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爺子坐在沙發發了一會兒呆。
過了一會兒,寶叔和孔儒從樓上走了下來。
寶叔跟孫老爺子打了個招呼就準備出去接孫茹。
孫老爺子看了孔儒一會兒,剛想說話,忽然若有所思的叫住寶叔,道:“你先別忙走,你也過來聽一下。”
寶叔見孫老爺子神色有些凝重,有點明所以,只得依言過來坐下,孔儒看了看寶叔身邊的位置,不知怎麼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坐,揹着手站在茶几前。
孫老爺子看了看孔儒,彎腰從茶几下拿上來一個鍍金煙罐,打開,裡面是五十根裝的熊貓。孫老爺子抽出一根,點燃了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老人靠在沙發上,半晌無語。
孔儒和寶叔都知道,因爲醫生的交代,孫老爺子已經戒菸一年多了,今天卻看見他破例又抽上了,不知有什麼要緊煩心的事。
“小孔,你畢業後來我家裡有幾年了?”孫老爺子問道。
“四年了,老師。”孔儒畢恭畢敬的答道。
孫老爺子點了點頭,思索着道:“你好象是二十八,不,還是二十九了吧……”
“過了年就二十九了,老師。”孔儒不知老頭到底要問什麼,心裡忐忑的直打鼓。
“恩,這些年委屈你了,年輕人大好的素春。不出去闖蕩天下,卻陪我這個老頭子虛耗了這些日子。”孫老爺子淡淡地道。
孔儒笑道:“能在孫老師身邊學東西,是我的福氣。每天能聆聽教益,是我最高興的事。”
孫老爺子微微一笑。道:“你每天都在幫我管家,替我安排應酬,會見客人,這些年來專業方面的東西我自己都一點沒碰,有什麼東西可教你地?你願意留在我身邊,恐怕還是希望藉機多跟圈子裡的頂尖人物處好關係吧?”
孔儒沒想到孫老爺子說的這麼直接,臉色微微一變,尷尬的汗都出來了。
“其實也對,”孫老爺子抽了口煙,道:“年輕人有野心是好事。你第一天來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池中之物。在近十年電影學院的畢業生中。你是未必是專業最突出的一個,但是卻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一個;也是專業學的最全的一個。象你這樣地科班碩士畢業生。無論將來到圈子裡做哪個行當,不管編劇、製片還是導演,都會很合適。但是你卻選擇到我家裡做個管家,一做就是這麼多年。很多人也許理解你,但是你自己應該很清楚,你的選擇是正確地,這些年你利用幫我安排出行應酬的機會私下交好了多少上層人士。其實我心裡都很清楚,只不過沒有說破而已。將來你從這裡出去,憑你的關係網,輕輕鬆鬆就能簽約一箇中型以上的公司獨立執尋或者獨立製片,比起你當年那些同學苦哈哈的在劇組裡從場記和導演助理開始熬起,你這條路選得快捷的多了。”
孔儒勉強笑道:“我……我也是不想將來出去之後給老師您丟臉。”
“呵呵,”孫老爺子笑道:“這些年我也在電影學院選了幾個我認爲的可造之材,想培養他們獨擋一面。可是剛開始地時候,我就很奇怪。難道是我老了,看人的眼光不行了?那些被我選中的孩子,剛開始天才橫溢。問一答十,可是沒多久,一個個就會很自然的爆出一些明顯的缺點,是愚昧顢頇,就是品德敗壞,而且質問他們的時候往往百口莫辯。我直到想了很久以後纔想明白,原來是你在中間起了作用,玩了各種戲法,纔將我這個老糊塗玩弄於股掌之上。”
孔儒牙關緊閉,冷汗涔涔而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孫老爺子接着道:“這些其實我也沒想跟你計較。那些孩子鬥心眼鬥不過你,即使我主動保護他們,將來走上社會入了行,也要重新經歷這些挫折,還不如讓他們在你這裡交了學費了。”
……自其實,如果你的野心僅僅是限於給自己謀求人脈,或者只是簡單的心胸狹隘,嫉妒心重,我是不會追究的,人誰無過嘛!比起這個圈子裡地一些人,你也算純潔了。但是,”孫老爺子臉色一變,沉聲道:“你所圖的卻不僅僅是如此。你盼着我老頭子早早死掉,你好以我最親近的學生地身份接手我的一切,所以你忌憚我身邊出現的每一個學生,怕他們分走你的好處,尤其是這次對易素!”
