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當然明白,劉修語氣中的威脅已經再明白不過,連聾子都聽得出來。
你不把妹妹嫁給我,我就讓把你妹妹被鮮卑人俘虜的事情說出來,入宮?不等着殺頭算客氣的,至少你妹妹的名聲肯定是毀了。
王斌顯然沒想到劉修會這麼直白的威脅他,一點也不顧風度,一點也不留餘地。他矇住了,在短暫的空白之後,他冷笑一聲:“劉修,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以爲這樣就能娶到我妹妹嗎,不,這樣只會讓我王家恨你入骨,我妹妹也不例外,你最後還是一無所得。”
劉修眼神一眯,微微的擡起頭,傲慢的看着王斌,嘴角露出不屑一顧的笑容,沉默了片刻之後,才一字一句的說道:“損人不利已的事,我常做。”然後轉身就走,再也不看王斌一眼。
王斌傻眼了,他預料過好幾種情況,唯獨沒有這一種,怎麼盧植這樣的大儒還有這麼無恥的弟子,損人不利已的事情不僅做,而且常做,更讓人不解的是,這麼無恥的話,他居然說得這麼理由氣壯,大義凜然。
王斌眼前直冒金星,一想到王楚曾經被鮮卑人俘虜的事情,他就覺得耳鳴心跳,心神不寧,一陣陣的冒冷汗。他想了想,連忙轉身去見祖父王苞和老子王瑜,劉修是個不按常理出招的人,前面準備的所有計劃都無法執行,必須別作安排。
劉修施施然的回到正堂,坐在盧敏的下首,盧敏正和王瑜談論經學,相談甚歡,見他進來,便介紹道:“德然,這是你師嫂的舅父,官居長水營司馬,文韜武略無所不通,是難得的人才。”
劉修暗自發笑,心道他的底細我早就打聽過,在長水營呆了好幾年了,一直想爬到長水校尉的位置上,一直爬不上去,無奈之下只好把女兒送進宮裡。
“久仰久仰。”劉修很虛僞的施禮,又敬了酒,先祝王苞長壽,然後祝盧植長壽,反正按着禮節說下來,連喝了幾杯酒。
王瑜一邊客套,一邊打量着劉修的臉色,見劉修並無不悅之色,神態自然,以爲他接受了王斌的五十金,放棄了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也非常高興,心道以後有機會還要提攜提攜他。正在想這事的時候,王斌走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王瑜立刻變了臉色,手一抖,杯中酒全灑在前襟上。
“失禮,失禮,容我入內換件衣服。”王瑜強作鎮靜,對盧敏告了個罪,吩咐王斌坐下陪盧敏說話,自己匆匆的起身走進後堂。王斌對劉修恨之入骨,哪能還有什麼好臉色,可是當着盧敏的面,他又不好發作,只好強顏歡笑,勉強應承。偏偏劉修又故意氣他,上前敬禮,又是祝王苞長命百歲,又是祝他老子王瑜官運亨通,搞得他不喝不好,喝了更不好,鬱悶之極。
王瑜走進後院,正看到老子王苞提着柺杖要打人,連忙上前攔住,王苞擡手就給了他一柺杖,吹鬍子瞪眼睛的罵道:“我王家怎麼惹上這麼一個不要臉的東西?”
