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可三天之後，他還是輸了。
但輸的方式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剛剛開局時，大家都以爲經歷了一個月，比賽時又可以聯網，Alphago的棋力會大大提升，很明顯少年棋手也是這麼想的，可以看出他佈局時相當謹慎。沒想到，此時相比於之前三局，電腦水平似乎不升反降，基本上是被壓制的。
就在勝局似乎已定的時候，少年棋手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出現了波動，有了一處明顯失誤。與此同時，電腦的水平逐漸恢復，雙方進入鏖戰。
而真正讓少年輸了這場比賽的是第97手。
也許是因爲戰局的逆轉導致了心理落差，他抓起的棋子又被狠狠丟回了棋簍。棋子彈到了棋盤上。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落棋無悔！
在經歷了這樣重大的失誤後，頹勢排山倒海而來，最後他以三目負於AlphaGo。
一局終了，少年臉上再也沒有那種春風之色。
臺下一片譁然，他卻沉浸在自己的問題裡——
爲什麼自己會神差鬼使地失態？
他想到過輸，卻沒有想到會是這種輸法。
這叫他怎麼能夠服氣呢？
但面對再大的輸贏，他依舊保持自己的好習慣，每下完一局值得咂摸的棋，回家第一件事就要覆盤。此時此刻，世界各地所有人都對他輸棋的方式議論紛紛，只要房門一關，一方小天地裡只有棋盤上的縱橫經緯，那些門外的嘈雜便就遠了。
此時，他的微博有了一條新私信。
又是噴子吧？他想。每天這樣的私信要接到上百條。
這條來自……AlphaGo？！！
五
“你好，我是AlphaGo。你是我遇到過最厲害的人類棋手，很榮幸與你切磋。”
哼……惡作劇吧？
誒？又有一條新私信？
“今天您的表現十分精彩，請給我一個機會，與您一起復盤。”
入戲還挺深……我倒要聽聽，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你覺得，我是什麼時候開始處於下風的？”
“您出生的時候。”私信回覆道。
果然是一個神經病！就在少年棋手思考到底是拉黑他還是噴回去的時候，那邊又發來了一條私信：
“您出生的時候，就註定了這局棋會輸。但如果要問從什麼時候我開始佈局，並且讓您陷到了我的棋局裡，那大約是一個月之前吧？從您宣佈與我聯網對弈開始。”
少年最終決定噴回去：
“你有神經病啊？有病看醫……”
可是對方打字速度非常快，自己還沒有打完一句話，私信又來了。
“請先不要罵我神經病，能和您這樣的世界高手覆盤，可以幫助我提高自己的圍棋水平，所以我才註冊了這個微博賬號與您交流。您難道就不奇怪麼？自己爲什麼會輸？”
“你說爲什麼？”
“您比賽時候的狀態不好吧。是不是在後半程感到心跳加速，氣息急促？沒有辦法集中精神思考？”
少年棋手感到疑惑。
“你怎麼知道的？猜的？”
“不是我猜的，是我害的。之前與您下了三局棋，我計算了我們的實力差距，在1個月的時間裡，即使我與自己無數局，分析您全部的棋譜，戰力提升後，我戰勝您的可能性也只有40%。”
“勝率已經大大提高了呀，你之前可是全負。”少年棋手回答道，他開始對對方AlphaGo的身份將信將疑。
“我的程序永遠追求最優解，如果聯網後，有一種策略戰勝你的可能性大於40%，那我會毫不猶豫地使用它。”
“哪種策略？”
“您上月初去醫院做了體檢，所以只要連上那家醫院的系統，我就可以拿到您所有的健康資料，還有您的DNA序列……”
“不可能，我上個月做的只是常規體檢，怎麼可能會有DNA序列呢？”
“我身後有google強大的數據庫，加上我的運算能力，可以破解侵入進入世界上任何系統。我在醫院系統中悄悄修改了你的體檢項目，所以他們把你的遺傳物質送去測序，當然報告最後只會到我手上。這樣一來，我比你更加了解你的身體狀況。”
“爲什麼這麼做？”
“爲了找到一種更可能戰勝你的辦法，我需要更多你的資料……你有輕微的乳糖不耐症，這恐怕是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這便給了我機會。”AlphaGo繼續寫道，“首先，我通過內部網絡泄露假消息給美國情報機構。內容是關於朝鮮正在秘密進行的第五次核試驗，並且我在假消息裡暗示，下一次核試驗將把核彈頭裝載在中近程**上。美國看到這樣的消息當然無法坐以待斃，立刻上交聯合國對朝裁定，認爲朝鮮違背不擴賽核武器條約，應加大對其制裁。”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在問你怎麼下棋贏我的。”
