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神秘兮兮的衝孫茹做了個鬼臉,從座位上拿起一個揹包,向臺上走去。
臺上正在問:“今天沙龍的男主角呢,怎麼不見上來?”
美術系的學生在臺下一片哄。
易青在一片鬨笑聲中登了臺,向張叔萍和幾位教授鞠躬行禮。
然後從主持人手裡拿過無線麥克風,就是象個小步話機似的那個東西,給自己帶好別在腰上,調好話筒。然後慢里斯條的從包裡拿出三樣東西,一一擺在張叔萍面前。
臺下的人登時平息靜氣,好奇的伸長了脖子。只見臺上張叔萍的面前,擺着一口鐘、一個鳥籠、一件旗袍。
“這是幹什麼?”一些遲鈍的學生在底下議論紛紛。
張叔萍看了這三樣東西,微笑着點了點頭。
易青道:“想不到張先生真的親自蒞臨,來指導我們這麼兩個微不足道的末學晚輩的一場比試,實在是惶恐之至。因此我謹代表我們2006級導演班,向您獻上這三件薄禮,聊表我們的敬意。”
張叔萍笑得紅光滿面,親自站起來跟易青雙手相握,半天沒鬆開。
“謝謝,真是太有心思了,謝謝謝謝。”
到這個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的就不是電影學院的學生了,就算不知道的,旁邊的人也早告訴了——張叔萍除了對電影美術的環境設計、主色調的選擇等方面蜚聲國際之外,還有一項特殊的本事,就是會根據導演的需要和攝影師的實際拍攝方案來選取相配合的道具。
道具部門本來也屬於電影美術部門的一部分,但是一般被人視爲體力勞動的部門,常常由一羣工人組成。而張叔萍極富創造性的把這個部門也帶入了藝術創作,使得道具的選取成爲匠心獨運的神來之筆,甚至成爲整個影片的點睛之作。
比如在金色背景中,張叔萍會弄一個白色的物體在正面中景鏡頭中,作爲前景晃來晃去,有意的造成視覺疲勞,增加王家偉電影特有的慵懶的小資主調。
又比如拍夜景藍調時,他會用一盞紅燈籠調節畫面;拍陰暗茅屋內景時,他乾脆拿塊瓜瓤鮮紅的西瓜來調節、平衡畫面色調……種種奇思妙想不一而足,他把電影銀幕當做了畫布,縱意實現自己的創作理念。
其中最值得稱道的莫過於他在三部轟動戛納的王家偉影片中選取的三樣道具:阿飛正傳》裡的鐘,《東邪西毒》裡的鳥籠,《花樣年華》裡的旗袍。
尤其是《東邪西毒》中極具他個人風格特色的道具——鳥籠。在畫面造型中起了重要作用。
旋轉的迷離光影,投射在人物臉上身上的小格陰影,配合風格、節奏奇異的音樂,傳神寫出影片的格調。配合上杜可鋒的攝影,那種迷離的搖曳的感覺,以黃、藍、白、紅爲主的暖調、高調,爆發出一種流動的美感。
易青以這三樣道具作爲向張叔萍致敬的禮物,比起楊嫺兒他們的背景畫,心思又高了一籌,又貼合他導演系學生的身份,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徹底把風頭搶了過來。
臺上臺下雷鳴般的掌聲中,易青極有風度的向全場彎腰致意。
待全場安靜下來後,易青對張叔萍道:“北京琉璃廠的古鐘、八大處的鳥籠,都是別的城市不可能買到的精品;至於這件旗袍,是北影廠的道具部門專爲三十年代的一些舊上海片定製的,跟《花樣年華》中章曼玉小姐穿得那些旗袍完全是一個風格。”
張叔萍拿過古鐘和鳥籠,看了又看,尤其是八大處的鳥籠,有名的八柵一百單八柱,密而不雜,井井有致,那是前清王子貝勒們遛鳥用的珍品。現在在北京不過是幾十塊錢的玩意兒,但對於來自文化沙漠的香港人來說,那種歷經幾百年錘鍊出來的手藝,依然是絕對的震撼眼球。
孫茹在底下笑得花枝招展,剛纔的擔心一掃而空。難怪這小子最近一下課就跑沒影了,原來去採買這些東西去了,居然不帶上我,哼!
正式的比試還未開始,兩人就小小的較量了一把。張叔萍微笑的把東西交給助理,然後對着話筒道:“那我們就開始今天的主戲吧。今天這場比試由鄙人和貴校美術系主任王教授,以及中央美術學院的劉教授擔任評判人。”
王、劉兩位教授又是好一陣謙讓。
張叔萍繼續道:“比賽分三場進行,先得兩分者爲勝。第一場,雙方各自出示專爲今天比賽選取的美術或攝影作品;第二場,就作品陳述各自對電影美術的理念認識;第三場,比得是對影片美術風格的評述以及對美術方案的理解。”
宣佈完畢,看看雙方均無異議,比賽開始!
楊嫺兒首先出示自己選的作品,是一幅超現實主義作品《恐怖的車房》。作品攝於日落後的傍晚,天空傳出陰森之氣。路燈下一輛私家車停了下來,車門和後倉蓋已經打開,駕車人正要下車。車旁的一片亮光,顯然不是來自路燈,而背景中照在牆上的藍光,同天上陰暗的雲色相呼應,讓人聯想到超現實主義畫家馬格利特筆下日光和夜色的共存與衝突。車旁的綠樹上,閃爍的樹葉反射着強烈的日光,這與車尾的紅燈和房屋窗口的燈光,形成了超然的光與影的矛盾。藝術家如此處理光影、渲染恐怖氣氛,抽象的用光使人幻想車房裡發散出來的奇異的光亮,單單靠色彩就令人毛骨悚然,表現了很高的藝術感染力。
易青也出示自己的作品,是一幅克魯德遜的作品《晨光系列》(TwilightSeries,2001)中的一張。也是易青個人非常喜歡的美術作品。該作品是在美國麻省當代美術館內設計、拍攝的,該館爲作者提供了舞臺演出所需的全部設備,尤其是燈光和佈景,據說動用了三十多名模特工作人員。
作品利用從窗口射入的晨光,表現室內景象。藝術家巧妙的將莎士比亞《奧菲麗亞》裡王子復仇記的故事移植過來,讓女主人公身穿睡衣,仰臥在被水淹沒的客廳地板上——將莎士比亞的古代故事,移植到當代生活中,將女主人公的失足落水,改爲刻意自溺;然而水卻只有淺淺一層,不足以淹人至斃。藝術家以這種荒唐的自殺鬧劇,來諷刺現實的社會政治,也體現了後現代藝術對古典藝術的繼承與顛覆的關係。
孫茹和臺下的學生們一片寂然無聲。兩幅作品都可謂極見高明匠心,但是如何貼合今天的主題,誰優誰劣,還要看三位德高望重的專家教授如何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