王瑜苦笑,心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你告訴他,死了這條心吧,我這孫女就是嫁給刑徒也不嫁給他。”王苞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手中的柺杖用力頓着地:“以爲靠上盧植就威風了?大儒又能如何,他還真以爲大儒就能做大官啊,真是不開眼的鄉下小子。哼,在邊疆立了點軍功,就自以爲了不解,敢到洛陽來撒野了,不把我王家放在眼裡。不錯,我王家在洛陽確實算不上什麼,可是要收拾他一個鄉野小子,那還是很容易的。”
王瑜皺了皺眉,低聲說道:“父親,盧植的夫人張氏就在後院吃酒,被他們聽到了可不好。”
“怕什麼?”王苞不以爲然,卻不再高聲大罵。他眨着昏花的老眼,盯着遠處的池水出了一會兒神,這才沉聲說道:“這件事,得先禮後兵,你先把我的意思對阿嬙那丫頭說一下,讓他小子死了這份心。如果他連阿嬙的面子也不給,那就怪不得我不講情面了。洛陽這麼大,哪天不死人啊,死人是不會胡說八道的。”
“父親?”王瑜大吃一驚。
“怕什麼?”王苞橫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不會笨到那個地步的。你是不清楚,我卻知道這豎子第一天到洛陽便在太學惹了事,和許家那個不成器的東西結了仇。哼哼,他不知道那東西雖然不成器,卻是袁公路的門客,袁公路的人這些天到處打聽他的下落,只是洛陽太大,一直沒找到他罷了。”
王瑜這才鬆了一口氣:“以袁公路的手段,想要收拾他,的確是小事一樁。只是……父親,我看還是讓阿嬙先說說,然後……再讓阿楚給他說明白,也好讓他死了心,我看那豎子對阿楚應該還是真有點意思的。”
王苞憤憤不平的點了點頭,王瑜連忙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不知天高地厚,就憑他也想娶我王家的女子?他把我當毛家?”王苞漸漸的氣平了,滿是老人斑的雙手拄着柺杖,鬆馳的皮膚耷拉下來,花白的眉毛顫動着,一雙老眼寒氣森森。“五十金不要,他難道不知道到會任之家找一個頂尖的殺手只要二十金嗎?”
毛嬙正在後院吃酒,王楚就坐在她身邊,毛嬙將劉修聽到赴王家宴席時的心急模樣說給她聽,王楚聽了,心中酸楚,正想着怎麼把祖父的決定告訴毛嬙,便見王瑜在門外向她們招手。王楚心中一驚,知道事情肯定不順利,劉修大概是拒絕了他們的提議,連忙和毛嬙起身離席。
聽王瑜把事情一說,王楚和毛嬙頓時傻了,王楚又是生氣又是傷心,頓時花容變色,眼淚奪眶而出,她覺得劉修這麼做不僅不道德,而且太絕情,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雖然陷落在鮮卑人的營中卻沒有被侵害,爲了他自己的一已私利,他居然做出這麼絕情的事來?這話要是傳出去,她的臉色豈不是全沒了?
“阿楚,阿楚,你不要哭,他也許只是這麼說說,你也知道的,那小子口無遮攔,經常亂開玩笑。”毛嬙也急了,連忙勸解道。
“希望他只是開開玩笑。”王瑜道,“阿嬙,王家和毛家是姻親,一直相處得不錯。盧子幹因病免官,也是我讓阿楚趕到涿縣通知你們。說起來和盧家本來就有些干係,現在你又嫁給了盧子行,我們更是一家人,不要因爲這件事而生份了。”
毛嬙聽出了王瑜話中的威脅,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露出驚駭之色。王瑜非常滿意這個效果,他擺擺手,示意王嬙放鬆一些:“你不要擔心,就算是看在你和盧子行的面子上,我們也不會做得太過份。聽阿楚說,他對你們夫婦頗爲敬重,希望你們能勸勸他,不要一意孤行。”
“我知道了,我一定勸他。”毛嬙不敢怠慢,連忙點頭答應。
王瑜點點頭,又對王楚說道:“阿楚,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就不多說了。這孩子雖然有些偏激,卻也是出於對你的一份情意,再說他還救過你一命,我們不能恩將仇報。你給他寫封書札,把我家的難處說清楚,請他體諒體諒。”
王楚心中惱怒,恨不得當面斥罵劉修幾句,聽了王瑜這話,當然沒什麼好臉色,怒氣衝衝的點了點頭:“女兒明白,馬上便去對他說。”
王瑜覺得當面講有些不太合適,可是一想,不如當面說清楚也好,看女兒這個樣子,大概不會給劉修什麼好臉色,讓他乾脆死了心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便沒有阻攔。他回到房中換了件衣服,又回到前堂,不動聲色的繼續喝酒,陪盧敏說話,只是再也沒有好臉色給劉修。
宴後,毛嬙找了個機會,把劉修叫了隱秘處,一見面就責怪他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本來還有些希望的事情,被你這麼一搞,全亂套了。王家父子非常生氣,根本不可能再把阿楚嫁給你,不僅如此,你這樣置我和阿楚於何地?你……”毛嬙氣得咬牙切齒,越想越來火,擡腿踢了劉修一腳:“你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來,你的心裡還有阿楚嗎?”
