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爺子嘆道:“有的選擇的話,誰又希望是用這種方式贏得苟延殘喘的機會;身爲中國電影人,誰不希望自己國家的電影,和自己民族的文化雄踞傲視於世界之林……這一天我是看不到了,但是隻要你們努力,你們是可以看到的,而且也一定要看到!”
易青笑道:“老師您別這麼說啊,您還年輕着呢,我們都陪着您長命百歲。”
孫老爺子搖頭道:“不活那麼長咯!太累了。別說我沒有那麼久的命,就是有,我也不想留在這世上礙你們的事……老了的,舊了的,阻礙歷史進步的,就該主動退出歷史舞臺,給年輕人讓路。”
說着,老爺子把手裡的菸頭重重的掐進了菸灰缸裡,拂了拂腿上的菸灰,道:“這塊鐵板一樣的落後機制和行政手段相結合的模式,客觀上好象是擋住了一時外國文化對民族文化的侵蝕,但是絕對不是長久之計。當時對盜版的放任,已經造成了今天中國電影兩廂狼狽的局面,美國人早早的退卻了,可是商業利益受到了損失,卻不影響美國價值通過盜版在中國下一代民衆中傳播;而盜版的發達,更大大損害了本民族知識產權的健康發展。再說這些層層審查地行政制度,使得中國電影死氣沉沉。創作者們迫於審查壓力只敢拍幾種固定類型的電影,受衆小、創作範圍窄的問題已經幾乎讓中國電影發展不下去了。”
………任何一種制度、一種模式都有一個適用於某個時期的‘保質期’;一些東西在當時也許是有益地,是能推動歷史發展的,但是發展到一定階段。它就會反過來阻礙歷史的進步。”孫老爺子道:“我們這些人現在就已經到了應該消失、應該退出這個舞臺的時候了!中國電影不再需要一個行業首腦,不再需要一個精神象徵了,中國電影應該迎來一個由少數精英分子引尋的,以基層觀衆需求爲第一創作方向的,百花齊放、萬馬奔騰的轟轟烈烈的輝煌時代!”
易青和孫茹看着孫老爺子激動的樣子,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有點心酸。這孫老爺子怎麼了,怎麼會在今天說這些話。
老人顯然沒注意到他們地心疼的眼神,繼續動情地說道:“但是,這個機制、這個鐵板裡的人,是不會甘心退出歷史舞臺的。因爲他們都是既得利益者。而且這個圈子裡帶給他們的利益實在太巨大了,我想大多數人都不可能拒絕這種巨大利益的誘惑……”
……自所以。我迫切的希望我退出之後的空白,是由一個有有魄力、有理想,又不爲富貴榮華、權欲美女所動地年青人來繼承——這個人就是你,易青!”
易青沒有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只是心裡沉甸甸的。
孫老爺子道:“這就是我沒有選擇孔儒而選擇你的原因。論能力,論潛質,孔儒都不在你之下。他的才華足以成爲一個很有前途、很會賺錢、很能拿獎的電影導演。但是,他自私、狹隘、佔有慾太強。如果現在這塊鐵板還處在能保護中國電影,能推動中國電影進步的情況,那麼我會毫不猶豫的放棄你而選擇孔儒;但是我現在需要一個象你這樣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美色權欲皆不能迷惑其心志,內心崇尚自由快樂的年輕人站出來,利用我留給你地財力、物力、人力隱身於這塊鐵板之中左右逢源,騰挪經營,最終打碎這塊頑固的鐵板,教日月換一番新天!”
……
在回去的出租車上。易素看着窗外漸漸暗下來地夜色,有點暈忽忽的感覺。
“打碎鐵板……”易青傻呆呆的複述着這句話,覺得象做夢一樣。
他本來不過是一個爲了逃避數學高考而報考藝術類院校的大男生而已。
曾經。他一生最大的志願就是可以不靠父母自己找一份優越的白領工作養家餬口,過上小資一點的生活。
他的理想無非是希望口袋裡有兩個錢,除了能吃飽之外,週末能去高檔餐廳來個法式牛排全套,或者海鮮火鍋自助;吃完再到酒吧裡喝個兩杯,找個豪放嬌娃一夜情什麼的,將來存錢買個三居室,找個小家碧玉的純情老婆;結婚以後攢點票子,買個房子,生個孩子……
最多最多,奢望一下中年時能有點餘錢讓自己孤身環遊世界,說不定半路上還遇上一個金髮美女來個“廊橋遺夢”……
這樣的人生,易青從小已經勾畫過無數次了。可是自從踏進電影學院,認識了孫老爺子之後,他的人生軌跡竟不可遏止和無可拒絕的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彷彿冥冥中有一隻無形的命運之手,一步步的把他推上了一個風急浪涌的宿命中去。
居然有人冀望他來改日月換新天,還要他跟整個落後的中國電影業舊有機制PK。奶奶的,介個玩笑開滴忒大咧!
