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一出,正在吃飯的三個人都是一怔。
“讓老夫進宮?”卿天放下筷子,皺着眉頭看向卿雲,“可說了是什麼事情?”
難不成……陛下已經發現了他謊報實情?
不應該啊,雖然皇家騎士團確實很精銳,可是他也有信心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
開玩笑,他好歹曾經也是掌管十幾萬騎士的人。
所以應該是爲了他那本奏摺?
可是他也確實老了,現在四國又處於和平年代,用不着他帶兵打仗。
卿天皺眉想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原因。
“並未說。”雲叔也很奇怪,但他還是如實答道,“我瞧那傳令太監的表情也不怎麼嚴肅,應該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
“你要是能從太監臉上看出什麼,你就成精了。”卿天對着自己這位老兄弟,也依舊不給面子,毫不客氣地說道,“陛下身邊的人,哪個不善於僞裝?”
聽到這句話,雲叔一噎,他轉念一想,覺得也對。
“所以老爺你去嗎?”他試探地問道。
不知道爲什麼,雲叔總覺得這裡面有貓膩。
“能不去嗎?”卿老爺子一瞪眼,有些恨鐵不成剛,“老夫是臣,陛下是君,老夫不去的話,豈不是以下犯上?這是不忠!”
雲叔默然。
他跟着卿天這麼多年,也十分了解這位老元帥的性子。
縱然當初因爲卿風琊死的不明不白而打上皇族,可是在卿天的心中,赫連皇族就是他效忠的對象。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很頑固,但是也能理解。
“爺爺,您先等一下。”看到這一幕,卿雲歌的眸色深了深,她出聲阻止,“您就沒有想過,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皇帝要讓您入宮?”
卿老爺子被蒙在骨子裡,可是她沒有。
赫連域那麼心狠手辣的一個人,在這麼特殊的時候讓她爺爺入宮,肯定心懷不軌。
“雲歌,爺爺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卿天看着讓他欣慰不已的孫女,嘆了一口氣,說道,“就在昨日,老夫給陛下遞了奏摺,讓陛下允許我告老還鄉。”
頓了頓,他續道:“想必陛下此刻找我,應該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您要告老還鄉?”聞言,卿雲歌蹙了蹙眉,“您怎麼沒同我講?”
赫連域生性多疑,卿老爺子在這種關鍵時刻上奏,肯定會引起他的猜忌。
“同你講有什麼用啊。”卿天兀自翻了個白眼,“你不是在四靈學院修習,連爺爺想都不想嗎?”
卿雲歌:“……”
沒想到她這個爺爺還這麼喜歡使小性子。
也不知道她奶奶當年是怎麼過來的,是不是還得天天哄啊。
“爺爺,我怎麼就不想你了?”卿雲歌無奈,她攤攤手道,“我想你想得飯都吃不下,有時候在路上想起來的時候,我都撞到樹上了呢。”
這一句話一出,卿老爺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身旁先響起了一聲輕笑。
笑聲清雅,彷彿林間溪澗潺潺,聲線撩人。
容瑾淮半垂着眸,一手握着酒杯,長長的睫羽將他瞳孔中的笑意遮住,但怎麼也掩飾不住他上挑的脣線。
聽到那聲悅耳的笑,卿雲歌的身子一僵,然後只想給自己一巴掌。
爲什麼她老是在這個腹黑世子面前幹這種事?
她的形象啊!
卿雲歌乾咳了一聲,別過頭去不想看容瑾淮,但她卻感覺到有道炙熱的目光一直在注視着她,讓她感覺似乎是有烈火在灼燒着她的面龐一般,耳根子有些發燙。
她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誰,因爲她的鼻翼間全是他衣袖間自帶的冷梅香氣,很淡,但卻彷彿烈酒一般,深入骨髓。
只要沾上一點,就會深深地沉淪。
“臭丫頭你真這麼想老夫?”卿天倒是沒看出自家孫女現在在想什麼,他狐疑地瞅了她一眼,“走路上都撞樹?”
