欄杆,拼命地呼喊,“言言!言言!你在哪裡?”
“言言!我好怕!來救我!來救我!”
忽的,只聽一聲汽車緊急剎車摩擦地面的聲音,緊接着響起言言淒厲的慘叫。她的心痛到碎裂,在鐵欄杆中掙扎,哭喊,“言言——放我出去——我要去找言言!言言不見了——求你們放我出去——言言——”
她不知道爲什麼,她明明是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發出的聲音卻這麼微弱。她似乎聞到了血腥的氣息,似乎聽見言言絕望的哀鳴,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不顧一切地用手去掰鐵圍欄,用頭去撞,嘴裡哭着喊着,“放我出去——讓我去找言言——讓我去找言言——”
“七!七!我在這兒!別怕!我在這兒!”恍惚間,有人推着她,搖着她,還有人緊緊抱着她。
她猛然驚醒,推開抱着她的人,剛睜開的眼睛還不習慣這黑暗,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她哭了,四處摸索,“言言!我的言言在哪裡!”
“七!我在這兒!你做惡夢了!”有人還想來抱她。
她一把推開,哭得無法收拾,“不是你!不是你!我要我的言言!不是你!你走開!”
他胸中劇痛。
她夢裡的哭喊讓他心痛;她哭着喊着要言言讓他心痛;而最讓他心痛的,是她推開他,說他不是她要的言言……
瞬間明白了什麼,抱起狗窩裡的那隻吉娃娃送回她懷裡,溫柔低語,“是不是它?”
這傢伙在牀上睡了一陣,自己爬回狗窩了……
初七如獲至寶地把它抱在懷裡,臉頰貼了上去,淚如雨下,“對不起,言言,以後我會看好你,再也不讓你走丟了,你也要答應我,永遠都不可以離開我……”
沈言轉身,臉上溼溼的,是她的淚?還是他的?
如果是他的,這是他人生第二次流淚,爲夢裡哭醒的她,竟比上一次她離去時更痛……
倏然回身,將她和言言一起抱入懷裡,不敢說一句話,唯恐驚了她好不容易安寧的情緒,只用他手心的溫暖去烘乾她的眼淚,用胳膊的力度去支撐她的脆弱……
如此,她的淚卻越涌越多了,泣聲亦不止,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鬆開了懷裡的吉娃娃抱住了他,整個臉埋在他胸口,眼淚大片大片潤溼了他的睡衣。
他不知道她是醒着的,還是睡着的,只聽見她的嗚咽和低泣,還有那些破碎而凌亂的語句,“我好怕!言言不見了!它死了!他們把我關起來!裡面好黑!我怕黑!我怕……我要去找言言……”
他只當是她噩夢裡的餘悸,更緊地抱了她,如哄着一個孩子般輕輕搖晃,用最溫柔的聲音撫慰她的恐懼,甚至耐心地回答她夢裡的癡語,“不怕,言言在這,言言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他們是壞蛋,我幫你打他們,乖,不怕了,不哭了……”
她閉着眼睛,似乎是在夢裡和他對話,模模糊糊,邊說邊流淚,“深海哥,你下次什麼時候來看我?我想你……”
他心中一沉,如被針扎,苦澀一笑,“我……很快就會來,很快……”
她終於深深沉睡,柔軟的身體即便在沉睡中還會因突然的抽泣而顫動。他輕輕放下她,她卻往他懷中一縮,抱得更緊。
他知道,這個人,他是放不下了……
抱着她一起躺下,讓她的頭擱在自己肩窩最舒服的位置,輕舒一口氣,扯過被子蓋住她和他自己。
米初七,米初七……閉上眼,念着這個名字,一陣陣的悶痛就這樣拍打着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