易青在車上自嘲的笑了笑——孫老師啊,但願你可不是所託非人,俺可沒答應你什麼。
車窗外,北京2009年的春天就要到來了……
……
“過年了過年了……,
“新年好!新年好!”
“喂!捧場捧場,謝謝謝謝,到時候早點到!”
舊曆臘月二十九這天,電影學院的其他科系年級地學生早已放假。而這天卻是電影學院導演班和表演系大三的學生畢業話劇大戲巡演的最後一天。
沒有參加排戲的易素和孫茹專門給同學們做了一個月地後勤,當然也沒少忙〈兩個人的奧運上映的事。
匯演結束的這天,易青和孫茹笑容滿面,一身嶄新的唐裝站在電影學院小劇場的門口。挨個給從門裡出來的觀衆發自己的首映禮電影門票。
這些觀衆可不是普通的觀衆。
電影學院的各年級各科系巡演,一般地規矩是排出來以後先在各校巡迴演出,然後邀請社會各界不同的觀衆階層來看。最後這天地這場,邀請的全是文化界的人士,有各個大學的教授級人馬、作協影協畫協的知識分子、電影學院本校的學生幹部和老師,還有北京ITT業的一些精英人士……
易青地電影,定在農曆正月初八上映,正是過農曆年後的第一個週末。真是黃金不換的好日子,吳司遠先生不愧是製片發行界的大牛人。
易青和孫茹從韓山青那裡拿到北京本地各院線的首映禮電影票三百張,除了劇組部分負責人和比較重要的夥伴們拿去一百多張以外。還有給依依她們留下一部分以外;易青和孫茹全部在這天發出去。
“謝謝謝謝,我們自己的電影。不好意思,請多指教……”
“哎呀,吳老師,聽說您升副教授了,哦?什麼?不是您,那你升了什麼?什麼!生了個女兒?恭喜恭喜,請您看電影。到時早點到啊,多提意見,謝謝謝謝……”
“哇,這不是劉老師嗎?聽說您也升那個什麼……是升教授了還是生小孩啊……哎呀總之新年新氣象一定有的升啦,您賞臉,到時候來看看……”
兩人正在人羣裡忙的暈頭轉向,忽然聽到一個銀鈴般地聲音笑道:“喂,賣票的!現在懷疑你們炒黃牛票,跟我派出所走一趟吧!”
易青愕然轉過頭去。眼前忽然一亮,一個朝思慕想的人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後,巧笑嫣然。亭亭玉立……
“依依!”易青聲音都發顫了,要不是周圍人實在太多,他簡直要衝上去把依依舉起來轉一個大圈。
“依依……”孫茹也回頭看到了她,立刻高興的眼淚都出來了,所謂姐妹情深有時候真能超過男女情愛,尤其是在學校讀書的閨中密友,有些可以成爲一生的夥伴。
孫茹衝上去緊緊的抱住依依,兩個人都流着喜淚抱着對方搖搖晃晃的叫着對方的名字。
“易大導演,別來無恙吧?”一把成熟老練的多的,又不失悅耳女聲,易青不用看就知道主人是誰。
“寧姐,辛苦了,剛到吧?”易青笑着走上前去和寧倩華握手,道:“昨天我跟依依通電話,你們還在香港呢。”
寧倩華笑道:“是啊,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我們剛從法國回到香港,王家偉的慶功酒魚翅席都沒吃,依依就鬧着馬上要回來。大概是和你們分開太久了,實在想壞了吧。”
“易……易青!”依依有點羞澀的站在易景面前,分開太久了,雖然天天打電話,也是天天想,一見了面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易青笑着颳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大影后,不準備準備開春去戛納,才幾天時間又跑回來幹嘛?”
依依笑道:“我聽你說你們的電影要上映了,不讓我演女主角,還不讓我參加首映禮啊!”
易景剛想說點什麼,忽然聽到外面乒乓一聲響,北面的太平莊橋上市政府的禮花開始放了,一個七彩流星竄得老高,五色斑斕的亮光炸開來,一下映着依依紅撲撲的笑面格外燦爛美麗。
過年了,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