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頭們吃的是工作人員的盒飯,跟羣衆演員是不一樣的。工作人員的盒飯有雞腿、大排、滷蛋這些東西;羣衆演員的盒飯裡只是一塊紅燒大五花肉,然後是一些青菜、土豆。就是這樣的飯菜,羣衆演員一個個吃得眉開眼笑,一天的疲勞全忘了。
易青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心裡氣悶。
他把自己盒子裡的滷蛋和雞腿分給今天泡在水裡最久的兩個羣衆演員。
飯吃到一半,兩個羣頭在那邊叫派錢了。易青趕緊跑了過去。
一天的辛勞總算見到收穫了。羣衆演員的酬勞有兩種放錢的方式,一種是戲拍完發,這種是包了整個羣的。還有一種是打散工,劇組用你一天,當天給你一天的錢。
易青帶進來四十六個演員,水下那四個吃苦的都是八十塊一天,其他是四十塊一天的,這是事先談好的價錢。應該領回去1920塊錢,易青數學雖然不好,這筆帳還是算得清的。
輪到易青拿錢了,製片遞過來一疊鈔票,易青一接過手就覺得比想象中薄。拿過來一數,只有1200塊,還有720塊呢?
易青笑着問製片道:“大哥,這數目不對啊!”
製片瞥了他一眼,道:“怎麼不對啊?看不出來你新入行還挺貪的啊!到你手上一人二十五不對嗎?你自己拿走五塊,給他們一人二十,老林在的時候一直也是這樣辦的啊!”
說着,他低聲道:“要不你自己扣下十塊,給他們一人十五就是。他們要是造反,我幫你說去,就說劇組就給這麼多,諒他們也不敢怎麼樣。”
易青一聽,怒氣沖天,急道:“我幹嘛要扣他們十塊錢,說好四十就是四十!他們賺得都是血汗錢、辛苦錢。扣他們的錢,這是人乾的事嗎?”
那個製片大吃一驚,象看怪物一樣看了易青兩眼,叫道:“嘿!你小子跟我裝傻是不是!你真他媽是個棒槌!咱們這號人不吃演員吃誰去?你以爲你另外還有工錢啊,你們羣頭的錢難道不是從他們身上扣的?跟我這兒裝什麼好人,充什麼清高!操性!錢到我手上,我一人只扣了五塊,有種的,你找製片主任說去!他媽的懂不懂規矩啊!”
易青還要爭論,那個製片冷笑着走了。易青就要衝上去,後面下午勸他那個羣頭一把拉住他胳膊,道:“小易,你別惹事行不行!你是真不懂啊還是裝不懂啊?這是規矩。這行從來是這樣的,監製開出錢來,導演批出錢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這樣了,大家都覺得這是應該的!張一謀,陳凱哥,連美國導演到中國來拍戲都得入鄉隨俗,你跟他別個什麼勁兒啊!”
易青呆住了。
那人接着道:“咱們的錢也在裡頭呢。四十塊一天開出來,製片主任扣十塊,咱們跟製片一人再扣五塊,剩下的二十纔是他們的錢;那幾個一天八十的,你扣十塊下來,給他們四十……這是規矩,鐵規矩,懂不懂?你呀,聽老哥哥我的話,咱們這就是有良心的了。有的羣頭,一天只給他們十五塊,十塊的都有!你要是想多賺哪,剛纔他不說了嗎,要不你扣十塊也行!”
易青道:“不行!我就不服這個不公道,我找製片主任說去!”
幾個羣頭一邊點錢,一邊訕訕的笑着,象看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看着易青。
那人笑道:“那你就去吧!當心明天全組被趕出去,這行最恨的就是破壞規矩的人了。你以爲你還是電影學院的高才生啊?兄弟,你就是一個小羣頭兒,帶着一幫泥腿子的羣頭兒,擱工地裡你就是一包工的。人家制片主任見你?”
