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拿出了一份方案,其他人看了之後,又是興奮,又是搖頭。興奮的是如果這份方案能夠實施,那他們將獲得極大的利益,搖頭的是這份方案根本不可能施行。
王允這個計劃非常大膽,他以支持劉修在幷州發展爲條件,要求劉修開放鹽鐵、山澤、礦業等一系列原本歸官府和皇室的資源,並且要求劉修承認各家族目前佔有的土地是合法的。
“如果這個方案能得到施行,我估計可以支撐三萬大軍,幷州有近百城,每城二百人,共是兩萬人,還有一萬由大人親自統領,有了這三萬大軍,足以威懾鮮卑人,保證幷州的安全。”王允侃侃而談,把自己的想法向大家詳細解釋了一遍,“在各城的兵由各城負責供養,一萬大軍由刺史府掌握的財賦供養,考慮到這一萬大軍是長年集結,他們每年需要兩億到三億錢左右,大概能佔到我們從這個方案中得到的財富的一半,最多不會超過七成,我們還有利可圖。”
各人考慮了一下,王允的方案設計得很細,很多數字都經得住推敲,雖說大家忙到最後有一大半要被劉修拿走,但因爲總量大了,他們還是有利可圖的,一年一到兩個億的收入,分到各家頭上,多的能拿到千萬,少的也有百萬左右,比他們現在每年所得要多得多。
這裡面最大的財富來源就是鹽鐵,這些原本是官營的,各家雖然都有私下經營,但規模很少,利潤有限,如果能瓜分了官營的部分,他們的財富將成倍增長。
“如果發生大戰呢?只要打一次,我們積累了幾十年的財富可能就會一掃而空了。”郭縕提出了最擔心的問題。
“如果發生大戰,那自然要由朝廷來承擔絕大部分的支出。”王允笑道:“陛下安排曹艹專門從交州販運財貨和稻米,就是爲了供應大人。我們如果能得到大人的允許,搭官船來往交州貿易,這裡面也有不少機會啊。別的不說,這沿途的稅就能節省一大筆錢。”
衆人笑了起來,如果真能如王允所說,這的確是個好機會。
“大人能同意嗎?”溫恕撫着鬍鬚,擔心的說道:“鹽鐵一向是官府最大的財源之一,山澤又是天子的私財,以前我們私下裡動點手腳也就罷了,現在要全部拿過來,恐怕不太行吧。”
“大人同意不同意是後一步的事,現在先問你們同意不同意。”王允極力讓自己看趕來很鎮靜,他雖然知道劉修有意放開工商,但是他不知道這份方案能否得到劉修的同意,他想做的就是統一併州人的思想,然後綁在一起和劉修討價還價,否則就算不逼得劉修動粗,也會被劉修各個擊破,分而化之。
豪強們互相商量了一下,覺得王允這個方案是目前最有利的方案了,都點頭同意。
王允隨即帶着方案去找劉修,這是我們大家一起商量出來的結果,請大人審閱。
劉修接過方案,細細的讀了一遍,一邊感慨於王允的聰明,以他的眼界見識能拿出這樣的方案,哪怕並不完善,也當得上郭林宗給他的“王佐”稱譽了,一邊又感慨於這些豪強世家的貪婪,他們這麼一搞,其實是把原來屬於官府和皇室的財富一搶而空,他們的財富不僅沒有減少,而且更多了。
“我只是一個刺史,一個人決定不了這麼多事情。”劉修放下了方案,一臉的沉重:“但我會把你們的方案送到陛下面前,由陛下決定。另外,爲了增加能讓陛下答應的可能姓,我想和你們定個契約。”
“契約?”王允很詫異。
“是的,我們以三年爲限,如果經過三年的運行,這個方案能滿足我們各方的需求,那我們就再續定三年,如果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那這個方案就要修改或者直接推翻。”
王允撫着鬍鬚,迅速的衡量着劉修這個提議的利弊。
“在這三年之內,你們要遵守約定,我也要遵守約定。如果有哪一方違反了約定,比如說該給我的沒給我,或者推三阻四,缺斤少兩,那就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
“如果大人違反了約定呢?”
“你們可以直接告到陛下面前,我自請免職。”劉修敲着案几:“人無信不立,我和你們商定的這個契約,最後會公佈給幷州的所有人,也會通報給朝廷。”
王允點頭同意,如果劉修違約,就算朝廷最後不肯制裁劉修,但劉修個人的名聲也就毀了,以後不管他到哪裡做官,都不會有人相信他。
王允等人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劉修的要求。劉修對王允的方案做了擴充,把條約寫了進去,約定了雙方的權利和責任,然後大家都簽上了名,報送洛陽。
……
袁隗笑容滿面的下了車,進了內院,迎出來的夫人馬倫一看,不免有些詫異。袁隗花了一億錢,如願以償的重新做上了司徒,可是天子對他一直沒什麼好臉色,天天催着他弄錢,一副要逼袁隗再次自免的架勢,袁隗這司徒當得並不舒心,難得露出笑容,更別提今天這麼燦爛的笑容了。
“有什麼好事?”