“咳咳咳咳!”聞言,卿雲歌立馬咳嗽了起來,此刻她臉上的餘熱已經褪去了,然後一臉無辜地說道,“是啊,所以爺爺我這麼想你,你還這麼訓斥我,讓我真的太傷心了。”
說完之後,還眨了眨眼睛,想擠出一點眼淚。
演戲就要演到底。
但是她也沒說假話,她是挺想卿老爺子的,只不過被她誇大到撞樹了。
“所以我很羨慕卿爺爺。”卿天還未答話,容瑾淮先是淺淺一笑,“如果我也能被卿卿這般掛念着,一定會歡喜得連飯都吃不下。”
語氣溫柔,但帶了一絲幽怨。
聽到這句話,卿雲歌的眼角一抽。
她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個兩個小性子都開始上來了,這邊哄完,那邊又來了。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腹黑世子還喜歡賣慘?
然而也是因爲這句話,卿天臉上的不信全部都消失了,他這才摸着鬍子笑了起來:“世子別羨慕了,這臭丫頭老夫看了十五年,自然感情深一點,不過等到臭丫頭日後成爲你的世子妃,肯定天天想你。”
頓了頓,卿老爺子哼了一聲:“要是她敢不想你,老夫就把她揍死!”
卿雲歌:“……”
爺爺你這麼暴力,當初奶奶爲什麼願意嫁給你啊?
她內心悄悄咪咪地誹謗了一下,並不敢真的說出來。
“卿爺爺可要手下留情。”容瑾淮撐着肘,微微一笑,“要是您真的把她揍壞了,我是會心疼的。”
他的眸光溫柔而繾綣,落在紅裙少女的身上,化爲一汪春水,打溼了衣襟。
“哈哈哈哈哈!”聞言,卿天極爲高興,哈哈一笑道,“放心吧世子,不要說你會心疼,老夫也捨不得啊,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雲叔站在一旁,看着這三人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也忍不住樂了。
他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卿老爺子這麼開心過了,似乎自從風琊將軍故去之後,老爺子就再也沒有露出過笑容了。
雲叔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真的希望他追隨的這位元帥可以一直這麼幸福啊。
如果可以,他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換,也要換得卿天的一世安康。
“好了好了,老夫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說悄悄話了。”卿天笑完之後,便站起身來,道,“耽擱了這麼久,想必陛下也應該等急了,老夫先進宮一趟,世子你和臭丫頭慢慢吃,不夠就吩咐下人。”
說完之後,卿老爺子朝着卿雲喊了一聲:“老雲,照顧好大小姐和姑爺。”
“哎好。”雲叔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又問道,“老爺,您需不需要帶兩個騎士?”
“帶什麼帶!”一聽到這話,卿老爺子不樂意了,“老夫又不是老得走不動路了,用得着那羣騎士保護嗎?”
雲叔抹了一把汗,不敢多說了。
跟了卿天這麼久,他也知道卿老爺子太過固執,只要是做好的決定就沒人能改的了。
於是雲叔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卿雲歌,想讓她勸一勸老爺子。
卿雲歌自然是看到了管家眼裡的信號,她放下筷子,然後朝着老爺子點了點頭:“爺爺,那您快去快回。”
“大小姐……”聽到這句話,雲叔微愕。
卿雲歌朝着管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
雲叔瞬間明白了。
看來大小姐是自己有自己的方法,他也不必去擔心。
現在的大小姐,可是連卿家騎士團都能馴服,想必這點小事對於她來說也算不了什麼。
“在家安分一些。”卿天走之前,還不忘叮囑道,“別使小性子,然後陪着世子在朱雀國逛逛,聽到了沒?”