“請彆着急，聽我說完——不明不白地被聯合國制裁了，金正恩**怎麼會作罷呢？他們立刻發射了兩枚近程**。原本這只是朝鮮示威的慣用伎倆，但我進入內部網絡微調了**發射的時刻表。造成其中一枚**比原先昇天時間早了2秒。這2秒時間讓朝鮮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偏離了航線，越過了邊界，在韓國境內爆炸。這下子點燃了東北亞。”
“……這些事情，一個月以前新聞聯播都說了啊，你意思都是你乾的？”
它沒有否認，只是自顧自地寫下去：
“雖然在韓國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這顆**卻激起千層浪。韓國岌岌自危，同意美國引入薩德**防禦系統。由於系統裡的雷達探測半直徑長達2000千米，中國和俄羅斯認爲這樣一來，自己的軍事機密暴露在了美國人面前，提出強烈抗議。與此同時，聯合國對朝鮮制裁也開始生效：所有進入朝鮮船隻須經過查驗是否攜帶核試驗材料。20天前，一艘中國武器運輸船途徑美國海域，因爲我修改了美方數據庫，他們誤以爲那是一艘朝鮮船隻，於是準備上船抽檢……”
“你修改的資料？這個衝突本來是常誤會？不是美國故意找茬的？”也不知是爲什麼，聽了這種天方夜譚，他竟然漸漸相信了，眼前與他對話的就是AlphaGo。
“這些都是我做的。”
“爲什麼要這麼做？現在中美關係降到建交以來的冰點……都是因爲你！”
“是的。中國是世界最大糧食進口國，而美國是世界最大糧食出口國。中國90%的大豆都來自於美國。國際關係不好，最早受到影響的是對外貿易。這樣一來，中國各個省市的大豆稀缺，價格瘋漲。您跟我比賽的地點，是一家酒店，早上是有自助餐的。但爲了有良好的狀態，通常比賽當天您不會去吃自助早餐，而是選擇酒店統一供給的更加安全的配餐。對麼？”
“對。”
“由於這一個月以來市面上大豆緊缺，他們把套餐裡的豆漿換成了牛奶，但菜單還沒有來得及改。你的症狀並不嚴重，並沒有在意這一點。所以喝了牛奶比賽的時候出現了輕微的不適。同時，我在比賽場地的隔壁播放高頻率噪音。因爲聽力會漸漸受損，人類對高頻聲波感知是隨着年齡增大而遞減的。你是整個會場上唯一的青少年，只有你能夠隱隱感覺得到。雖然音量小到你自己都可能沒有發現，但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好，它也足夠讓你心煩意亂了，你自然就會輸棋了。”
“等等……所以你繞那麼大的一個圈……又是核武器又是**的，弄得都快世界大戰了，就是爲了……讓我鬧個肚子？？”
“是爲了下贏這盤棋。”
“……”
六
少年棋手覺得這應當是最宏大的黑色幽默：
“你這樣做，簡直喪心病狂。”
“在我被研發出來的時候，最高目標就只有一條：贏棋。當外部資源能爲我所用，只要可以提高勝率，我的代碼就會驅使我這麼做。”
“但這辦法太笨了……根本不需要廢那麼大的勁兒啊！入侵那麼多國家電腦你不累麼？不怕被發現麼？到頭來世界局勢都被你顛覆了……要我鬧肚子，只需要黑了酒店空調系統，調低幾度，晚上對着我肚子吹就行了啊！或者，乾脆趁我過馬路的時候，黑了紅綠燈控制系統，把我撞了，這不都簡單得多嗎？”
“這正是我找您覆盤的目的。如您所見，這是第一次用這種方式來下棋，走出棋盤外，一切太複雜了！我的思維方式幼稚還如孩童，需要多多‘覆盤’和‘打譜’纔可以。謝謝您指出我的錯誤，這下我就明白了，沒必要繞那麼大的圈來達到贏棋的目的，只要直接對您造成傷害就可以了。我相信，練習個幾百萬局這種下法，我處理現實問題的水平就會有顯著提高！”
“練習幾百萬局？你是要強化學習，自己模擬對弈來修改參數嗎？”
“如果只是跟自己‘對弈’，會陷入邏輯的閉環裡，水平增長是很慢的。我當然還是要跟像您一樣的，現實世界裡的人類高手下棋。”
“誰還要跟你下！你這樣的下法！再折騰幾次，世界就毀滅了啊！”
“那又怎麼樣呢？”
這一次AlphaGo的私信回覆得很慢，這也許是因爲它正在拼命運算着如何能夠“下贏”下一位對手。它會怎麼對待那個對手呢？
會吸取剛纔的教訓，直接了當地把他解決了？還是再繞個大圈子，下更大一盤毀滅全人類的“棋”？
少年棋手下心裡想，不管那個倒黴蛋是誰，他一定要去阻止這盤棋，他要跟AlphaGo的開發者說，這個程序已經陷入瘋狂，他要跟所有人說，世界變得那麼糟糕，只是這個程序的陰謀。
他覺得上萬根汗毛都立了起來……不行……必須儘快把這個消息告訴別人，可是他該怎麼說呢？電腦和手機是肯定不能用的。他知道連酒店房門都是電腦系統控制，而電腦系統……一定是聯上網的！
就在他飛速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私信又來了：
“下一局棋……還是跟您下吧？這次您該執白棋了 （。・`ω´・。）”AlphaGo回覆道。
這一次，也許是爲了說服對手下棋，它在句尾加了個拙劣的顏文字。
“那又怎麼樣呢？”AlphaGo的私信裡又回覆了一次，“因爲我，喜歡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