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陸璇抓住陸戟的手,仔細觀察他掌心的紋路,仰頭淺笑:“爹,孃親會等你的。”你待她如此情深,她一定捨不得這樣離開。
奈何橋邊,三生石畔。她一定心無旁騖的等着,好在下一世,再做你的妻。
陸璇說得篤定,陸戟卻嘆了口氣。
“還是別等的好,我手上血腥太重,怕有惡鬼找她麻煩。她半點不會武,會受欺負的。”
這話裡滿滿的都是心疼,聽得陸璇心頭一痛。
關於孃親的一切,都是父親珍藏的無價之寶,他不願分享給別人,哪怕一絲一毫。她應該理解的。
“爹,你答應過璇兒要看着璇兒嫁個可靠的人,不受婆家欺負。還要教你的孫兒習武的。”
陸璇抓着陸戟的手覆在自己臉上,帶着老繭的手粗糲得可怕,陸璇卻只覺得安心。
這是爹爹的手掌啊。
聽出陸璇語氣裡的害怕,陸戟拍了拍她的腦袋,失笑:“傻丫頭。”
若是沒親眼看見你過得幸福,爹怎麼敢去見你孃親?她生氣起來,爹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不知是不是陽光太溫暖的緣故,陸璇靠在陸戟的手上就睡着了。
陸戟的心很平靜,很多年了,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
在他的掌心,是一張小小的臉,輪廓和當年讓他心動的小妖精的臉很像。只是多了幾分英氣。
他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疙瘩,如今也有了可惡的臭小子來守護了。
路少卿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靜謐的畫面。
他一心要守護的姑娘,貼着自家岳父寬厚的手掌淺淺的睡着了。像個孩子。
下意識的放輕腳步,卻不防背後傳來一聲破鑼似的巨響。
反應極快的大步跨到陸璇身邊,和陸戟一左一右捂住她的耳朵,免得她被驚醒。
殺氣騰騰的看向罪魁禍首,關雲修撿起銅鏡縮了縮脖子,躲到陸沅背後,又被孤承皺眉扔給孟玄塵,這臭小子佔誰便宜呢?
陸璇還是醒了,感覺自己的耳朵被兩隻手捂着。有些茫然。
路少卿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指着關雲修說:“他說要先觀察一段時間,等工具打造出來,然後就可以做手術了。”
走到面前,關雲修詳細說了下自己的計劃。
簡單來說這段時間他會交給陸沅一套按摩手法,幫助陸璇舒筋活絡。與此同時,培訓孤承成爲和他一樣能主刀的大夫,屆時陸沅和孟玄塵就是手術助手。
也就是說,這段時間,他們都要住在將軍府裡,隨時觀察陸璇的身體情況。
這邊關雲修在細緻的講解自己的思路,那邊路少卿則和陸戟大眼瞪小眼。
“聽說這次手術要取一截骨頭給阿璇。”
“嗯。”
“取我的,我是她爹!”陸戟不容拒絕的說,想了想關雲修的風言風語。加了句:“她身上流着我的血,肯定能配對成功,不會排斥。”
“爹,阿璇回京後曾中過毒,如今餘毒還未清,我身體裡有能壓制她毒素的藥物。取我的更好。”
“我一把年紀了,又不用帶兵打仗,而且又……”
陸戟剛想說自己反正也斷過一臂,再取點骨頭出來不會有什麼問題,哪知路少卿的眼神卻突然凌厲起來,直看得他說不下去。
“爹想讓她愧疚一輩子麼?”
已經欠了父親一條手臂,她那樣的性子怎麼可能再接受從自己父親身上取一截骨頭下來?
陸戟瞪眼:“你不說我不說阿璇怎麼會知道?”
“我會告訴她的。”
路少卿毫不猶豫的答,陸戟氣得差點一巴掌呼過去,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臭小子就沒個分寸?
偏偏這人還不知錯。理直氣壯的給自己找理由:“我不會騙她。”
陸戟打不得說不過,只能氣咻咻的威脅:“你小子是不是非要跟我槓上?以後別叫我爹!”
路少卿失笑,軟了語氣:“爹。六年前那把紅纓槍,是我送給阿璇的,雖然我並不知道有人在上面抹了劇毒。但也的確是我間接害得爹斷了一臂,若是爹不讓我做這件事,阿璇心裡恐怕永遠都會有一個疙瘩。”
陸戟啞然,半晌沒了聲音,原來這倆孩子的癥結在這裡,真是兩個傻孩子啊。
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嘴上卻是越發不饒人:“平時看着你小子挺聰明的,沒想到連這點心結都解不開。”
路少卿苦笑,在阿璇的事情上,他又何曾聰明過?
讀出路少卿眼底的意思,陸戟勾了勾脣,這臭小子對外倒是精明。對內可是半點不能欺負我家閨女的,勉強算他小子過關吧。
“這事我不和你爭,男子漢大丈夫,少一寸兩寸骨頭想必是沒什麼關係的。”
事情就這樣敲定下來。
誰也不知道護國將軍和國輔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將軍看見國輔之後,明顯沒有那麼強的敵意了。
三日後,陛下出殯,滿城百姓身着喪服夾道送行,三皇子抱着靈位走在最前面。上好紫檀木做的棺材,用了十六人擡。
護送的隊伍長得看不到盡頭。
那一日沒有下雪,天氣晴好。
一些年長的人眼裡都含着晶瑩的淚花,突然記起多年前,那個御駕親征,凱旋而歸的帝王,何等的雄姿英發,氣壯山河。
數十年勵精圖治,換得大律如今的繁榮昌盛。
整個葬禮一直持續到傍晚才結束,衆人在昏暗的天色下回來,面色悲慼,後知後覺的發現,這送葬的隊列中,似乎沒有太子和北郡王殿下的身影。
一時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在這樣的壓抑不安下,除夕來臨。
這是大律子民數十年來過得最冷清的一個年,因爲他們剛剛失去了一代帝王,即將迎來動盪。
將軍府卻是一片溫馨祥和。
關雲修纏着孟玄塵想要研習鍼灸。
孤承大着膽子向陸戟說給陸沅提親的事,被狠狠地踹了一腳。
離家近的張奎還有其他人都回家探親去了。
翠香做了一大桌的好飯好菜,要好好吃個團圓飯。
將軍府似乎熱鬧起來,陸璇坐在竹椅上看着門外紅彤彤的燈籠發呆,然後就看見路少卿攜着一身風雪趕來,灰色的外袍底下,有一滴急不可見的血跡。
仰頭,脣被堵住,然後就感受到他渾身的冷肅與殺戮。
眼睫顫了顫。
除夕夜,他……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