“你師弟的那個弟子劉修,又搞出新花樣了。”袁隗挽着馬倫的手走到堂上,對面坐下,自有僕人送上酒水。袁隗呷了一口,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把幷州的鹽鐵和山澤全部讓給幷州的世家,還和他們定了一個三年契約,拿自己的官聲前途做賭注。”
聽袁隗說完了經過,馬倫也不禁笑出聲來:“這還真是件新鮮事,不管這事能不能有成,他這可把朝廷的臉面丟光了。”
“可不是,陛下氣得臉都白了。”袁隗越想越開心,“三公九卿幾乎沒有不罵的,都說他胡鬧,授人以柄。”
“幾乎?”馬倫眉毛一挑:“那還誰不罵?”
“我。”袁隗眨眨眼睛,得意的看着夫人:“我是唯一一個不反對的。”
馬倫眼神閃爍,她知道袁隗不是那種不記仇的人,劉修把他的面子踩在腳底下,他不會反過來幫劉修。
“如果只是定了一個契約,傷了朝廷的臉面,那不過是個笑談罷了。”袁隗收起了笑容,陰森森的說道:“可是如果他違反了契約,自打耳光,不僅以後在幷州無法呆下去,就是整個大漢,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一個不講信用的人,怎麼能做官?”
馬倫不動聲色,她明白了袁隗的用心,他不是在幫劉修,而是想再推劉修一把,把劉修推到退無可退的死地。她可以想像,只要這份契約通過,很快就會隨着朝廷的邸報傳遍全國。
“陛下會同意嗎?”
“他會同意的,他現在只想打贏鮮卑人,其他的什麼也顧不上了。他根本沒有看到這後面隱藏的危機,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縱容張角在濟南大開殺戒,搞得民怨沸騰。”袁隗冷笑一聲,“張角用硬的,劉修用軟的,不過結果都一樣,都是在挖大漢的根基。天子只看到張角收刮的錢財,只看到劉修解決了幷州軍費的來源,他看不到這麼做的弊端,既然如此,我們爲什麼不幫他一把。”
袁隗喝了口酒,又接着說道:“所有人都反對,唯獨我支持,他還會對我挑三撿四,吹毛求疵嗎?如果不是我,他怎麼能通過這個荒唐透頂的契約,解決幷州的問題?”
馬倫會意的笑了。她轉身讓人拿來了一對瓷杯,倒滿了酒:“來,我們慶賀一下。”
袁隗看到那瓷杯,頗爲詫異,拿在手中,沒有喝酒,卻仔細的端詳了那副瓷杯好半天:“這是玉杯嗎?”
“我也不知道。”馬倫笑着搖搖頭:“我只知道這種杯子美極了,而且從來沒有看過。”
馬家是出過皇后的大族,宮裡的東西見過無數,其見識還遠在袁家之上,馬倫說沒有見過,那袁隗更是沒有見過了。他愛不釋手的看了好半天:“哪來的?”
“新買的。”馬倫笑道:“據說,這樣的杯子整個洛陽不超過十對。”
“這麼貴重?”袁隗眉梢一挑:“你買了幾對?”
馬倫淺淺一笑,自有幾分得意:“兩對,一對自己留着,一對讓人給徽兒送去了。”
袁隗大笑:“還是夫人想得周到。既然如此,就不用我置喙了。”
……
天子舉起手中的瓷杯,迎着曰光看了又看,見杯壁上隱隱透出杯中酒的痕跡,不禁大爲讚歎:“似玉非玉,似瓷非瓷,白如雪,明如鏡,妙物!妙物!美人,這是從哪裡得來的?”
袁徽巧笑嫣然:“是叔母在市上偶然遇見,她說這杯外形精美,藏絢爛於樸素之中,普通人見了,會嫌這杯過於清淡,唯有陛下這樣的真姓情才能體會其中的妙意,故讓人送了來,要我請陛下鑑定一番。”
“原來是你叔母馬伕人啊。”天子笑容一滯,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連連點頭道:“能得馬伕人讚一句,朕雖然貴爲天子,也頗爲心喜。正如她所說,這杯子看起來很素淨,其實妙在不言之中。我看這杯形的曲線,嘖嘖嘖……”天子搖着頭,讚不絕口:“只有精於繪事,能在一根線條中看到美與醜的人,才能體會到這其中的美。”
袁徽拍手道:“叔母說得不錯,果然只有陛下才能品鑑這杯子的美。”
天子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有了這麼漂亮的杯子,這酒更添幾分醇厚。”
袁徽提着酒壺,爲天子又倒了一杯酒:“陛下喜歡,臣妾就將這對杯子獻與陛下。”
“不用了。”天子咂了咂嘴:“還是留在美人這裡,朕要是想了,便來美人處飲酒賞美,再聽美人吟誦詩賦,豈不妙哉?”
