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身體沒什麼大礙，只是可能受到驚嚇和刺激，暈了過去，正好動了胎氣。你這個當爸爸的，也是太不認真了。”
楚揚聽到了這話，驚了半晌，醫生拍拍他的肩，只當他是第一次做父親，難免有些緊張，全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楚揚待着待着，都沒發現醫生什麼時候走了，他坐着，只想等着我醒過來，至於何清盛那邊，有蕭何，有塵塵，他也是很放心。
遙想這十餘年來，楚揚做的多少事，都是爲了能夠讓我開心，如今，知道我有孕了，他竟然一點點都開心不起來，是了，現在何清盛還在手術之中，我又是因爲那場車禍受到了刺激才暈倒，他又怎麼會開心，但此刻他又能怪誰呢？
掏出電話，恰恰正好龐局長給他發來了消息。
“喂，楚揚老弟，事情我已經聽說了，現場的車我已經拖了回去，只要針對蘇怡下了逮捕令，現在只要全省搜查，她大概也是逃離不了我們佈置的法網的，只是我不知道，現在季小姐是什麼情況，她還好嗎？”
“龐局長，請叫她楚太太。”
好吧，龐局長舔了一下嘴脣，“好的，楚太太呢，她好嗎？”
“她……”楚揚正想講如畫很好呢，結果就看見我睜開了眼睛，還想要坐起來，楚揚慌慌張張地將手機放下，把我給扶了起來，又給我拿了枕頭當靠枕坐下。
“如畫，你怎麼就起來了呢，你起來也就算了，慢一點兒啊，動作這麼大，當心傷到了我們的骨肉。”
“咣噹”一聲，龐局長還拿着茶杯的手一鬆，那這麼好看的青瓷茶杯就掉到了地上，發出了脆響，咦，楚老弟要有孩子了？哦錯了，這是二胎，他是不是該說點什麼表示祝賀？
許是因爲龐局長這種滑稽的聲響透着電話傳了過來，我想想大概是楚揚突然要第二次做爸爸這種消息讓他太過驚訝才這樣，說不定也正好就沖淡了一點點我們很有可能失去何清盛這樣一個對手的悲傷，不過真是沒想到這個孩子這麼快就來到我的身體裡面了，距離那次在海域裡的冒險，整整過了兩月有餘，我會有孩子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出了何清盛這件事，我們大多數都是有些不好受。
“楚揚，現在也不知道手術室情況怎麼樣了，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不如你扶我去看看吧。”
楚揚見狀，還想阻止我，不過看我這麼執拗，知道我心中還有個心結，他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也知道應該心懷大海，容納百川，總之，何清盛是我的過去，他無法參與，只能接受，而且，這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有什麼恨意，也只能這樣煙消雲散了，那樣，放過了別人，不也是放過了我自己嗎？
到了手術室前，恰巧正好做手術的指示燈滅，這表示手術已經結束，也不知道何清盛在裡面被縫了多少針，傷口處的血是不是很多，但我現在最關心的還是，他能活着嗎？
塵塵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對死亡，雖然還是個人小鬼大的孩子，卻也難免會覺得害怕。他抱着我，一聲聲地叫着媽媽，楚揚則是趕緊把他拉到自己懷裡抱着，然後柔柔地跟他說話。
“塵塵乖，媽媽現在肚子裡有小寶寶，我們不要傷到她，來，一起扶着她吧，現在我們需要知道的是你何叔叔的情況。”
塵塵點點頭，何清盛這個人是很討厭啦，不過，看着他這麼拼命救自己麻麻的份上，而且過去的事，他尚未出生，根本就不好對這些事情給予什麼評價，他只是看着我，然而，我卻在等着醫生出來。
主刀的醫生是認得楚揚的，他第一時間出來，就望向了楚揚，隨後開口喊了一聲“省長。”
“沒事，裡面那位病人情況怎麼樣？”
“失血過多，我已經儘量挽回，但最多也撐不過兩個小時，如果你們有什麼話要跟他說，那就說吧，現在應該要把病人帶到重症病房去。”
我覺得自己備受打擊，怎麼會呢，那個一向好強，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的何清盛，那個可以對我肆意索求，卻從來不肯吝惜給我一點愛的何清盛，怎麼就現在這麼脆弱地躺在了病牀上？怎麼就會漸漸地消逝生命？
不是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嗎？
何清盛，你這個禍害，難道真的不打算再禍害我一會兒，就這麼離開人世了，你甘心嗎？
我吶喊着，但是我知道，也沒人回答我。
楚揚則是代我問了一句，“醫生，果真就沒有辦法救他了嗎？”
“省長，我雖然也是個醫生，但我也不會生人肉，起白骨，何先生現在這個狀況，真的挨不了多久，總之有什麼想跟他說的，你們儘早說了吧。”
看着醫生一臉疲憊，楚揚也不好再責問與他，只是醫生自己心裡清楚，或許現在的醫術，即使科技再發達，也沒辦法救一個已經被撞得血肉模糊的病人吧，他所能做的，也是儘量讓何清盛乾淨點，再幹淨點，算是給這位何先生最後一點尊嚴。