“是的,”孔儒惶急的解釋道:“易青是小茹的好朋友,我對小茹那麼好,我怎麼會……”
“你不會?你不是想告訴我,我真是老糊塗了吧。”孫老爺子道:“我甚至能感覺到你這次對易青的極度的恨意。因爲你上次主動請纓去向齊世龍解釋,可是卻故意把事情拖黃這件事辦得實在是非常愚蠢,破綻百出。我很疑惑你怎麼突然變笨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你這次快要嫉妒成狂了,所以失去理智的判斷能力,迫及待的要打擊易青。可是易青並沒有什麼特別能威脅到你的地方啊!我這才終於明白,原來你的圖謀竟然是小茹!”
“,是……”孔儒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勉強解釋道:“我沒有……是,我有……不是……我、我對小茹其實是……是真心的。”
“哼!真不真心的我又豈會讓小茹跟一個象你這樣心術正的人在一起!”孫老爺子冷笑道:“我原來一直沒往小茹身上去想,因爲前幾年小茹年紀還小。這次我發現你急不可耐的要對付易青,是男女情事使你妒火中燒,你也不會處理的這麼笨拙,因爲傻瓜都看得出來小茹對易素有着特殊的好感。而你,也只有娶到小茹這孫家第三代唯一的女孫將來才能名正言順的繼承我的全部遺產!” шωш●тт kan●¢ ○
“唉……”孫老爺子長嘆一聲,深吸了口煙,嘆道:“人說老小老小,人老了總會有些天真,總不免存了理想化的念頭,不願把人都往壞處想。其實我真不願意你是這樣一個人,所以這麼點簡單的道理,我竟費了這麼多腦筋纔想明白。”
孔儒激動的身子微微發抖,臉上青紅定,憋了許久,終於忍住吼道:“不錯!您說的一點也不錯!那又怎麼樣?我錯了嗎?我有什麼錯?我是真心喜歡小茹的,有什麼不可以?而且我也要告訴您,只有我——我孔儒,纔是你最合適的接班人!你的關係網,你的財產,只有到我手上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我、我會成爲新一代的中國影業大亨,我會把你的事業繼續下去,把這個權力繼續牢牢的控制在我們這一脈的手裡。是我,只能是我!而不是易青或者哪個毛頭小子!”
“我就是不希望這種權力繼續下去!”孫老爺子厲聲道:“中國電影有我孫老頭,是莫大的悲劇!以前電影事業的無序迫使大家需要一個權威來發言和協調,是時代和市場的需要把我推到了這個位置,一做就是幾十年!但是如今中國電影的市場逐步穩定了,需要推動和騰飛了,我的存在卻一直在束縛着中國電影。過多的權力集中在一個人或者一個小集團的手裡,就象舊社會的行會一樣狹隘迂腐,限制了電影行業的自由競爭,限制了市場的發展。這個道理,二十年前我就想的很明白了!只不過,我一直退不下來而已!就是因爲我手裡有這些影響力和權力,所以圍繞着我周圍一圈又一圈的形成了一道寄生網,連徐曉君這樣的角色都知道在我身上可以謀求到利益,權力和資源都圍繞着這個小網不公平的分配着,無數優秀的人才沒有出頭之日;多少私慾膨帳的人打着我的旗號訂立各種潛規則……這些全是我造的孽!”
……自你以爲,我會爲了自己的後代,爲了我孫家一門的興衰,把這個天大的錯誤繼續下去嗎?把我的身後一切交給你這種人,讓這股勢力在爲你個人服務,去阻礙中國電影的未來?我會下地獄的!”老人說着說着,有些激動,他大聲道:“知道易青那孩子跟你最的區別在哪裡嗎?你的心裡只有你自己,利慾薰心,佔有慾旺盛,爲了自己的利益你做惡眼睛眨也不眨!而易青這個孩子淡泊名利,胸懷大志,他心裡裝着國家社會,裝着中國的電影!我留下的東西交到你手裡,只能爲你一個人的利益服務,只有交給易青這種人,才能變成推動整個行業良性循環的力量!”