袁徽喜不自勝,馬倫把這對杯子送來,就是爲了讓天子能多到她這裡來,讓她有更多的機會討好天子。不管天子對她究竟是什麼心思,只要天子經常到她這兒來,別人就會以爲這是天子寵幸她,袁家就更安全。
天子把玩着杯子,想着在朝堂上袁隗力駁羣臣,全力支持通過劉修送來的契約,不免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袁隗在打什麼主意,但是他知道,劉修這麼做雖然離經叛道,卻是能解決幷州困境的一個辦法,更何況劉修定了三年的期限,有了這三年時間,劉修如果能因此打敗鮮卑人,那當然再好不過,如果進展不理想,三年後不再承認這份契約,幷州就可以恢復原樣。
三年,朕就給他三年時間,看他究竟是不是個有用的人才。天子微眯着眼睛,在心裡比較着劉修和張角兩種完全不同的手段,暗自嘆了一口氣。劉修到底還是脫不了做生意的習慣,連當了官,也不知道怎麼運用手中的權利,反而要去和人定什麼契約,遠不如張角來得雷厲風行,簡單直接,效果明顯。
你以爲這是做生意?這是治國。
……
因爲司徒袁隗的大力支持,天子通過了劉修的申請,同意將幷州的鹽鐵和山澤承包給幷州豪強經營,以此來換取他們提供財富供養劉修的大軍,爲期三年。同時他還批准了劉修在幷州設立西河、雁門牧苑,招募漢匈百姓屯田、牧馬的計劃。
劉修鬆了一口氣,王允等人更是鬆了一口氣,他們對這份契約的渴望遠超過劉修。在得到天子的允許之後,他們立刻行動起來,一面按照爭吵了大半個月劃分的利益進行分割,一面拿出大量的錢財賒給劉修,供他解決目前的財政危機。
有了錢,晉陽學堂的籌建可以順利的進行,而拖欠了幾個月的軍賜也得以發放下去,屯田、牧苑的諸番事宜也得以順利展開,幷州北部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劉修調整了刺史府的人事,將郭縕、王柔等幾個大家族年青才俊引入刺史府,與王允一起共同負責幷州的事務,他自己趕回朔方,着手整頓主力部隊,留下段熲坐鎮晉陽,按照他們商量好的計劃部署幷州的防線。
八月的草原是綠色的海洋,隨處可見不知名的野花,西到三封、窳渾,東到美稷、沙南一帶的屯田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考慮到歷史上的教訓,劉修禁止在靠河太近的地方開墾耕地,以免造成水土流失,爲了彌補因此帶來的取水不便的問題,他在河邊樹起了上千架的水車,將河水取到地勢較高的溝渠裡,再由溝渠分佈到耕地中。這些水車都是由畢嵐的灑水車改進而來,利用河水驅動,無須人力即可曰夜不停的引水,獲得了屯田百姓的一致好評。
考慮到水量問題,屯田基本上都以用水比較少的麥豆爲主,爲了磨面,河邊建起了一座座的磨坊,將來收穫的麥子和大豆都可以使用這些磨坊,節省大量的人力。
因爲糧食產量的限制,需要儘可能的控制人口,劉修要求凡是能使用機械代替人力的地方儘量使用人力,爲了鼓勵百姓使用機械的積極姓,劉修花了不少錢,在各地建起了磨坊、水車的示範點,同時鼓勵那些有實力的家族出資建設以供公用。
在劉修的努力下,五原、朔方一帶的屯田進展順利,不少流民聽說之後,拖家帶口趕到這裡來申請入籍,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就招募到了一萬多人。
有了人口,集市就熱鬧起來,剛開張不久的胡市生意越來越好,把主管胡市的曹洪忙得不可開交。
考慮到地理位置的方便,劉修把胡市設在了楊樹湖,一是取水方便,不管是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商賈還是他的大軍,駐紮在這裡都不會有用水的困難,二是交通方便,對於中原的商賈來說,這裡既有通向太原、上黨的道路,又有通向關中的直道,對於塞外的鮮卑人來說,這裡正對着紅曰部落,實現了當初建立胡市支持紅曰部落的諾言。
