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院。
金秋之季,丹桂飄香,院中層層圍疊的木柵前,豔色薔薇花芯探出頭來,簇簇爭奇鬥豔,盎然生機。
秋樹下,一襲煙藍色紗衣的女子裹着雪白輕裘倚在矮榻上,原本愜意曬着太陽的安寧面容忽地一凝,纖弱黛眉緩緩擰起,臉色倏地開始變白。
“小荷……小荷……”她的嗓音壓得很沉,似乎是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聞聲趕來的小荷見矮榻上的女子蜷着身子,臉色登時大變,急急忙忙跑到她身邊:“夫人,夫人你這是怎麼了?”
雖是寒秋,霓裳額上卻已沁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來,死死抓着小荷的胳膊:“我……我好痛……你快去給我找大夫!”
“好,好,小荷這就去,夫人忍着點兒!”
小荷火急火燎地一路狂奔出去,可當她再帶着大夫回來的時候,卻只見女子臉色慘白地倒在地上,緊緊縮成一團,煙藍色的裙裾已被一抹刺目的血色染紅。
她愕然大呼:“夫人!”
迴應她的,只有霓裳時不時發出的兩聲抽泣和呻吟。
“大夫,你快給我家夫人看看,快給她看看吧!”
拎着藥箱的大夫連忙上前,替霓裳把了脈,一臉遺憾地搖頭:“夫人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霓裳顧不得幾乎將她折磨死的疼痛,用盡全身力氣揪着大夫的袖口,陰鷙冰冷的眼神狠狠瞪着他,讓人毫不遲疑地相信只要大夫再敢將方纔那話重複一遍,她就會將人直接撕碎一般!
“庸醫,你一定給我保住孩子,你這庸醫!”
大夫一個哆嗦,滿臉糾結地看着一旁的小荷:“真不是老朽不想保住這孩子,只是夫人這孩子,在老朽來之前就已經沒了呀!”
霓裳狠狠一震,剎那間面如金紙。
大夫的話還在繼續:“夫人懷孕後是不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或者是聞了什麼不該聞的東西?”
小荷眼眶溼熱,嚶嚶地哭了出來:“我們家夫人一向都很小心,怎麼可能會亂吃東西?”
“可夫人這脈象,分明就是因藥物導致的孩子不保啊!”
小荷一驚,顫抖着薄脣一言不發,半響,纔想起要讓大夫給夫人開些養身子的藥來。
霓裳像是失了魂一樣,雙目無神,任由小荷送走大夫,任由小荷擺弄她爲她擦洗身子、再將她扶上牀去休息。
好半響,直至平躺在牀,她才聲音沙啞地問了一句:“小荷,你說是不是蘇紫染?”
正在替她掖被角的丫頭猛地一驚:“夫人說什麼?”
牀上的人忽然神色猙獰,咬牙切齒:“小荷,這個王府裡,除了蘇紫染,還有誰這麼見不得我好?剛入王府的時候她就送了盆無子花來,起初我只當是自己誤會,可偏偏這麼巧,那花一送走我就懷上了,如今孩子我怎麼可能不想到她?”
小荷頓時目瞪口呆。
“夫人,或許……或許……”半天,她也沒憋出個所以然來。
“不行,我一定要去告訴王爺!”霓裳又是氣急敗壞又是哀慟大嚎,滿面淚水,“小荷,你快去把王爺叫來,我一定要讓王爺狠狠地處罰那個女人!那個該死的女人!”
小荷眸色一閃,連忙搖頭:“夫人可千萬別!雖說夫人失了孩子,王爺心中難免會有愧疚與心疼,可夫人如今沒證沒據,哪怕是與王爺說王妃害死了夫人腹中的孩兒,王爺又如何能信?便是王爺相信了,皇上和蓮妃那邊又怎麼交代?”
“那你要我怎麼辦!”
霓裳騰地一下從牀上坐了起來,蒼白的面色中又隱隱因爲急劇的怒火透着一股病態的紅,此刻,她雙目赤紅,髮絲凌亂,狠狠瞪視着小荷。
“我絕對不會就這麼嚥下這口氣,絕對不會吃了這啞巴虧,我不甘心,我絕不甘心!”
“夫人……”小荷無可奈何地抿着脣,眼中閃過一絲糾結。
秋風吹落一樹槐花,粉色的花瓣早已枯萎,沉沉的死氣中,卻又似帶了某種新生的期許。
夕暄雙眸晶亮地指着地上那條黃色毛髮的小狗,興致沖沖地道:“王妃,這就是奴婢最近時常在王妃看到的小野狗!”
蘇紫染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又垂眸去看地上那巴巴望着她的小生命:“王府裡怎麼會有小野狗?”
“真的真的!”生怕她不信,夕暄急着嚷嚷,“說不準是從側門那兒的狗洞裡爬進來的呢?”
蘇紫染挑了挑眉,打擊道:“也說不準是這王府裡哪位夫人養的呢?”