孔儒聽到最後一句,終於明白,這個老人的智慧和他的城府,永遠是自己無法企及的。自己苦心經營謀劃的,竟只是泡影,他面如死灰,頹然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垂下了頭。
孫老爺子平復了一下心情,道:“本來我也不希望有這一天的,不過現在你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小茹,我不可能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天跟你說這些,就是請你走。我會給你一筆錢,好讓你在北京安排一下。另外,今天我跟你說的這些話,除了小吳不會有人知道。出去了,你在外面的形象依然是我賞識的一個才華出衆的學生,我不會跟別人說你的壞話,這裡結交下的關係,你以後都可以用,以你的聰明加上這幾年的積累,出去以後你也一定能開創一片天地了。但是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將來有一天,你要是做出危及易青和小茹的事,就算是我在了,吳寶也會把今天這裡的一切公諸於世。”
說罷,孫老爺子對寶叔道:“盡吳,你陪孔儒去收拾他的東西。”
孔儒霍然擡頭,他這才明白,老爺子剛纔讓寶叔留下來的原因,他是要讓寶叔監督着自己馬上走,連孫茹回來道別一聲也不讓。
孫老爺子顯然是要保護孫茹,然還要跟她解釋,她從小信賴的孔大哥竟是一個這樣的人。
“嘿嘿……哈哈……”孔儒突然失聲狂誕的笑了起來,道:“我還能說什麼?孫老師,老爺子,我一直以爲,您的本事我學了沒有八成也有六成五了,今天我才知道,我從來就沒飛出您的手掌心……我這點道行,真是讓您見笑了!哈哈哈……”
孫老爺子冷冷地看着孔儒和寶叔一前一後的上了樓。老人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一隻手舉起來揉了揉眼睛。今天,他似乎特別能感覺到自己的衰老和寂寞。他夾着菸捲向裡厚走去。
等孔儒再下來地時候,手裡提着一個大包。
孫老爺子依舊坐在那個位置上,面前茶几上擺着一張支票。
孫老爺子指着支票對孔儒道:“這是五萬塊海埔東商業銀行的現金支票。你拿去吧。是你這個月的薪水和遣散的費用。孔儒,儘管我瞭解你的心性,知道跟你說這些沒用,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希望你以後能以公心做人。私慾膨帳不止是惡孽,同時也會令一個本來聰明的人變得愚蠢。”
……自在對待易青的事情上,你犯了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你知道嗎?你以爲害的周依依考不上電影學院是打擊了易青,是找到了報復的快感;可是你忽略了,周依依是唯一能和小茹爭奪易青地人,如果周依依考不上電影學院。被迫離開北京,很可能小茹就會順理成章的跟易青在一起!”孫老爺子冷笑道:“你根本就沒有往這方面去想。因爲在你心目中,你認爲一個男人不可能爲了周依依那種貧寒家庭地女孩而放棄小茹這種千金小姐,因爲你根本就沒有把周依依想成小茹的競箐對手,恐怕在你心中,易青也跟你一樣,是圖謀我遺產才接近小茹的吧?哼,這就是你這種人的價值觀!”
孔儒面若寒鐵。森森的看着孫老爺子,看着那張支票,他似乎很想非常有骨氣的摔門而出,不接受老爺子這筆錢,不過想了一想,還是忍氣吞聲的過來拿了支票轉身欲走。
孔儒拿起支票剛一轉身,只聽喀吧一聲鑰鑰響,然後是裡面這道門電子密碼鎖打開地聲音——
孫茹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臉紅通通的進來了。嚷嚷道:“哎呀累死了累死了,沒想到才幾天就買了這麼多東西,收拾起來這麼一大堆。寶叔。我自己回來了,厲害吧!”
寶叔看看孫茹,再看看孔儒,尷尬極了,他就知道孫茹現在是歸心似箭,在孔儒這裡耽擱了這麼久恐怕小丫頭性急等不了。
孫老爺子不想讓孔儒和孫茹碰面,沒想到還是碰上了。老爺子渾若無事的笑道:“易青那小子呢,怎麼沒幫你拿東西回來?”
孫茹道:“今天依依體檢最後一關,我讓她去陪依依了,又是抽血又是照X光的,我擔心依依害怕。”
孫老爺子苦笑了一下,心道小女孩還是單純,這兩個丫頭感情倒是極好。
孔儒看着孫茹,又看着他們爺孫當自己不存在一樣的在說話,心中氣苦,火火中燒,提着自己的行李徑自向大門走去。
走到孫茹面前的時候,孫茹一半身子擋住了門,孔儒順手一撥,把孫茹推開一邊,奪門而去,順手還帶上了外面的鐵門,咣得一聲響。
孫茹從來沒見過平時謙虛謹慎地孔儒發這麼大脾氣,錯愕的問道:“孔大哥怎麼啦?他怎麼拿着行李?”
孫老爺子冷然道:“別問了。讓他走吧,你自己快上樓好好休息。”
孫茹愕然看了看寶叔,寶叔也微微對她點了點頭,不言聲。
孫茹急道:“爺爺你這是怎麼了?你最近脾氣怎麼這麼大?怎麼又把孔儒大哥趕走了?”