卿雲歌點了點頭,表示她聽到了。
卿天這才滿意了,然後跟着來傳令的太監,一同進宮。
“卿卿真的放心卿爺爺一個人去皇宮?”容瑾淮用帕子優雅地擦拭了一下修長的雙手,看了紅裙少女一眼,雙眸中帶着探究。
“怎麼可能?”卿雲歌搖了搖頭,“爺爺太頑固,又把君君臣臣的思想看得太重,我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的。”
她看向他,彎脣一笑:“所以我只能先表面同意,然後暗地裡再跟着去咯。”
有暗夜笛在手,她可以完全地將自己的身形隱匿起來。
暗夜笛和幽夢琴一樣,都是把精神力附着在笛音與琴音之上,然後加以攻擊和防禦。
這樣,她雖然並不是精神力玄力修煉者,但依然可以藉着暗夜笛,達到和精神系玄訣有着同樣功能的目的。
而卿雲歌如今摸索出來暗夜笛的幾個功能,第一讓人陷入幻境,第二隱匿身形。
第一個功能對於精神力的消耗極大,她不會輕易動用,而第二個倒是十分的方便。
今天她進卿府,就是用這個功能,才成功地矇騙了老爺子。
所以卿雲歌一會兒打算接着隱匿身形,跟着卿天去皇宮,如果老爺子有什麼事情的話,她也可以在一旁保護他。
“我陪你?”容瑾淮並沒有多問其他的問題,只說了這麼簡單的三個字。
“不用不用。”卿雲歌擺了擺手,“我自己就夠了,你就在這裡好吃好喝吧。”
見到他的神色變了一下,她又補充道:“要是真的有什麼緊急事件,我會給你傳訊的。”
聽到這話,容瑾淮望了她好一會兒,才輕嘆一聲,道:“好,那卿卿你注意安全。”
“會的。”卿雲歌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就朝着門外走去。
但是就在她即將出去的時候,她的手腕被一隻溫暖的大手給攥住了。
“嗯?”卿雲歌回過頭去,詫異地看着白衣男子,“怎麼了?”
容瑾淮握着她的手腕,目光深幽,然後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一個用力,就將她帶到了懷裡。
剎那間,冷梅的香氣忽然變得濃郁了起來,但依舊很好聞。
他抱得是那樣的用力,彷彿要將她揉進骨髓之中。
卿雲歌一愣,還沒等她說什麼,他已經鬆開了禁錮着她的手,然後幫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髮絲,聲音低啞道:“我等你。”
依舊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可她覺得,這就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話了。
“我……我先走了。”卿雲歌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撂下了這麼一句話,蹭的一下就跑了。
逃跑的時候,已經用上了她最快的速度。
容瑾淮望着紅裙少女消失的方向,佇立良久,涼薄的脣微微勾起,墨眸中也浮起了極淡的笑意。
他也出了大廳,然後站在院落裡,揹負雙手,淡聲吩咐道:“霜臨,去皇宮,保護世子妃。”
話音一落,空無一人的院落裡,又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人,正是霜雨雙暗衛之一的霜臨。
他對着白衣男子跪地抱拳道:“謹遵主子之命。”
說完之後,霜臨又再度消失了。
……
皇宮,御書房。
赫連域皺着眉頭,然後看向了一旁帶他回來的白衣人,問道:“這個東西真的管用?”
他說的是剛纔赤羽交給他的一個瓶子,裡面裝了一味藥材磨成的粉,據說可以讓人在十天之後開始吐血,一個月之內身亡。
“人類,不要質疑大長老的權威。”赤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冰寒。
聽到這句話,赫連域的臉上血色上涌,滿布皺紋的額頭也劇烈地扭曲了起來,眼中滿是怒火,但被他死死地壓制住了。
如果不是因爲他沒能力對付眼前的這隻火鳳凰,他一定要讓赤羽爲自己的不敬付出代價。
想到了這裡,赫連域從鼻孔裡輕哼了一聲:“我只是確定一下,要是到時候沒有作用,這次機會可就白白浪費了。”
他手裡的那瓶藥粉是其實是大長老給他的,雖然沒有說明目的,但他也知道這瓶藥一定要用在卿家人的身上。
不得不說,鳳凰族還真是太高傲了,他們到現在都懶得問那個人類到底是出自哪一家,在他們眼裡,不管是誰,只要是人類,那就是螻蟻,可以任由他們宰割。
赫連域不由嗤笑一聲。
他只要隨便找個小家族說那就是鳳姬當初嫁過去的地方,鳳凰族的那羣長老也根本不會懷疑,反而會給他送來大量的金錢,幫他鞏固地位。
是獸族之中的王族又怎麼樣?
