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臥室裡寧靜黑暗。
突然——
“希希!”驚叫一聲,黎葉滿頭冷汗的坐起來。
抱着顫抖不停的肩膀,她盯着黑暗的空間,滿臉都是恐懼和痛楚窀。
還在夢中的尹正鐸也被她驚醒,開了檯燈坐起來,看她抖成一團,伸手過去,“怎麼了?”
黎葉一把推開他,“你走開!”
他鎖起眉頭,“發什麼神經!”
說着,卻拽起被子裹住她,“做惡夢?”
黎葉仍舊在發抖,就算睜着眼睛,恐怖的夢境也還在腦海裡無法消退。
摟着她,尹正鐸看了眼時間,凌晨三點。
將燈又調亮,他起身,不耐煩的抱怨,“神經兮兮,早晚被你嚇死。”
走出臥室,不多時,手裡拿了杯熱牛奶回來。
遞給她,他道,“喝了,趕緊睡。”
黎葉臉色發白,她是嚇得夠嗆,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
他坐過去,端起杯子放到她嘴邊,“張嘴。”
黎葉呆滯的看着他,眼裡眼淚直打轉。
他有些無奈,“做夢而已,現在不是什麼都沒有?”
黎葉忽然哽咽,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喝了口牛奶,溫度正好,又餵給她,“喝一點。”
溫熱的牛奶劃過嘴脣,流入喉嚨,她的身體仍舊是冷的。
喝了一點又不肯要了,她抱着自己在一旁發呆,尹正鐸簡直想弄死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沒好氣的把杯子丟到一旁,把她拉過來按在胸口,拽過被子躺好,沒好氣,“你不要上班,我明天還要開會!再鬼叫我就送你去看精神科!”
躺了會兒,她倒是安分,尹正鐸低頭看了看,她躺在自己胸口,睜着眼,目光空洞。
被她一鬧,他也睡不着了,一手摟着她,一手枕在腦後,“明天,不是,是今天——下班後,回趟黎家,跟你大伯說一聲我們結婚的事。”
黎葉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她放空的時候就好像只剩下了軀殼,尹正鐸最討厭她這樣,這樣的她,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內。
扳着她的下頜,他斂眉,“我在跟你說話!”
她垂着眼睛,嗓子有些啞,忽然問,“會有報應嗎?”
他眉頭更緊,“什麼?”
她自顧自的說,“一定有的,自私的人,一定都會受到懲罰……”
他摸了摸她額頭,又試了試自己,不熱,這女人卻說起胡話。
她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晚上從尹家吃了飯回來就一直不對勁,尹正鐸兩隻手把她圈的更緊,“你在說什麼?”
黎葉搖着頭,“我不該只想着自己,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我太自私,所以我失去了他……”
尹正鐸摸索着她的臉,全是淚水,他心裡氣惱她的莫名其妙,卻又對她失控的情緒手足無措。
也許找心理醫生刺激她是錯的,從那之後她一直古里古怪,她心裡藏着太多的秘密,沒準哪裡就是她的死穴,碰到了,就叫她再毀滅一次。
“有報應嗎。”他忽然接着她的話,“我看沒有。”
黎葉小小的身子被他裹得緊緊的,他低低的說,“我做了這麼多壞事,還不是一樣吃的好睡得好,所以,哪裡有報應。”
黎葉安靜不已,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報應來了的話,我也是衝在前頭的,你就別瞎操心了。”他撫摸着她光滑的肩頭,“睡吧,叫報應來找我。”
黎葉閉起眼睛,眼角一片濡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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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如常上班,黎葉雖然精神不太好,尹正鐸也沒有要她呆在家裡,他也清楚,對她而言,被關在這個地方,只會叫她更加抑鬱。
下了班,他按時過來接她,工作的時候她是積極的,看起來也恢復了不少元氣。
載着她,尹正鐸往黎家開去。
雖說她姓黎,但是和黎家卻沒什麼血緣關係,除了和已經過世的老太太很親,她在黎家始終是個不太融洽的存在。
以往她單獨去,免不了一場討伐,不過這次有他,沒人敢當着他面還興風作浪。
已經提前說過會過來,黎家人周全準備,大門裡,車子剛停穩,就聽見熱情聲音,“二哥!你來啦!”