說着,孫茹把東西一放,開了門就追了出去。
“小茹,回來!”孫老爺子和寶叔叫都來不及,孫茹已經小兔子一樣竄了出去。
……
電影學院的表演系地三試之後,會發給上榜的學生一張文考通知書和一張體檢通知單。
所以其實三試只是專業考試的最後一關,卻不能代表你已經被錄取。假設今年要招三十個學生,那麼文考和體檢單起碼要發出去六十份,因爲每年都會有體檢過關被淘汰的,通過體檢的學生最後再參加地方的文化高考,以成績排名取前三十名。
電影學院的體檢跟一般地方高考前地學生體檢不同。非常的嚴格而且煩瑣,除了常見的全套檢查之外。還要抽血檢查肝腎功能,內臟的情況;還要照X光,主要是關節和脊椎等骨骼是否將來有病變地隱患。因爲這個專業將來是要靠形體吃飯的,如果畢業後沒兩年就佝僂了或者關節不能舉不能擡。那專業再好也不能要。
一個考生要二是殺過了重重關卡,最後體檢過關而被淘汰,那才真是欲哭無淚03年有個考生,差出來闌尾炎動過手術,肚子上一條蜈蚣疤,也就是說拍戲的時候連泳裝着露臍裝都能穿了,結果被刷下來。這考生怎麼也想不通,最後割脈自殺,幸虧搶救及時。沒釀成慘案。
象依依這樣的狀元生,文化考試是沒問題的。就算不考,電影學院也會想辦法把這種必保的專業尖子弄進來——當年張子儀就是免文化試從舞蹈學院附中直接進的中戲。
所以只要體檢關過了,對依依來說就是萬事大吉。
不過依依自己也很忐忑,她當然是一向比較健康,但是電影學院的體檢那些項目實在太多太麻煩,很多都是普通人中年以前根本不會沒事吃飽撐得跑到醫院去檢查的項目——好好的人誰沒事花幾百塊錢去醫院拍個片看自己脊柱長什麼樣子。她就擔心自己之前日子過地那麼苦的時候別落下什麼毛病,或者突然查出先天有什麼不對勁地地方。那可是晴天霹靂——三流小說裡不是常有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節嗎?
總算孫茹特地交代了易青一定要好好陪着她,讓依依多少有點安全感。
易青陪了依依一個上午,抽完血照完片子,又把基礎的檢查全做完了。現在北京的大醫院出片子和血檢單子除了特殊項目都只要一個兩個小時就OK了,而且電影學院的老師三四個專門帶隊,大把體檢費抱進去,醫院也優先給學生們做。
到了上午十一點左右,依依的單子已經全出來了,一切正常。
易景高興不已。笑道:“好了好了,現在基本已經可以叫你一聲周——師妹了,哈哈!”
依依拿着體檢合格的單子。一陣唏噓感慨,她想到把這張體檢單子和文考通知書拿回家裡給媽媽看時,媽媽不知會怎樣地欣慰和驚喜呢!
想着想着,依依不免又有些辛酸,眼眶紅紅的。易青一看這丫頭最近這麼多愁善感,連忙想找點東西轉移她注意力,正好一擡眼看向集合地點,笑道:“哇!你看,齊世龍老師和王敬鬆老師居然親自來看學生體檢了。”
依依聞言擡頭看去,果然,齊世龍和王敬鬆顯然是剛從車上下來,他們坐的車還在倒車出去找位置停。大概是兩位老師下了班過來看體檢的結果,那邊帶隊的老師趕緊迎上去,跟兩位彙報學生體檢的情況。
王敬鬆遠遠的看見了依依和易景,叫道:“周依依,來!”
依依現在看到齊世龍老師和王敬鬆老師就覺得非常親切,她拉着易青跑了過去。
齊世龍笑道:“怎麼樣,大狀元,體檢沒問題吧?”
依依不好意思的道:“齊老師您別這麼說。體檢合格了。我後天就回家複習準備高考,到時候可能就來向您辭行了。”
王敬鬆笑着指着易素道:“不留在北京複習嗎?電影學院這麼多漂亮女孩,你一走幾個月,能放心這小子。”
依依脖子根兒都紅了,特別後悔考試的時候一時嘴快把易青是他男朋友地事說了出來。
齊世龍老師道:“今天下午學院有個高考動員大會,你早點來,代表表演系的考生表個決心發個言。”
依依知道這個會,易青和孫茹都提過。其實也是院校間競爭的意思,說是高考動員,其實是給學生提高一下凝聚力,讓這些千挑萬選出來地學生趕緊回家準備高考,要再留在北京想着再考中戲、上戲這些同類院校。不過這個會不是必須參加的,也有很多考生不來。
依依猶豫了一下,道:“我正要向您和王院長請假,下午這個會我還是去了,我下午想去……”依依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我想去看看徐老師。”
“徐老師?哪個徐老師?”齊世龍半天反應過來,猛然想到了,驚道:“徐曉君!你怎麼會想去看她?她做了那麼多壞事,還那麼對你,你去看她幹什麼?”
