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他說你就信他啦?”夕暄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嘀咕,憤憤抱怨着:“萬一他是個騙子呢?”
“那就權當是路見不平做了件好事。”
這廂容恆已經喜笑顏開地爬上了馬車,或許真如他所說是被人下了藥,所以上車的姿勢實在有些不雅,惹得方纔還氣呼呼的夕暄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可偏偏當事人卻是一臉無所謂地任你去笑,彷彿他做所有的事情都是天經地義。這麼一來,倒還真讓人覺得無論什麼事在他做來都不會有突兀感。
馬車再度行駛起來,響起車輪碾壓塵土的聲音,不顯一絲嘈雜。
容恆抱拳一笑:“多謝這位小姐了!”
蘇紫染挑了挑眉,對他的感激並沒有太大表示:“你說你是被人下了藥洗劫了錢財,可好端端的,你來這麼個荒郊野外做什麼?”
“當然是爲了去我現在要去的地方啊!”
“哦?”她斜倚在身後的軟墊上,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要去哪裡?”
“南苑的皇家避暑山莊。”
果然!
她勾了勾脣,淺笑盈盈,幽深的眸底閃過一絲算計的精光:“我可以送你去那兒。”
“真的?”容恆的眼睛驀地一亮,雖說送到前面的岔路口已經是極好的,可依着他現在這模樣,走到避暑山莊還指不定要多久呢。而這荒郊野外的,讓他再找個過路人可是難上加難,如今面前就有個大善人,讓他如何能不激動?
“當然是真的!”蘇紫染拉長了尾音,在他一臉欣喜若狂的表情中,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有個條件。”
對面的人遲疑了一會兒:“什麼條件?”
“我還沒想好,不過你得先答應我。”
“那不行!”他一臉要被侵犯的模樣讓蘇紫染的嘴角尷尬地抽了抽,只聽他義正言辭地反問:“若是你要我殺人放火怎麼辦?”
心底暗暗覺得好笑,也學着他的樣子鼓起了腮幫:“我又不是作奸犯科之人,沒事要你殺人放火做什麼?”在他將信將疑的眼神中,她擺了擺手,半寬慰半誘使地道:“放心吧,你不是鎮南將軍的獨子嗎,我到時候提的那小小條件你絕對能辦到!”
“那……”他咬了咬牙,一想到可以免去那麼長的腳程,便重重點頭:“成交!”
夜幕降臨,天空星辰璀璨,皓月高懸,將這片林子照得樹影斑駁,卻尤爲亮堂。
吃了兩天的乾糧,蘇紫染實在有些難以下嚥,車裡又坐着個免費的勞力,估摸着身上的藥效也退了,讓她想不支使也難。
只是還未等他開口,那人便坐不住了,竟然眼巴巴地看着她:“你餓嗎?”
這人……
分明就是他自己餓了。
夕暄動了動,真準備伸手去拿包袱裡的乾糧,卻被蘇紫染按了下去,同樣可憐巴巴地看着一旁的容恆:“餓。”
“那你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
“若是我有,怎麼會由着自己捱餓?”她唉聲嘆氣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容恆一臉驚訝,顯然是難以置信:“你出門在外,都不知道多帶點食物的嗎?”
蘇紫染白了他一眼,又嘆了一聲:“原本我明日就到了,誰曉得路上碰到了你,將我儲備的點心都吃光了。”
他又是愧疚又是尷尬地垂下了頭:“還真是抱歉啊,給你添麻煩了……”
夕暄雙肩微微顫動着,強忍着不笑出來,就快憋出內傷。
蘇紫染裝着很勉強地道:“沒關係,這也不能怪你,誰叫我心善呢。這林子裡應該有野雞之類的東西,你去打一隻來,再搬些柴火,我們烤着吃野味也行。”
“啊?”他驚訝地擡頭看她。
“啊什麼啊,你該不是想吃白飯吧?”
被她這麼一瞪,他立刻反應過來,連連“哦”了幾聲:“那我這就去。”
蘇紫染和夕暄也隨之下了馬車,走到一棵樹旁靠坐下來休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林間,微微眯起了眼,手中抓起一塊石子兒把玩起來。
“王妃,你可真是……”她本想說太壞了,可蘇紫染涼颼颼一眼掃來,她只好半途改了口,尷尬地訕笑道:“真是太聰明瞭!”
“要是你餓的話,先去吃點東西吧。”
“不!”夕暄狠狠搖頭,活像是吃了點心就會上當受騙一般,“奴婢也要吃烤雞!”
蘇紫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正要打趣兒她兩句,驀地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臉色微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夕暄閉嘴,輕輕地別過頭去,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意。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右手一揚、一落,適才拿在手中把玩的石子便迅速飛了出去,正中野雞的大腿。
夕暄“哇”了一聲,露出一臉癡迷的崇拜:“王妃,你簡直太厲害了!”正要起身去撿,卻被蘇紫染攔下:“怎麼跟他解釋?難道說你打的?”