“不會的,奴婢第一次見那小野狗的時候它可髒了,哪裡像是府中的夫人自己養的?”說到這裡,她有些緊張地看了蘇紫染一眼,見她神色平靜,應該是沒有生氣,這才繼續道:“後來奴婢給它洗了個澡,又餵了些吃的,它便時常來找奴婢玩兒,沒想到,它竟能找到這清風居來!”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若是喜歡,將它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別讓我見着這小東西髒兮兮的模樣。”
夕暄感動得撅着小嘴,忙不迭點頭:“是是是,奴婢保證每天都將它洗得乾乾淨淨,就算自己不洗澡,也不會忘了給它洗澡!”
蘇紫染嘴角抽搐了兩下,調侃的話還未及出口,院門口便傳來咋咋呼呼的聲響。
“小黃,小黃……”
院中兩人皆是一怔。
蘇紫染皺了皺眉,垂眸去看地上那條黃色的小狗。當霓裳與小荷的身影映入眼簾,心頭便隱隱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徘徊不去。
“喲,原來小黃在王妃這兒呢……”霓裳半勾着脣角,眼角上挑,妝容精緻,一步一步都透着風情與媚態。
夕暄一詫,倏地轉過頭去看蘇紫染的臉色,心中一半迷惘一半愧疚。
“這是你的狗?”蘇紫染挑眉,似笑非笑地朝地上掠了一眼,復又徐徐擡眸睨着霓裳,“那還請你往後看好了,別讓它到處亂跑。”
“王妃這可是在生氣?”
“生什麼氣?”蘇紫染嘲諷一笑。
霓裳最是看不慣她這種雲淡風輕地將旁人都當成傻子的清高樣態,冷笑着咬牙:“因爲我懷了王爺的孩子,王妃的肚子卻遲遲沒有動靜,所以王妃嫉妒了!”
“那還真是要讓你失望了,你看本王妃的樣子像是在生氣麼?”她擺了擺手,緩緩轉身,“帶着你的狗,滾出清風居,本王妃沒空陪你瘋。”
“慢着!”霓裳眉心一凝,嘴角勾着一抹笑,一步步地朝她走了過去。
當濃烈的香氣鑽入鼻息,蘇紫染難耐地蹙起了眉頭,腳步再次邁開,卻被一雙白皙的柔夷死死按住,力道大得驚人,似是在忍着一種極欲將她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強烈情緒。
爲何?
蘇紫染眼波流轉,心中疑慮,她不記得最近和這女人有任何糾纏,怎的又找上門來了?難道是因爲君洛寒最近在清風居用晚膳的事兒?
側身一掙,想要將胳膊上那雙手揮開,卻不想,下一秒,就聽聞“砰”的一聲,而後是女子的沉痛驚呼:“啊……”
是霓裳摔倒在地!
夕暄和小荷俱是大驚,一個連忙跑上去圍着霓裳,一個慌不擇路地跑到蘇紫染身旁。
“王妃,這是……”
蘇紫染自然知道自己是被人下套了,起初她還不以爲意,直至看到地上那殷紅的一灘,瞳孔卻是驟然一縮。
就爲了對付她,這女人竟然不惜拿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開玩笑?
小荷大呼着:“夫人挺着點兒,奴婢去找大夫!”便一路奔了出去。
蘇紫染抿了抿脣,輕輕一笑。
夕暄沒想到她到了這時候還笑得出來,急得連連跺腳:“王妃,怎麼辦,王爺他就快來了呀!”
她卻只是一臉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一幅“你問我我去問誰”的表情。
這女人本就是找準時機來的,往常這時候君洛寒也差不多到了,所以今日一仗恐怕在所難免,只是不知道她這氣量狹隘的王妃最終會得個什麼樣的懲罰?她意味不明地彎了彎脣,想到當初連一盆莫須有的“無子花”都能讓他氣成那樣,估計自己這回是在劫難逃了。
拾步走到霓裳身旁,蘇紫染睥睨着地上面色慘白的女子,雙眼微微一眯:“你這樣,圖什麼?”
“王妃,霓裳只是王府裡的一個妾罷了,爲何你就是不肯放過霓裳?”女子似是忍着強烈的痛苦,眉頭緊緊擰成麻花狀,急劇地喘息着:“霓裳知道錯了,霓裳真的知道錯了,求求王妃,以後能不能不要再針對霓裳了?”
夕暄氣急敗壞地跑到她身邊,咬牙切齒:“你這女人說什麼呢,王妃她什麼時候對付你了?明明就是你成天找茬兒,如今這孩子沒了也是你應得的報應!”
“夕暄……”
“放肆!”一道沉冷的男聲帶着不可遏制的怒意陡然出聲呵斥。
蘇紫染眼睫一顫,徐徐擡眸。
其實方纔霓裳說那話的時候她就聽到了院外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只是沒想到夕暄這丫頭沉不住氣,還是中了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