依依很誠懇的說道:“我知道她很多事情做的不對,也害了很多人,但是她落到這種下場,也算得到應有的懲罰了。其實她對我也沒有什麼,雖然她曾經想騙我害我,可也沒害着嗎?至少她在我最落魄的時候給了我住處,收我學費,還讓我有了接觸正規表演訓練的機會,不管她的動機如何,她總是對我有恩,所以我想……”
齊世龍和王敬鬆兩位老師面面相覷,心裡感動不已。
這是多善良多好的一個女孩啊,受了那麼多的苦,經歷了那麼多坎坷,對生活卻還充滿着感恩之心,對那些曾經苦害過她的人還滿懷寬恕,受人點滴之恩也銘記心頭,這樣厚道的孩子,在這個時代本該已經絕種了啊!
“你去吧!”齊世龍慨然道:“讓易青陪着去,那種地方太複雜,你們千萬要小心。”
依依高興的點點頭,幾個人又說了幾句話,齊世龍和王敬鬆就去看其他學生了。
易青把她拉到一邊埋怨道:“你也沒原則了吧!那種惡人,你還同情她?她收留你那可是要一心想佔孫茹的便宜,結果什麼都沒撈着,纔算計你的!你這種個性,將來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易素一向相信以直報怨,對徐曉君這種人,他是一點憐憫的感覺都沒有。
依依拉着他,甜甜的笑道:“我是個笨丫頭啊!我不知道那麼多道理,我只知道有你在,我不會被賣的,呵呵!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啊?”
易素看着她純淨明媚的笑容,哪裡還硬得起心腸說她,笑着颳了她一下鼻子道:“沒辦法!誰讓我找了一個全世界最善良的姑娘呢?走吧……”
“去哪兒啊?是下午再去嗎?”
“那地方那麼遠,去找孫茹借車你走着去啊?我帶你到孫老爺子家蹭飯去,他家吃得可好了……
寶叔一見孫茹追了出去,心說要糟,連忙叫道:“小茹你回來。”拔腿就要跟出去。
孫老爺子道:“別追了!孩子大了,是成人了,很多事情她也要自己學會處理自己去想明白。”
寶叔止住了腳步,回頭看着孫老爺子,慢條斯理,滿不在乎的樣子,好象一點着急,頓覺不解。要知道孔儒這個人舌燦蓮花,能說會道,孫茹又特別信任他,誰知道這小子會對孫茹搬弄些什麼,對孫茹會有什麼影響?
寶叔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孫老師,這事我可想不通。”
孫老爺子笑着問道:“想通什麼?你不是經常告訴我孔儒這孩子靠不住嗎?”
寶叔頓時懲紅了臉,他以前一直覺得孔儒不厚道,乾着急,老變着法子提醒孫老爺子,以爲老爺子護短寵着學生,看不出孔儒的品行;誰料他今天才知道這位老人家可真不是白給的,人家比自己看的清楚明白多了,是自己自作聰明而已。
可是他還是憋不住道:“既然您都知道了,爲什麼還這麼就把這條小狼放出去了?您可不知道他做事的手段有多絕。那年您做六十五大壽,他到家裡做管家才一年多,就因爲老趙導演拍戲實在太忙,沒顧上給您送份壽禮,他小子半夜撤了人家六個羣頭。散了一百七八十個羣衆演員,弄得趙導拍不成戲,整個基地沒有羣衆演員敢進老趙的組,幾百萬地戲就泡湯了。老趙在基地挨個給羣頭下跪。在電話裡哭着喊着求他,他就是冷言冷語,生把人往絕路上逼。一個二十五歲的小夥子,下這種絕戶手,說出去去誰信啊!這樣的一個人,您還讓他繼續用您的名號和人脈在外頭混,他心眼兒又小,將來能不針對小茹和易青嗎?”
孫老爺子微笑道:“你說地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不覺得,孔儒身上有一些東西,恰是易素所缺少的嗎?”