尹正鐸下了車,繞到後備箱拿了輪椅下來,又到副駕駛開了車門,抱着裡面的人下來。
已經過來迎接的黎千素愣在那裡,驚駭的看着出現在尹正鐸身旁的黎葉。
尹正鐸推着黎葉一路進屋,所有黎家人都被驚得不輕——本應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人,卻用這樣的姿態出現,難免叫人摸不着頭腦。
停在大廳,尹正鐸看着齊全的黎家人,“大伯,我今天來,是想跟各位說一件事情。”
黎千素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上去拉着他,“二哥,不如先吃飯吧,你不是最愛吃我們家廚師燒的丸子嗎?今天特意給你做了,過來嚐嚐?”
“不了,我等下就走。”尹正鐸直言,“我已經跟黎葉領了結婚證,下個月二十二號辦婚禮,各位賞臉的話,來喝喜酒。”
“什麼?”黎成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鐸,你再說一次?你和黎葉怎麼了?”
“我們結婚了。”他言簡意賅。
唐秋萍最先出聲,“這還真是新鮮了——老太太屍骨還沒冷呢,當孫女的就迫不及待的嫁了?還是嫁給疏雨的男朋友,疏雨是白死了嗎?誰來給我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情況?”
黎成祥也斥責,“這也太不像話了!現在是老三和老三媳婦不在,要是給他們知道,怎麼得了!阿鐸,你跟疏雨青梅竹馬,就算她過世了你要另外娶親,都好,可是怎麼能是黎葉!”
黎千素瞪着黎葉,她一副沒事人的態度,不慚愧,不悔恨,害死了疏雨的罪魁禍首,居然這麼大義凜然!
“一定是你!”指着她,黎千素怒斥,“又是你在搞鬼!你到底要把我們家害成什麼樣纔會罷休!奶奶怎麼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夠了。”尹正鐸心生不耐,“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腦子清醒的很。今天過來,是想跟長輩說一聲,黎葉我帶走了,祝福也好,不祝福也罷,這已經是事實,沒人能改變。”
“可是二哥,她怎麼配得上你!”黎千素有些失控的上前,“你看看她,哪裡比的過疏雨,你是因爲太恨她,所以想報復她?”
尹正鐸揮開她,“既然這樣,我也不多說了,話已經帶到,告辭了。”
“二哥!二哥!”黎千素試圖拉住他,他分明是個聰明人,可是爲什麼在那個女人身上屢次犯愚蠢錯誤!
看着他帶着黎葉開車離去,黎千素急的拉住唐秋萍,“媽,二哥他瘋了,他怎麼能娶黎葉!”
唐秋萍也連連搖頭,“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們黎家也不用做人了——尤其老三家,疏雨死了他們已經夠打擊了,現在竟然給黎葉鑽了空子,到底把阿鐸給搶走了,這簡直是天大的侮辱。”
黎明東也是同樣的想法,平日裡來往多一些的熟人都知道疏雨的那件事,尹正鐸是個男人,又樣樣出挑,放在那件事裡,沒人會怪他,疏雨早早凋零,人人惋惜,唯獨黎葉,這些都不是屬於她的,偏偏她橫插一腳,還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慘後果,所有的責任全在她一個人身上。
可是現在,她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尹正鐸明媒正娶的妻子,這讓疏雨情何以堪,黎明東夫婦、甚至整個黎家都將被置於何處。
“我去找尹家好好談談,絕對不能讓他們的事成了。”黎成祥馬上朝着門口走去。
一直站在後面的黎雪歌忍不住出聲道,“爸,尹二哥要娶葉葉姐,也沒什麼不好的啊,你不是一直說他應該是黎家的女婿嗎。”
“你懂什麼!”唐秋萍怒斥,“就算疏雨沒了,也輪不到黎葉!她算哪門子黎家人!”