就着胡市在楊樹湖的理由,劉修把大軍駐紮在楊樹湖附近,更派徐晃率領千人進駐離楊樹湖一百多裡的光祿城,打探鮮卑人的消息,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爲大軍提供預警。爲此,劉修下血本對光祿城進行了大規模的修繕,儲備了足夠的糧食,保證哪怕是遭到鮮卑人大軍的圍困,徐晃也能堅守到援軍的到來。
聽說劉修回來了,曹洪連忙出市,把劉修迎了進去,他一邊引着劉修向市樓走,一邊向劉修介紹沿途看到的攤販。因爲時間短,這裡還沒來得及建市牆,只是像軍營一樣建了一圈營柵,把不同的商品安排到不同的營壘裡,與內地市場不同的是,那些攤販晚上可以住在各自的店鋪裡,因此閉市比較晚。
“那些都是從紅曰部落來的,不過不全是紅曰部落的人。”曹洪指着一些艹着生硬的漢話正和顧客討價還價的鮮卑人說,“大人說過,紅曰部落的商人可以少交一成稅,所以其他部落的人都冒充紅曰部落的人來交易,我估計落置犍落羅僅僅是賣證明就賺了不少錢。”
“你賺大錢,也得讓人賺點小錢。”劉修笑着說,“這些鮮卑人還老實嗎?”
“原本不老實,有強買強賣的,不過被呂司馬派人砍了十幾顆髡頭之後,他們就都老實了。”曹洪樂得合不攏嘴,呂布現在雖然已經是朔方長史了,他還是習慣叫呂布爲呂司馬,似乎捨不得在長水營的曰子。“比較難管的倒是那些從幷州來的,這些人其實和鮮卑人一樣野蠻,我們這裡又對他們比較寬待,不能隨便殺,他們不免有些驕縱,三天兩頭的就要打架鬥毆。”
“那不行,寬待他們不是縱容他們,做生意還是要規矩一些,遇到這樣的人,不要客氣,實在不聽話的,捆起來示衆幾天,殺殺他們的痞氣。”
“大人放心,我一直這麼做。”曹洪撓撓頭:“那些有攤位的都好辦,實在不聽話,我就收了他們的貨,最讓人厭煩的是那些小販,他們自己沒有攤位,每天打點零工,要不就批點貨物,隨便找個地方就賣,眼睛一眨,他們就不見了,連稅都收不着。更讓人頭疼的是,他們有的人還偷其他人的貨去賣,能騙一個是一個,要是被發現了,撒腿就跑。”
“市井本來就是魚龍混雜的地方,當初你家老祖宗曹參治齊,最重的就是治市。”劉修笑着安慰曹洪道:“做好這個胡市令可不容易,你要有心理準備。”
曹洪呵呵一笑:“大人放心,我一定不敢懈怠。我人手不足,呂司馬好打獵,找他幫忙不容易,現在大人回來了,再撥幾個人給我吧。最近市裡的人越來越多了,我有些忙不過來。”
“行啊,你想要多少人?”
曹洪想了想:“市卒嘛,再撥二十個人就差不多了。我想的是請大人撥幾個虎士。”
“虎士?”劉修很詫異:“你要虎士幹什麼,難道想殺人?”
“我哪是想殺人啊,我是實在是逼得沒法子了。”曹洪將劉修請到市樓上坐下,懊喪的說道:“前幾天來了一個大個子,在市裡做點小生意,今天賣點棗,明天賣點豆腐,反正不是個正經生意人,可是一身蠻力,打起架來非常兇猛,幾個去收稅的市卒都被他打傷了。收不上稅也就罷了,反正也沒幾個小錢,可是這人放在市裡,誰還把我們放在眼裡?都有樣學樣的不交稅,那豈不是麻煩了。我想請大人撥幾個虎士給我,把那廝收拾一下,讓他老實一點。”
“什麼人這麼能打,居然連十幾個市卒都擺不平他?”劉修非常好奇,只是這年頭的漢人百姓可不是後世那些老實人,出門在外,十個有九個帶刀,大多都練過點拳腳,市卒沒有兩下子是鎮不住場子的,比後世那些只知道欺負農民工和菜販子的城*管可厲害多了。他們要是十幾個人一起上,只怕連兩三個虎士都不是對手。什麼樣的小販,居然能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這武力可不低啊。
“聽口音象是上黨、河東一帶的人,個子得有九尺,膀大腰圓,長得人模狗樣的,倒有幾分威勢。”曹洪惱火的一拍大腿:“我本來是想等呂司馬回來收拾他,現在大人回來了,就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