象寶叔這樣魯直的漢子當然不會理解孫老爺子這種人的心思。孫老爺子也沒等他回答。接着道:“易青這孩子當然有很多的優點。但是作爲一個導演,或者說作爲一個做大事的人。他有兩點特別緻命的缺點,第一,太過宅心仁厚。這孩子表面上很剛強,其實還是太善良,正義感太強,凡事太講道德太講原則,這種秉性作爲一個普通人當然算是個優點。可是面對這個圈子和這個複雜的社會,卻絕對是個弱點。第二點,這孩子太過剛烈衝動,所謂剛則易折,易青是天生的大英雄式的胸襟氣度,慷慨俠烈,義字當先,可是你翻開史書看看,古往今來。有幾個英雄是有好下場地?有幾個英雄能得善終?他的豪邁張揚必然成爲他將來被小人算計地致命要害。而孔儒就完全不同,這個人外表謙和,內心狠毒。處事決斷,心思百轉千回,謀定而後動,現在年輕道行還淺,放出去歷練幾年,可能連我都制不住他了。”
寶叔訝然道:“既然您算得這麼清楚,那還……”
孫老爺子搖頭道:“你難道沒聽說過狼和鹿的故事?一個島上有鹿和狼兩羣動物,狼經常追獵鹿,所以鹿羣一隻只能跑善躍,體健如飛;後來人們爲了保護鹿,把狼羣滅掉了,結果沒多久,鹿羣一隻只膘肥腿軟,體質大大下降,生下來的後代都跑不動了,直到人們又引進了狼種繁殖起來,鹿羣才又恢復了活力……
寶叔恍然點了點頭,道:“您老人家這是給易青和小茹放出去一頭惡狼啊!”
孫老爺子失笑道:“呵呵,也沒這麼誇張,別說的跟拍武俠片一樣,孔儒還能找人去刺殺他們嗎?最多將來給他們創業製造點麻煩而已,如果易青連這點狀況都應付不了……哼,那這小子還有什麼資格娶走我孫家的寶貝?而且……孔儒這孩子畢竟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他的悟性,他地專業能力,要是好好拍幾部戲,對中國電影的發展也是個大大的好事啊。”
寶叔聽的有點腦子轉不過彎來,好象自我安慰似的笑笑,道:“好在易青雖然毛躁,可是咱們小茹精明細緻,有她在身邊提醒易素,易青也能少上點兒當,沒事的沒事的,我怎麼變得這麼婆媽了。”
孫老爺子微微一笑,寶叔一生未娶,對孫茹就象自己女兒一樣,這樣厚道憨直的人真是難得。想到這裡,老爺子突然微微一蹙眉,嘆道:“小茹?她還差得遠哪!小茹這孩子的聰明全在表面上,古語云‘聰明盡顯於外,非保家之主也’,小茹能勝任一個好地監製或者副導演,可是將來真正能鼎定易素或者某個大導演的江山的,恐怕還是那位新科狀元周小姐吧!”
……
在開往阜成門地公共汽車上,依依扶着欄杆,躲在易青的身下,想着心事。
易青笑道:“現在大局已定了,你還在想什麼呢,看天心事重重的。”
依依搖頭道:“不是呀!這兩天我特別想我媽媽,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可是我又想,要是等我回家了,我又該想……我又該想你了吧!”
易青悄悄湊過去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公車上那麼多人,嚇了依依一跳。
易青道:“好吧,等我們安定下來了,照規矩我們大三就可以用學院科班生的名義出去拍戲了,到時候賺筆錢,租個大點兒的房子,把咱媽接到北京來住。這裡醫院洗腎的環境也好,也方便。”
依依紅着臉啐道:“瞧你那猴子德行。誰跟你咱媽咱媽地。”
易青笑道:“可是這第一步,周小姐,您這地下情人該轉到地上了吧?”
“什麼?”依依茫然問道:“什麼地下地的?”