隨着醫生的離開，那些護士啊助手啊，都推着何清盛的這牀到了重症病房，加以監護，因爲他也挨不過多久，也就任由我們進去看着他了。
我實在都想象不出來，何清盛竟然會這樣，帶着呼吸機，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似是在昏睡，只是看着那點滴一點一點地滴、滴、滴着，其實我心裡，很怕。
點滴滴着，就好像消逝的時間，每滴一下，我就感覺，何清盛離我遠了一步。
總算，何清盛醒了。
“如畫……”何清盛掙扎了一下，發現自己也沒什麼力氣，也就明白自己的大限已到了。
他苦笑了一下，這樣靜靜地看着我，我則是一如當年第一次認識他那樣，笑着看着他，他如果還真的會記得，大概永遠都不會忘掉這樣的笑容吧。
“你笑得真好看。也真的想不到，最後一刻，是你送我走。”
我心裡抖了抖，楚揚無聲地扶住我的肩膀，給我安慰，我卻依然覺得這人間世事無常，忙不迭地握住了何清盛的手，想把這最後一點點溫暖帶給他，還希望，他還可以記得這雙手的主人帶給他的溫暖。
何清盛的嘴角終於還是掀起了一個笑容，“真好，這一刻我居然還會記得你手掌心的溫暖。阿畫，你記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這麼多年才發現，我做得遠遠不如楚揚做得好，做得多，這一生我爲了太多太多的名利，忽略了身邊的你，也忽略了很多人，只希望……你來世不要再遇到我。”
說到了這裡，何清盛似是感覺有些撐不住，我突然就想到了當時外婆臥病在牀的場景，竟然不由得紅了眼睛。
何清盛又露出一個笑容來。
“只是這輩子啊，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陪着何念過下去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們夫婦把他接了過來養在自己名下吧，我的孩子可以叫你一聲媽，這我就是離開我也滿足了……其實我多麼……多麼想……回家……”
這一刻，何清盛的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我哭着看着他，倒沒留意到我的手裡被塞上了一個揉成亂團的紙團兒，但那是他給的，我還是攥緊了。
我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何清盛的手，我這生命中曾經最愛國的男人啊，終於還是要離開我了，不知爲何我現在有的不是恨，而是一種遺憾，是故人將去，而我卻很無力的感覺。
楚揚則是給了何清盛一個安定的眼神，“你放心，我會保護如畫，也會保護何念，想來，如畫肚子裡的娃娃有了何念當哥哥，一定會很開心，清盛，這小半輩子我總是在怨你爲何不好好地對如畫，現在我總算了解了，其實，你應該，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在守護着她吧。”
“是啊……”何清盛望向了窗外，也只能看到那樹葉上的葉子枯黃，漸漸地落到地上，都說葉落歸根，這一趟黃泉之行，他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我死後，如畫，能不能把我放在咱們兒子的墓園裡，有我陪着兒子，我想他應當……不會寂寞了。”
終究何清盛還是覺得自己愧對了那個兒子，那個我還在懷胎的時候就被注射了高地辛的孩子，他這一生或多或少對不起我，可最最對不起的，還是我們的兒子。
我點點頭含着淚答應了何清盛，至少，這也是何清盛的一個遺願，至於他那些家產，該怎麼過戶的就怎麼過，把這一切都留給小何念，如果何清盛一直都不忘初心，想來他留下的這個孩子，本性不壞，也能好好地教，以後定然是個良善的人。
“如畫，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像當年一樣，爲你描繪一個美好未來的藍圖，再親手給你設計一棟比你設計的還要好的……別墅……”
何清盛說着說着，眼神就要瞌了下去，我頓時大喊，“清盛，清盛，你不要睡下去，你不能這樣丟下何念一個人啊！何清盛，你對不起我，你爲什麼就要這麼走了！”
“清盛你醒醒……嗚嗚嗚……”
何清盛又醒了過來，只不過他也只是看着我湊這麼近了，很吃力地，終於吻了我一下。
“太好了，如畫……我這次，終於吻到你了，十多年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多麼想跟你……回家。”
似乎這一次何清盛真的是很滿意，帶着很滿足的笑容，漸漸地閉上了眼睛，本該還在拉着我的手，就這樣一瞬間滑落了下去，這個人，怎麼臨死前，都還想着逗我笑呢？
他走後，我總算看到了那張揉成了一團的紙團，展開一看內容，終於放聲大哭，整個病房裡，都瀰漫着悲傷。
紙條上的那行字，只寫着：“清盛，你爲何還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