幾個羣頭哈哈大笑,拍拍手散了。
易青又氣又憋悶,呆呆的叉着腰站在原地,好半天,他才深吸口氣,忿忿的走了。
回到宿地,他們住的是基地的招待所,羣頭兩個人一間,羣衆演員六個人一間,通炕。
易青進了羣衆演員的房間,把錢分給他們,讓他們四個人分一張一百的。
這些憨厚的漢子拿着紅彤彤的一百塊,興高采烈。
易青又到女羣衆演員那邊,把錢也分了,農村女人珍而重之的把錢交個年紀大的信得過的大姐,大姐小心翼翼的把錢拿個手帕包了放進貼身的地方,用手壓了又壓。
易青想起剛纔製片和羣頭的話,再看看這些樸實的人,心裡一陣不舒服,他這性格,看不得這個。
易青剛走到走廊上,叫一羣羣衆演員給攔住了,領頭的道:“易頭兒,咱今天這錢不對啊!”
易青嘆了口氣道:“拿回來就是這麼多,全給你們大家了,他們說……”
“這不對!”爲首的一個老漢一聽就急了,大聲道:“易頭兒,你咋能都給俺們咧?這裡頭有你的錢不是!俺們怎麼好都拿走咧,給多咧給多咧,這事鬧得!鄉親們,快把易頭那份給勻出來!”
後面連聲應着,裡面一個漢子從大家手上拿過三張一百的,塞在易青手上,熱乎乎的。
老漢道:“易頭兒,按人頭算,一個人扣五塊,我們知道規矩。一共該是240塊,還有六十塊給你買個小酒,只是俺們個意思。你是好人,心裡頭裝着俺們,俺們知道。錢少你莫嫌棄哈,莫嫌棄……”
易青待要想不要,看着他們一個真誠的樣子,心裡一酸,點頭道:“大家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更累的戲要拍。”
易青回到自己的房間,只聽見樓下嘩啦啦一聲響。那是基地在搞基建,整車磚卸在樓下的空地上,旁邊一臺水泥攪拌機隆隆作響,看來要搞到半夜。
樓下暴土揚塵的,易青趕緊上去把窗戶關了。同屋的羣頭罵道:“操,也就是讓羣衆演員住這種破地方,旁邊就是工地,今晚上是別想睡了。咱們也是倒黴,帶着這幫死農民,跟着受罪!”
易青沒理他,剛纔晚飯沒吃飽,他想去基地的小賣店買點方便麪、火腿腸什麼的。
易青下樓到店裡買了東西,拎個塑料袋往回走,回來的時候半道上看見一羣女羣衆演員,大嬸大媽的跟着下午打人的那個道具師正往這裡走。
一行人走到空地上,幾個道具助理推過來幾輛推車,把車上一些大塊泡沫方的圓的,還有些刨花卸了一地;最後提下來兩桶道具漆。
易青沒見過劇組做道具,好奇的停了下來,站在一邊看。
道具師拿過一塊大泡沫,提過一桶漆來,用刷子蘸了塗在泡沫上,一邊塗一邊說:“看清楚了,漆要均勻,塗得要細,邊邊坎坎的都要塗到了,不能漏一塊!”
他塗得特別熟練,轉眼一塊泡沫塗完了,一看,象是一塊大石頭。看來過兩天會有場攻城之類的戲,要做些擂石滾木之類的道具。
道具師拍拍手,接過助理遞過來的一塊溼毛巾,擦了擦,道:“看到了沒有?照着這個塗,把這些都給我塗完了!還有這些刨花兒,拿灰布裹成小圓球,然後也刷上漆就行。”
看來這些小圓球就是電視上投石車用的彈藥了。也用泡沫做怕輕飄飄的投石車投不出去。
幾個農村女人上前提過漆桶來,道具助理把刷子和其他東西灰布什麼的發給她們。她們就在昏暗的路燈下幹了起來。
道具師和幾個道具助理站在一邊,一邊聊天,一邊叫人去買了二鍋頭花生米還有豬頭肉什麼的,蹲在一邊抿着酒,吃吃喝喝,講個黃段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