十五年前還不是被他騙的團團轉?
赫連域這次也想在把那個地位崇高的大長老騙上一回,可是他確實也想把卿家除掉了。
多留了卿天十五年,他覺得他已經很仁慈了。
至於鳳姬的女兒……赫連域的目光沉了沉,他會等到卿天死後,把她接到皇宮裡,好好地藏起來。
用藥材吊着她,不讓她死,也不讓她康復。
聽到那句話,赤羽瞥了龍袍男人一眼,並不說話,但臉上那輕蔑的神色,卻毫不掩飾。
赫連域心中的怒火越來越旺,可是卻不能朝着赤羽發泄,於是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人呢,小德子還沒把卿愛卿帶來了嗎?”
御書房外的兩個守門的太監聽到這聲吼,頓時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口中不斷叫着:“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看到還是有人十分地懼怕自己,赫連域這才感覺到底氣又回來了,他無比傲然,接着說道:“快去看看卿愛卿到哪裡了。”
這一句話剛剛落地,門外便傳來了一道極尖極細的聲音:“卿老元帥,這邊請。”
“辛苦德公公了。”接下來響起的聲音中氣十足,底蘊沛然,一聽就知道聲音的主人常年習武,在外征戰。
“陛下就在裡面等着老元帥。”德公公笑道,“您進去就好,奴才在外面候着。”
卿天表示瞭解,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了德公公一句:“德公公可知道陛下召見我到底所謂何事?”
“老元帥大可放心。”德公公的眼睛閃了閃,接着笑,“奴才瞧着陛下的心情不錯,想來應該是好事。”
這句話並沒有讓卿天放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問不出來什麼,於是朝着德公公道了謝之後,就準備覲見皇帝了。
卿天走進御書房的時候,發現赫連域身後還站着一個人。
那人他以前從未在皇宮裡見過,而這一身裝扮也並非是皇家騎士團或者暗衛一系列。
他身上自帶着一種天然的傲氣,似乎連眼前的皇帝都沒有放在眼裡。
雖然他是站在赫連域的身後,可給人感覺,他纔是這裡的掌權者。
卿天的心不由地沉上了幾分,他帶了那麼多兵,自然也是閱人無數,所以他能看出,這個陌生的白衣人並不簡單。
而且……以他靈階的修爲,竟然也感覺到這個白衣人十分的危險。
難不成……是赫連皇族的幾個老祖宗之一?
卿天緊了緊眉,覺得有這個可能。
“卿愛卿,朕等你許久了。”赫連域也沒計較卿天進來之後並沒有向他行禮的事情,反而笑吟吟地說道,“卿愛卿近來身體可好?”
“回陛下,老臣前陣子去過上醫閣,請牧師探查了一番,老臣如今的身體……已經到了藥石無醫的階段了。”卿天這才躬了躬身,他長嘆一聲,道,“老臣因爲當年帶兵打仗,沒有注意,現在落下了一堆病根,如若不是老臣多年都在煉體,恐怕此刻陛下已經見不到臣了。”
聽到這番話,赫連域原本笑着的臉一僵。
一旁的赤羽也不禁多看了一眼卿天,嘴角微微抽搐。
而此刻御書房之內,還有另一個人也忍不住眼角一抽。
如果不是因爲還要隱匿身形,卿雲歌恐怕就笑出來了。
她忍着笑意,靠在房樑之上,努力地繃着臉。
還說她會裝呢,瞧老爺子也僞裝技巧,比她還爐火純青啊,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卿雲歌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個白衣人,而她在第一時間就看出,那個白衣人並不是人類,而是獸人。
更巧的是,還是鳳凰族的人。
之所以她現在能看出白衣人的本體,也得歸功於暗夜笛,因爲暗夜笛可以在短暫的時間內,把她的精神修爲提高一個小段。
她在進入皇宮的第一秒,就使用了暗夜笛,然後把精神修爲提高到了入微境巔峰。
不要小瞧入微境巔峰的精神境界,因爲有很多魔階聖階修爲的人,其精神修爲可能連入微境都不到。
畢竟精神力不是每個人都在修習,很多人更注重的,還是玄力。
她以入微境巔峰的精神修爲能看出那個鳳凰人在精神方面的實力並不如她,所以她纔沒有被他發現。
這下卿雲歌可以確定,此次赫連域召見她爺爺,一定是有着陰謀。
很有可能,那個鳳凰人就是昔年陷害她父親的元兇之一。
想到這裡,卿雲歌的眸光微微一動,然後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白衣人的身上。
“卿愛卿說的這些,朕其實也知道。”赫連域到底還是久居高位這麼久的人,很快就回過神來,他也嘆了一口氣,“可是現在朱雀國武不勝文,朕若是放走了卿愛卿,誰來衛國啊。”
言語之中,是深深的惋惜。
卿雲歌差點被這句話噁心地吐了出來,恨不得現在就立馬顯形,去殺了赫連域這個狗皇帝。
呵,她爺爺衛國,卻搭上了整個卿家。
現在卿天想走,赫連域居然還不放人,真的是想把卿家趕緊殺絕?