“說什麼話?我說什麼話了?”劉修理由氣壯的反駁道。毛嬙一愣,盯着劉修的臉,惱怒不已,怎麼剛纔有膽說,現在沒膽認了?
“我只是說阿楚進不了宮,別的我什麼也沒說啊。”劉修很無辜的看着她:“你以爲我說什麼?”他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哦,你們以爲我會把阿楚落入鮮卑人手中的事情說出來?”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劉修義憤填膺,氣得直跺腳,看得毛嬙莫名其妙,不知他在搞什麼鬼,看他這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又覺得好象真的冤枉他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們……他們自己心裡有鬼,還……還敢這麼做?他們這是爲了王家的富貴,把阿楚往火坑裡推啊。”劉修怒不可遏的叫道,話都說得不利索了:“這事我不會說,可是他能保證別人不會說,能保證瞞一輩子?他們……他們明知有這個危險,還……還這麼做,居然……居然還賴到我頭上。我說什麼了,我說什麼了我?”
“這麼說,你根本沒想這麼說?”毛嬙不解,“那你爲什麼說阿楚一定進不了宮。”
“因爲我會想辦法,我會讓她進不了宮,當然了,前提是她自己不想進宮。”劉修嘆了一口氣,顯得非常沮喪:“如果她自己想進宮去當什麼皇后,那我只能默默的祝福她。”
毛嬙將信將疑,撇了撇嘴表示不信:“你有這麼好心,那還和她大兄翻臉?”
“當然有。”劉修也沒有避讓,一直耐心的聽毛嬙說完,這才淡淡的說道:“是他們太欺負人,以爲拿出五十金就能讓我放棄。師嫂,你是知道的,我對阿楚是真心的,如果是她真心想入宮,想做皇后,我不會說多說一個字,從此離開洛陽,浪跡天涯,不再見她一面,不讓她傷心。可是他們用錢來收買我,這不僅是對我的污辱,更是對阿楚的污辱,我不能接受。”
毛嬙大感詫異:“是爲了這個原因?”
“是的,我可以對天發誓。”劉修嚴肅的舉起手:“我劉修如果有一句假話,將來定遭五雷轟頂,魂飛魄散,上不得歸天,下不得入府,遊魂野鬼,永世不得安寧……”
“別說了。”王楚從假山後面衝了出來,打斷了劉修滔滔不絕的毒誓,淚光盈盈的看着劉修,“你……你真的願意爲了我而放棄嗎?”
“我願意。”劉修深吸了一口氣,使勁的醞釀了一下感情,讓自己的眼神變得更悽楚一點,更動人心魄一點:“但是,我要你當面對我說,我要聽到你親口對我說,你想當皇后,你心裡根本沒有我。”
“我……”王楚欲言又止,看着劉修那平靜下掩藏着巨大悲痛的眼神,怎麼也張不開口。
毛嬙上前推開劉修,沒好氣的說道:“你胡說什麼,你明知阿楚不是這種人,她只是迫於無奈才決定參選入宮的。”
“那是不是說,你自己心裡是有我的?入宮只是因爲你家裡的壓力?”劉修不理毛嬙,眼睛直盯着王楚的眼睛,寸步不讓。王楚被他看得又羞又怕,下意識的低下頭,避開劉修逼視的目光,扭過身子:“我……我……”
“好了,你早就知道,又何必再問。”毛嬙像只母雞一樣擋在王楚的面前,不讓劉修接近。
“不,我要好親口對我說。”劉修堅持道。
“你不要欺人太甚。”毛嬙豎起了眉毛。
“師嫂,你答應過幫我的。”劉修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抓住毛嬙的手臂,把她推開一邊,毛嬙被他抓得手臂生痛,氣得壓低了聲音叫道:“小豎子,你敢動我無禮?”