黎千素挽着媽媽的胳膊,一臉的委屈和急迫。
黎成祥瞪了眼黎雪歌,“閉嘴,回屋去!”
說着,匆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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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復室。
扶着黎葉,尹正鐸帶着她走上練習器械,她並不配合,不肯邁步,腳都不肯擡。
一會兒下來,尹正鐸弄得滿頭大汗。
看她一眼,他有些惱,“你來康復還是我來康復!你就這麼喜歡坐輪椅!”
黎葉沒什麼反應,她對自己已經瘸了這件事深信不疑,就算醫生說她可以站起來走路她也還是堅持坐輪椅。
尹正鐸簡直拿她沒辦法,又氣又累跑去一旁休息,看着康復老師帶着黎葉,又覺得那個人粗手粗腳,黎葉又根本不配合,沒一會兒弄得黎葉手腕子上都是手印。
他沒好氣的走過去,推開老師,又過來帶着她做步伐練習。
因爲坐的太久了,她的肌肉甚至有些萎縮,腿一直不用,纔會真的瘸。
從後抱着她,尹正鐸用自己的腿頂着她往前邁步,雖然這樣被動着,她還是走了一段距離。
邊上的康復老師一直看着做指導,打趣,“尹先生耐心真是好,像是爸爸在帶着女兒學步。”
尹正鐸沒說什麼,黎葉臉色卻有些不好,腿上沒出力氣,軟綿綿的直往下墜。
尹正鐸看她坐在地上,忍不住發火,“裝瘸子好玩是不是?我警告過你,半個月必須給我站起來!你再跟我唱反調,我就直接開車從你腿上壓過去,你喜歡坐輪椅,我讓你坐個夠!”
康復老師見他發火,暗暗撇嘴——剛剛的話當他沒說。
看了眼時間,尹正鐸走過去拎起黎葉,“今天就這樣,明天再來——你最好想明白,這事由不得你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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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她離開康復中心,她的不配合讓尹正鐸頗爲惱火,這女人是怪胎,哪裡有人會排斥健康,偏偏她就是鐵了心要當個殘廢。
路上他電話響,是盧衍,說和幾個朋友在吃飯,問他要不要帶尹太太過去。
看了眼旁邊永遠放空的女人,尹正鐸將車子變了路線——她需要多接觸人,身上纔會帶人氣。
到了飯店,包廂裡已經坐滿了人,基本上都是熟人,不少人也都帶了女伴。
不過他和黎葉一到,還是引得大家一陣譁然。
幾乎沒人認識黎葉,不過她的輪椅足夠引人注意。
帶着她找了個位置坐好,她也不問,也不吭聲,悶着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滿屋子亂糟糟的氛圍和她絲毫沒關係。
尹正鐸倒了點果汁放在她跟前,這女人從來不會因爲自己坐着輪椅而感到羞愧,也不會被別人的目光影響,這其實不是個好現象,坦然和認命是兩回事。
盧衍碰了碰他,小聲說,“怎麼搞得,你剛結婚就搞家暴?”
尹正鐸斜他,“閉了你的烏鴉嘴,我家暴,她連輪椅都坐不住。”
盧衍禁不住對黎葉的無限好奇,眼睛不住的打量她。
當初那件事鬧得尹家黎家人仰馬翻,而其中的始作俑者,竟然是那個走到哪裡都沒人多看兩眼的小丫頭。
之前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出席一個活動,黎老太太帶着她,不愛說話,穿的也不是很顯眼,跟班似的,和黎家其他女孩相比,她存在感一點也不高。
可是就是她,如今坐在了尹正鐸身邊,不是典雅柔美的黎疏雨,也不是開朗外放的黎千素。
尹正鐸倒果汁,叫服務員弄空調,要口味輕一些的菜……爲的都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太過平凡的她。
盧衍笑起來,搖搖頭,人生的際遇,還真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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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們湊到一起喝酒聊天,女人們湊到一起八卦攀比。
飯吃了一會兒,開始玩開,尹正鐸和他們喝起了酒,放着黎葉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玩。
瞟過去一眼,別人聊天她坐着,別人笑鬧她坐着,那女人興許不是有創傷後遺症,她需要治療的是自閉症。
一陣笑聲過後,其中一個女人發覺黎葉一點也不合羣,叫她,“欸,你跟尹二少一起來的,是他女朋友啊?”