易青低聲道:“你明年入學前,咱們的關係也該公開了吧?該讓朋友們都知道怎麼回事兒了。老偷偷摸摸的多彆扭。你明年地宿舍費也可以省了,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
依依看着他不懷好意的樣子,被他看的骨頭都發軟了,用細的聽不見的聲音道:“你做主就是了,反正你跟他們說,我可說不出口……
易青剛想打趣兩句,忽然一個剎車,售票員大聲道:“下車趕緊往外走了啊……阜成門了啊!阜成門Isarrived……
阜成門到了。
……
易青和依依下了車,穿過商業大廈,走進孫老爺子家所在的小區。
就象突然從喧囂的都市進入一個桃源勝地。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依依很少來這種高價富裕的社區,忽然見到城市中心有這樣一個裝潢高雅。環境幽逸的漂亮別墅羣,大感驚訝——她一直以爲這種歐式風格的小建築羣式社區在北京是不可能有地,其實北京這幾年蓋了很多這種有錢人住的經典花圓式地住宅羣。
依依看到小區裡面有設備齊全的籃球場和網球場,還有美容健身中心,讚歎不已。
易青笑道:“傻丫頭,甭羨慕這個。將來咱們成了大導演大明星,我自己出錢給你蓋一個社區。就咱們倆住。樓下造一個大游泳池,一眼看不到頭;再建個高爾夫球場,準備十輛草坪車;最重要是在小區了開兩趟中巴公車,頭尾分十站地,免費接送來拜訪我們的圈內朋友和國際友人,省得他們迷了路,進的來出不去……”
依依格格嬌笑道:“你這是開野生動物圓呢還是建社區呢?”說着,她神往的道:“其實我一點也不羨慕什麼大別墅,只要有個寬鬆一點的環境。幾十平米的三居室房子,能和自己喜歡地人還有媽媽住的舒服一點,不擁擠就好了。”
易青點頭道:“是是。最重要是小區門口得站個英國管家,天氣再熱,四十度也得讓他穿一天鵝絨翻毛領的燕尾服,一見咱們回來就鞠躬……”
依依笑着學李誠如老師在電影裡的語氣道:………操一口地道的倫敦腔,一開口就是‘CanIhelpyou,sir?’倍兒有面子……”了“什麼呀?”易青笑道:“你那是馮曉剛,忒俗。咱們這個英國管家穿一燕尾服,藍眼睛高鼻子,戴着個英式捲毛假髮,見面就是個半屈膝,打一內廷千請安,嘴上說——奴才給萬歲爺、皇后娘娘請安,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依依笑得合不攏嘴,剛想說什麼,忽然隱約聽到孫茹的聲音:………等等我……追不上你……”
依依頑皮的一笑,拉着易青道:“好象是小茹,喂,躲起來躲起來,嚇她一跳!”
易青難得見依依這麼好心情,不禁也童心大起,拉着依依躲到噴水池的假山後面,隔着石縫向外看去……
……
孔儒一怒之下奪門而出,拿着行李一陣疾走,下了樓更是跑了起來。他一向心高氣傲,自視甚高,沒想到自己苦心僞裝這麼多年,竟然這麼輕易就被孫老爺子拆穿了個徹徹底底,原來自己竟只是自作聰明,其實一直在老爺子的掌控之中,實在是大受打擊,也不管孫茹在後面追趕,只想早點逃離這個屈辱地所在。
孫茹一早起來搬東西回家,早點都沒有,本來就沒什麼力氣,這時追不上,又不知道家裡又發生了什麼事,孔儒怎麼會被趕出來,心裡一着急,脫口叫道:“孔儒大哥,你慢點兒,我追上你了。”
孔儒聽了這清脆嬌媚的叫聲,心裡微微一熱。多年以前,他剛剛來到孫家的時候,孫茹纔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地洋娃娃般地小女孩。每天早上。孫老爺子讓他帶着小孫茹下樓跑步做操,他腿長身輕,總是不知不覺就跑得快了起來,把孫茹遠遠拋下。那時。孫茹就經常這樣在身後叫他。
孔儒跑到假山前面,終於停下腳步,轉身放下行李,等着孫茹慢慢走過來。
孫茹叉着腰,喘着氣走過來道:“你跑什麼?什麼事這麼生氣?”
孔儒道:“小茹,我要走了。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吧!不過,我一定會回來的,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孫茹覺得他口氣十分奇怪,驚訝的問道:“等你幹什麼?就算你不幫我爺爺做事了。我們也還是好朋友啊!”
“只是好朋友?”孔儒心裡一涼,不甘的問道。
“嘻嘻。還是好兄妹!”孫茹心無旁騖地道:“孔大哥,你要出去拍戲了嗎也也是,你總不能在我家做一輩子管家,你那麼能幹,一定行的!你拍了電影,別忘了給我送兩張首映票。”,當
“兩張?”孔儒的小心眼一下子就發作了,他失聲怒道:“你要和易青那小子一起去看嗎?”
“易青那小子……”孫茹說到易青的時候嘴角都掛着笑。高興的道:“呵呵,那小子知道有沒錢的電影票一定會高興的,他……”
“他到底有什麼好!”孔儒急怒攻心,眼裡噴火的道:“小茹,我問你,你到底是喜歡那個易素,還是喜歡我?!”
“啊?”孫茹終於聽出來這個孔儒不對勁了,她紅着臉道:“孔大哥,你胡說什麼!我可是一直把你當哥哥看待的!”