玫瑰紫色的眸中浮起一抹殺意,凜然而冰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赤羽若有所覺,猛地擡起頭來,看向了卿雲歌所在的地方。
卿雲歌歪着頭,和赤羽坦然地對視着,甚至還扮了個鬼臉。
她對暗夜笛很有信心,這隻鳳凰絕對發現不了她。
果然,赤羽看了一會兒,就收回了目光。
他皺了皺眉,以爲是自己出現幻覺了,可他分明感覺到剛纔有一股極爲冰冷嗜血的氣息出現在御書房之內。
赫連域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他仍看着面前的老人,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卿天先是沉默了一下,良久,他才一撩衣服,對着前方跪了下來,聲音雖然沙啞,但很是堅定:“懇請陛下可憐老臣,讓老臣告老還鄉。”
“放肆!”赫連域怒喝,“你就這麼瞧不起朕?想要離着朕遠遠的?”
以前卿天也生出過此去元帥一職的想法,可是都被他用這個方法留了下來,怎麼這一次……
赫連域的目光瞬間陰沉,難不成卿天已經知道了十五年前的真相?
是了,一定是,否則以他的性格,不可能這麼做。
赫連域不知道的是,卿天並不是知道了真相,而是因爲那顆當初爲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心,現在已經寒了。
茶若涼,亦可溫。
心若寒,不可暖。
這麼多年,卿天早就累了,可是他爲了一個忠字,一直撐到了現在。
他不想再和赫連皇族有任何交集了,所以纔想辭官歸鄉。
赫連域見卿天的表情並沒有任何的變化,知曉他是已經下定了決心,臉色便更加陰寒了。
果然,他就應該在十五年前除掉整個卿家。
不過現在也爲時不晚,赫連域握緊了手中的藥瓶。
“既然卿愛卿意已決,那麼朕也不好說什麼了。”赫連域斂了眼睛中的恨意,然後起身,將卿天扶了起來,淡淡地說道,“不過朕希望卿愛卿能多在皇城留一個月,跟下任官員做好交接,也好讓朕再多看看卿愛卿,卿愛卿以爲如何?”
聞言,卿天一愣,他沒料到皇帝居然這麼容易就鬆口了,一時間被最後一句話還給感動了。
“老臣承蒙陛下厚愛。”他拱手作揖,“老臣依陛下所言。”
反正他也不急這一時。
“朕一想到日後就見不到卿愛卿,心痛難忍。”赫連域側着身,眼睛裡有淚花在閃爍,但面上卻不見一點悲傷,“卿愛卿可否跟朕共飲一杯,當做踐行之禮?”