黎葉看着那女人,沒做聲。
大家只當她默認,笑嘻嘻的問,“怎麼搞定的二少啊,他可是出了名的難搞,不知折了多少女人的芳心。”
“餵你這鑽戒是二少給買的?好大啊,幾克拉的?”
黎葉坐在那裡沉默遊離,她和周遭格格不入的氣質那麼明顯,卻也抵擋不住衆人好奇的探究。
見她不回答,有人撇嘴,“真是尾巴翹上天了,還沒怎麼樣,人話都不會說了。”
圍在她旁邊的幾個人散了,另外去玩。
黎葉仍舊沒什麼反應,她並不喜歡這裡,更不喜歡和這些人打交道。
一個短頭髮的女人坐過來,朝着黎葉笑笑,“別理她們,下次吃飯就看不到了——這些男人換女伴比換衣服還快——不過我們還是會見面的,尹正鐸和他們不一樣。”
黎葉看着她,她染了紅色的短髮,異常利落,點了一根細細的煙,姿勢嫵媚,“你腿怎麼了,一直坐輪椅呢?”
黎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搖了搖頭。
知道她不想說,也沒再問,她道,“我叫美妃,你呢。”
“黎葉。”
她一晚上頭一次開口,美妃點點頭,“你聲音還挺好聽的——黎葉?葉子?啊哈,我知道了,原來是你。”
黎葉露出不解。
美妃按滅了菸頭,“我跟你說,尹正鐸盧衍我們幾個也算是一起長大的——他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你有想問的,我都告訴你。”
並沒有什麼想問,黎葉抿抿嘴。
美妃卻是個愛說話的人,“說真的,尹正鐸跟這些人比,還真是一點都不愛玩,我們都說他浪費了那麼好的條件,我認識他這麼多年,就知道他喜歡過一個女人,他偷藏了人家的照片,盧衍想偷看結果打碎了相框,還被他揍了一頓。”
黎葉淡淡的聽着,那個女人是疏雨吧。
美妃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跟她說這些不太恰當,“你不要介意啊,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沒有別的意思。”
黎葉無所謂,“沒關係。”
“是沒什麼關係,那女人應該早就嫁人了。”美妃笑笑,“阿鐸那時候還大醉了一場,誰也找不到他跑去了哪裡,害的尹家老爺子親自打電話過來問我們,我和盧衍從山頂把他拖回來的,他嘴裡一直唸叨,大概意思就是那女人要和別人訂婚——看我又說這些,呸呸。”
黎葉聽的有些糊塗,那個女人不是疏雨麼?可疏雨沒有和別人訂過婚,對尹正鐸,她也是十分中意的。
想到疏雨,心裡難免愧疚,無論如何,一條鮮活的生命沒有了,而自己,總是其中的直接關係人。
“那些過去就不提了,現在他心裡就只有你吧。”美妃瞧着她,挺伶俐的人,雖然有些冷清,不過看尹正鐸的樣子,倒是保護的很。
黎葉颳着手指,這種話題,她並不想接下去。
“別不好意思說了——你看過他胳膊上的紋身吧?”美妃壞笑。
黎葉還沒等說話,美妃忽然痛叫一聲,回頭,見是尹正鐸。
“幹嘛打我!”美妃瞪他。
“廢話太多。”尹正鐸白她一眼,推着黎葉,強行將她帶離美妃身邊。
看了黎葉一眼,他清清嗓,“她說了什麼,別當真。”
黎葉面色平靜,也沒有當真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怎麼,又有些生氣,拽着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