“哥哥?哈哈……哥哥?”孔儒冷笑道:“小茹。這麼多年了,我對你什麼心意,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
孫茹一下子接觸到他的目光。象野獸一樣充着血,心裡一陣彆扭,森然道:“孔大哥,你比我大了差多十歲,我一直當你是一個大哥哥,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了。今天我就當你心情不好,亂講話,你下次要再這樣,我們就練普通朋友也沒地做了。”
孫茹萬萬沒想到孔儒一直對自己竟然存了這個心思,越想越不舒服,也不想再問他爲什麼氣沖沖的離開孫家地事了,轉身就想走。
孔儒見孫茹如此決絕,毫不留戀,痛心的吼道:“小茹!你回來!那個易青到底有什麼好!一個小屁孩子!廢物!繡花枕頭,只會誇誇其談!哼,就憑他還講什麼改革中國電影現狀!屁!他只會在你們女孩子身上下工夫,哄小女孩開心,他就會拍你爺爺的馬屁!”
孫茹哪聽得了別人這樣罵易素,氣得一跺腳,轉身回來指着孔儒道:“你……我……我認識你這麼多年,真沒看出來……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這麼一個心胸狹隘的小人!你看看你象什麼樣子?孔先生,請你自重一點,詆譭別人並能擡高你自己,嫉妒只會使一個男人變得齷齪卑劣!你太教我失望了。”
“我狹隘?我齷齪?”孔儒急道:“至少我對你一心一意!這麼多年來,我時時刻刻,處處關心你,照顧你,有沒有說過半點越禮的話?有沒有正眼看過別的美女?你看看那個易素,就象一個鄉巴佬掉進了美人國裡,天天圍着漂亮女孩轉,每次見他身邊美女都不止一個,這種人靠不住的,小茹!”
孫茹冷然道:“易青是什麼樣地爲人我比你清楚。我對他,也是一心一意!孔大哥,我現在還尊重你,叫你一聲大哥,盼你自重,也尊重我喜歡的人,這樣我們兩個日後還能留下相見的餘地。”
“什、什麼?你真的喜歡那個毛頭小子?”孔儒一天之內,什麼自信都沒了,突然覺得原來自己這麼滑稽,花了幾年時間苦苦經營的一切,結果竟是一場虛妄。
“我不信,我不信……”孔儒喃喃的道:“我辛辛苦苦做你們孫家的奴才,把我最好的幾年青春全砸在了這裡,你……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你是我的,你爺爺地遺產也應該是我的……都是我的,都是我地!”
孫茹是何等玲瓏心竅的女孩,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立時明白了爺爺要趕他出門的原因,登時心裡充滿了鄙夷和厭惡,她萬萬沒有想到,平日裡那個謙虛和氣,謹慎細心的孔儒骨子裡會是這樣一個人。看來把話跟他說絕了,這種人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她斬釘截鐵對孔儒道:“孔先生,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喜歡的人是易素!就算沒有他,你也不會有半點機會。易青爲人正直慷慨,才華橫溢,最重要的是他真誠大度,不象你這樣虛僞狹隘——我這輩子就是喜歡定了他,恨不得立刻就嫁給他!至於你,再練一百年,也不上我的易青的一根手指頭,再練一千年,也別想稍微動搖一下易青在我心裡的位置,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孔儒聽了這往死裡刺激他的一番話,只覺得眼前一黑,恨意火火一起在胸前瘋狂的燃燒起來,他一臉死色,鐵素着臉切齒道:“易——素!你從我手裡搶走的,我早晚要把它全搶回來,搶回來!搶回來……”
孫茹看着他,嘆了口起,轉身向樓上走去。上天要讓一個人滅亡,必先使他瘋狂。其實易青和他孔儒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易青根本就沒算計過他。但是,嫉妒和狹隘卻會使一個在其他方面很有才華的人陷入癲狂。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諷刺。
……
易青和依依在假山後,無意中聽的清清楚楚。
依依聽見孫茹那番愛意澎湃的告白:“我喜歡的人是易青……就是喜歡定了他……恨不得立刻就嫁給他……”
依依握着易青的小手一片冰涼。最好的朋友,一直以來照顧她,爲她做了那麼多事的孫茹,竟然喜歡上了自己喜歡的男人?
易青尷尬的道:“你可別當真。孫茹就是這麼一說,我跟她其實就跟哥們兒一樣……她、她這也就是氣氣那個姓孔的小心眼兒……”
“易青,你答應我件事好嗎?一定要答應我!”依依拉着易素的手,輕聲道:“咱們兩個的關係,還是暫時不要告訴大家了,尤其不要讓小茹知道,一定不要讓她知道,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