“你不要過來,要不然我可能會殺了你。”劉修突然轉過身,怒視着毛嬙,殺氣騰騰的說道:“你知道我的脾氣,不要逼我。”
毛嬙吃了一驚,真的不敢再動了。劉修眼珠子都紅了,誰知道他會不會亂來,他可是敢在兩千多鮮卑人面前襲擊風裂的人,剛纔還當着王斌的面威脅王家,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你……你不要亂來?”毛嬙結結巴巴的說道,覺得後背一陣陣的冒冷汗。
“阿楚,你看着我的眼睛,對我說。”劉修扶着王楚的雙臂,輕輕的將她撥過來:“只有你告訴我你的真心話,我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王楚被他握着雙臂,感覺着他掌心的熱量,羞得耳朵都紅了,她想伸手推開劉修,可是又捨不得,這是她第一次和劉修親密接觸,偏偏還是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讓她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她更不敢看劉修的眼睛,只能曲起雙手護在胸前,拼命的想躲開劉修。
毛嬙傻了,劉修雖然有時候比較衝動,喜歡冒險,可是平時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彬彬有禮的,面對女子更是非常客氣,甚至有些靦腆。不管是風雪還是藍蘭,跟了他幾個月,他從來沒有動過一個手指頭,可是今天他先是直接把自己推到一邊,接着又以這種姿勢抓住阿楚,把可憐的阿楚逼得無所適從。
這小子真是瘋了。毛嬙又是羨慕,又是着急,想上前推開劉修,又怕劉修真的紅了眼,在王家大開殺戒,想開口叫人,又覺得不妥,進退兩難。
“阿楚,你告訴我。”劉修一聲緊似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我告訴你什麼?”王楚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
“你告訴我,入宮不是你的本意,如果入不了宮,你願意嫁給我。”
“這樣……就行?”王楚有些詫異的擡起頭,她沒想到劉修會鬆口同意她參選。
“對。”劉修用力的點點頭:“只要你這麼對我說,剩下的事,由我來處理。”
“你處理什麼?”王楚還是沒想清楚,下意識的隨着劉修的話在想。
“我會讓你入不了宮,我會娶你,給你想要的,給你王家想要的。”劉修一字一句的說道:“除了皇后之位,我想其他的我都有可能做到。”
王楚臉色突然白了,用力的掙了一下,憤怒的說道:“你要那麼做?”
“你想錯了,我從來就沒想過那麼做,而且我永遠也不會那麼做。”劉修搖搖頭,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我只是嚇他們的。”
王楚仔細打量着他的臉色,過了好一會,才鬆了一口氣,緩了臉色。如果劉修真有這麼做的打算,她是一輩子也不能原諒他了。
“你要怎麼做?”
“那是我的事,我要先聽到你的話。”劉修堅持道:“其他的事,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都由我一人承擔。”
“我……”王楚囁嚅着,臉越來越紅,話在脣邊打滾,就是不好意思說出來。毛嬙見了,突然福至心靈,上前伏在王楚耳邊急聲道:“阿楚,你快告訴他,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是……是嗎?”王楚可憐兮兮的看着毛嬙,眼淚在眼眶裡晃動。毛嬙連連點頭,連聲說道:“是的,你告訴他,如果入不了宮,你就願意嫁給他。剩下的事,由他處理,他鬼主意多,一定能做好。如果你入選失敗,你大父,你父親,都不能怪你,那是天意,是天意要你嫁給他,你懂嗎?”
王楚似懂非懂,可是在毛嬙的鼓勵下,她也鼓起了勇氣,迎着劉修摯熱的目光,輕聲說道:“如果不能入宮,我願意……願意爲君……爲君侍帚妾。”話一說完,她就羞得扭過頭,掙開劉修的手,撲到毛嬙的懷中,再也不肯把臉露出來。
劉修笑了,毛嬙瞪了他一眼:“這下你滿意了?”
“滿意,懸了幾個月的心,這下子算是落了地,算是板上釘釘,錯不了了。”劉修微微一笑,欠身施了一禮:“劉修幸得姑娘垂青,定不負姑娘一片心意。請姑娘拭目以待,看我怎麼把這件事給攪黃了。”他原本說得慷慨激昂,一本正經,可是最後一句怎麼聽怎麼有些無賴氣,毛嬙和王楚愕然,隨即會過意來,哭笑不得。
“你準備怎麼辦?”毛嬙擔心的說道:“很快就要初選了,一旦進了宮,就算是見不到陛下,你也沒機會了。”
“這個我清楚。”劉修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雙手遞到王楚面前:“此計,須得姑娘配合才行。這是我的計劃,請姑娘過目。”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