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陽來到陽臺,微微搖搖頭,把大衣領子豎起來,雙手揣進袖內,望着遠處連成一片的雪白,抗拒不住透骨的寒冷。
忽然他聯想起碳來,一晃,竟真看見樓下被冰雪覆蓋的草坪上,似乎散落着很多烏黑的碳。心想:怪不得英敏在教我畫畫時說:‘想象成像,腦像臨摹,景才入畫,畫纔出神’!”
閃陽又忽然悟懂,原來,鄭板橋畫竹,胸有成竹;唐伯虎畫秋香,過目成畫,都該是腦像臨摹吧!
片刻,閃陽眼前全部通黑,心中不禁一陣悲哀,他預感到即將降臨的大災難,自己的面前,不像是想象成像吧?難道是雪盲?不對,自己從來沒有過雪盲!難道會是失明?想到失明,閃陽在一陣極端的難過之後,很快平靜下來:剛剛由妹夫冒着受牽連的危險,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自己撈出來,家人才獲得一線生機,自己要嚷嚷着眼瞎了,家裡會亂成成什麼樣子?簡直不堪設想!一定不能在大過年的時候,再讓家人因爲自己而擔驚受怕了!
其實,人們所說的幻覺,就是因爲想的多了,腦海中構成了某事物的圖像,折射到視網中而已。這全部可歸結爲想象成像。
閃陽嘗試着,隨着視線的轉移,希望看到其它地方還是雪,那纔是真正的想象成像。可是,不巧得很,眼前所有的視野,除了無盡的黑暗、無盡的碳,確實別無他物。
他摸索着回到廳房,站在牡丹背後說:“來,章華給我抱着,你去該包餃子包餃子,年還照樣過,我不下手了,享享福!煤煙太薰眼了,我坐被窩裡給孩子講故事去!”
閃陽以爲,牡丹聽到他的話,就會高興的把章華遞到他懷裡,這樣,他正好可以若無其事地跟着牡丹的牽引離開養父母,避過新年的慌亂。
就在此刻,他又忽覺頭暈胸悶,一陣天旋地轉。
他本來想再叫一聲牡丹,快點遞章華過來。可是,嘴張了幾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一時間,閃陽真感覺到比在拘留所裡還要絕望,還要痛徹骨髓。就這麼突然之間,無情的蒼天,又剝奪了他的發言權!
不是沉默的時候,沉默反而招致更大的懷疑。
牡丹在往閃陽懷裡遞章華的時候,終於發現了閃陽舉止的不同尋常:“閃陽,你的眼睛怎麼了?”
閃陽口中說着沒什麼,但卻發不出聲音。
“你怎麼又連話也說不出了?”看着閃陽光張嘴沒有聲音的焦急神態,目光呆滯而盲從,牡丹才真正感覺心如刀絞的滋味。
醫院裡,經螺旋CD多切面拍照磁共振頭部檢查,專家根據閃陽的發病過程,分析說:“口不歪,眼不斜,手腳靈活,沒有中風特徵。處在頭部兩側耳朵上方顳顬部位的發聲神經、和言語神經嚴重扭曲,並有擴張現象,神經切面有鬱滯,導致失語;處在枕外粗隆部位的視覺神經扭曲,眼底部切面有充血現象,導致暴盲。所以,患者的失明和失語,純屬氣急所致,民間就是所謂‘氣瞎眼’、‘急啞巴’!一般人氣急時說話都會有結巴現象,這就是氣的太很了。千萬不要再氣了,再氣,還會失聰(耳聾)也說不定啊!”
除夕夜,該是吃團圓年飯的時刻,閃陽卻在醫院裡掛點滴,看不見也說不出。竟然不能給廣州的生身父母打電話拜個年!
牡丹安慰他說:“閃陽,千萬不要急,政府不會冤枉咱們的!
何況,公安部門沒有找出宏圖集團的章陽就是你的材料證明,就是有證明材料,但事實上你沒有參與呀!終究會有個水落石出對吧?
而且,你不也曾說,‘人生難免三窮六富’,就是再退到零點,現在,我們總還是比、當初被老規矩棒打着結不成婚強得多吧?所以,你氣啥?急啥?別忘了,這個家還要你領着過啊!你千萬不能再失去聽覺,‘留有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教過我這句話吧?
閃陽,你千萬挺過來,如今我包圍在被你愛被你寵的幸福中,嬌懶的享受着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我不敢設想我幸福的圓周會有缺口。
如果你今天的傷害,是兔哥對你的愚弄所致,你不惜代價地幫兔哥,無非就是想報答俺小姨對你的哺ru之恩,怎奈事與願違!但也不要因此記恨懷惡,你仁至義盡,應當心安理得;他喪心病狂,恩將仇報,自有天罰!
照你目前狀況,就是你真的有罪,也不能再施以刑罰;
而如果真還判你坐牢,我就在離你最近的地方,租賃房子住下來,我陪你度過每天所允許的最長探監時間;
如果判你無罪,你的身體又一直不好,我就是你的嘴巴和眼睛,讓咱倆在今後的日子裡,合二爲一;
無論如何,我都只希望,你別對生活失去信心,別忽視還有我的存在!如果你一直愛我,你就頑強地堅持下去……”
然而,閃陽無動於衷。
2008年3月,兔哥從天而降回來自首。據交代,宏圖集團公司懂事成員中虛設的章陽之名,純屬他無聊時‘隨意練筆’之過。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閃陽被宣佈無罪,存款解凍,房拆封,車歸還。
然而,關於閃陽的失明失語,經專家多次會診,雖然沒有不能恢復的診斷結論,但誰也不敢斷言可以恢復到什麼程度。儘管親人們也都安慰說,過一時就會好了,而閃陽自己的感覺是:希望渺茫。
住院治療已是多餘,閃陽堅持帶藥回家靜養。
回到家裡,他感覺自己成了一個衣食住行都要靠人照顧的廢人。年紀輕輕的就這麼廢掉了?而且又被誤解爲詐騙犯?這人還有什麼活頭?儘管兔哥自首,他的詐騙嫌疑撤消了,閃陽還是感覺自己不該無形中支持兔哥走上絕路,似乎自己就是真正的詐騙犯,閃陽的情緒一度十分惡劣。
手機摔了,電腦摔了,無論是養父母、牡丹端來的飯,都摔過。
不管親友多麼真誠的勸說都顯得蒼白無力,就是生身父母從廣州回來看望,他都表現的很不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