又被嫌棄了……
夕暄默默地扁了扁嘴,暗歎自己命苦,在頭腦發達、四肢也發達的全能王妃面前,她永遠只有被嫌棄的份兒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卻不見容恆回來,蘇紫染甚至懷疑他被這林子裡出沒的野獸叼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夕暄都已經睡過去了,纔看到那慢悠悠抱着柴火兒出現的身影。
待他走近之後發現他手中只有柴火,根本沒有什麼野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感情過了這麼久,這人就是拾柴火去了?
他正要開口,蘇紫染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身旁的夕暄,他便放低了聲音,氣呼呼地抱怨道:“這林子裡一定是沒有野味的。”
“你怎麼知道?”
“因爲我一路走過去都沒有看見什麼野雞野兔之類的啊。”他說得理所當然。
“哦,這樣啊……”蘇紫染好笑地揚了揚眉,看來這位“容將軍”的頭銜只是景帝看在他老子的面上隨便封的吧?但凡上過戰場的,怎麼可能連個野味也打不到?
視線緩緩掠過,她狀似不經意地“呀”了一聲:“你瞧,那是什麼?”
容恆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一隻匍匐在地一動不動的野雞,臉上先是一喜,忽而又有些尷尬地回頭望了她一眼,卻見她還盯着那隻野雞沒有要和他計較的意思,這才鬆了口氣,跑過去把那隻野雞拎了回來,順帶驚訝了一把,這雞竟然還是活的!
“你說這雞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什麼毛病?”
“不然它怎麼待在原地一動不動呢?難道就等着我們吃它?”
“很有可能是老天知道你容大少爺途徑此地又餓着肚子,着實可憐,便扔了只瘸腿的雞在這兒供你填飽肚子。”
“真的?”
“……”
有時候她真的不禁懷疑這容大少爺的腦子有些問題,還是說那鎮南將軍只顧着打仗、忘記教兒子了?
到底是有多懈怠,才能把他教得這麼單純可愛、不諳世事……
“對了,認識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你可以叫我鳳蘭。”
“哦,鳳蘭,我好像不知道怎麼處理這雞啊……”
“……”
她瞥了一眼他手中依舊完好如初的野雞,深深地吸了口氣,耐着性子問道:“那你抱着它這麼久是在幹什麼?”
“研究一下怎麼處理它。”
“所以你是打算告訴我,沒研究出來?”
“我覺得它看着挺可憐的,要不咱還是別吃了吧……”
蘇紫染眉心跳了幾下,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忽然一把從他手裡把那野雞搶了過來,幽幽地道:“那行,你餓着吧。”
在對方一臉驚愕得像是見了鬼的表情中,她從腰間掏出一把小刀,三兩下就把那野雞拔毛扒皮。而後走到那堆柴火旁,從中抽了根看起來結實些的,往野雞的身子中間穿了過去。左手舉着插有野雞的樹枝,右手挑了些能燒的枝幹出來聚成一團,利用鑽木取火的原理,很快點着了火。
火星噼噼啪啪地躍起,野雞身上的油水滴落在火中,響起“茲茲”的聲音。
跳動的火光將她的小臉照得忽明忽暗,斑駁的樹影疏斜投灑,容恆自認見過的美人不在少數,卻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東西,明明就做着其他女子都不會做的粗俗之事,偏偏又有股不染世俗塵埃的清泠氣質。
夕暄就是被這野雞飄散的香味給喚醒的。
容恆眼巴巴地看着蘇紫染,不知爲自己方纔那句“別吃了”懊悔了多少次,這野雞金黃酥脆的模樣看起來如此美味,還帶着一股無論他怎麼憋氣都要鑽入鼻間的香味,讓他怎麼可能把持得住!
“鳳蘭……”
“恩?”
“我好餓……”
“可這雞這麼可憐,你難道想吃它嗎?那多不好呀……”
“反正它已經這樣了!”
蘇紫染哈哈大笑,扔了個雞腿給他:“那你回去以後千萬記得給它立個碑,好歹他救了你那可憐的肚子一命,否則的話,你可得小心它哪天陰魂不散地來找你報仇啊!”
正啃着雞腿的某人驀地打了個寒顫,一口雞肉噎在了喉嚨口,不上不下。
月落無聲。
翌日中午,蘇紫染三人就到了南苑的避暑山莊,正巧帝王的儀仗隊也剛到沒多久。彼時,景帝已經入了莊子,幾位王爺和大臣慢了些許,都還都聚在避暑山莊的大門。
簾子被撩開,蘇紫染彎了腰正要下馬車,遠遠地感覺到一道寒涼的視線,擡頭望去,就這麼撞入了一雙漆黑如墨的鳳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