卿天又是一愣,不明白皇帝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陛下請。”
“小德子。”赫連域的眸中劃過一絲暗光,他朝着外面喊了一聲,“把朕珍藏了二十年的十里香拿出來。”
德公公“哎”了一聲,連忙去備酒,很快,就把一個精緻的酒罈拿了上來,順帶兩個琉璃盞。
赫連域親自開壇,將兩個琉璃盞都滿上,然後趁着卿天不注意,在其中一個裡面倒了一點白色的粉末。
粉末遇酒便溶,也沒有讓十里香的顏色和氣味變化半點。
卿天沒有看到這一幕,但卿雲歌看得很清楚。
但是由於藥粉很少,離着她又遠,她聞不出那到底是什麼藥,但她可以確定,絕對是毒藥。
眸光在瞬間變冷,宛若利刃。
赫連域利用她爺爺的一顆赤膽忠心,鞏固了帝位,害了她父親,到現在居然還要毒害她爺爺。
真是好心機好手段!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卑鄙下流的人。
不過,赫連域你要失策了,有我在,你絕對不會得手!
卿雲歌一個翻身,就從房樑上跳了下來,她的身子很輕盈,所以沒有弄出半點聲響。
在赫連域轉身的片刻,她迅速來到托盤前,將兩個酒杯掉了個兒。
而很巧的是,赫連域遮住了赤羽的視線,所以赤羽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來,卿愛卿,朕敬你。”赫連域這才又重新回過身,拿起那兩隻琉璃盞,將右邊的一隻遞給了卿天,“雖然不如卿愛卿你府裡的酒,但是味道也是極好的。”
卿天接過,但是並沒有喝,因爲他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清靈的聲音:“爺爺,放心,裡面沒毒。”
卿天大驚,連忙回過頭去看,卻發現沒有一個人。
難不成他真的已經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不僅出現了幻覺,還出現了幻聽?
“爺爺,我隱身了,所以你看不見。”卿雲歌接着說道,“別表現出異樣,讓他們看出來。”
聽到這句話,卿天才看到赫連域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怪異。
“卿愛卿,怎麼了?”赫連域的神色有些緊張,“這酒不合你心意嗎?”
“陛下說笑了,合,很合。”卿天直接舉杯,一飲而盡,“陛下也請。”
他很信任自家孫女的話,既然她說沒事,那麼就是沒事。
但是看方纔赫連域的表情,卿天已經有預感,皇帝對他出手了。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更是一冷,冷得同時,也感覺到了一股澀然之意,眼眶在瞬間溼潤。
他擡了擡頭,努力把淚水又重新逼了回去。
赫連域見到卿天喝完之後,不疑有他,也把琉璃盞中的酒喝了下去。
“想必雲歌還在家裡等着卿愛卿。”他矜持了一下,說道,“卿愛卿還是儘早回去,朕也希望雲歌早日康復。”
卿天回過神來,然後神色淡漠道:“多謝陛下關心了,老臣告退。”
赫連域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等到卿天出去之後,一直沉默着的赤羽這纔開口:“這就是那個人類的父親?”
“很意外?”赫連域看了赤羽一眼,神色晦暗,
“人類,沒想到你倒還挺卑鄙的。”赤羽嘲諷道,“我看那個老人跟了你也有幾十年了吧?你也能下的去手?”
果然人類都十分卑鄙,他們高貴的鳳凰族根本不用出手,就能讓他們自相殘殺。
“無毒不丈夫。”赫連域冷笑,“我應該再毒一些,纔不會讓他們有翻身的時候。”
“好了,人類,記住你答應大長老的話。”赤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把那個孽子,殺掉!”
他出口的話語是那樣的冰寒,讓人感受到了凜然的殺意。
赫連域緩緩打了個一個哆嗦:“我會的,我的命可都在你們手裡。”
“知道就好。”赤羽丟下這一句話,就離開了御書房。
“哼,卿天,卿風琊,還有卿雲歌。”赫連域的面容扭曲了起來,看起來十分的猙獰。
他不斷地重複着這幾個名字,如同得了失心瘋,雙眸血紅。
良久,他才恢復了正常。
“小德子。”赫連域朝着外面喊道,“最近皇后在做什麼?”
自從赫連笙離回來之後,他就派人去監視皇后了,一旦有任何異動,他都會在第一時間知道。
小德子聽到叫聲,連忙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說道:“回稟皇上,暗衛說這陣子皇后娘娘一直很安分地待在寢宮內,什麼都沒有做。”
“哼,什麼都沒有做。”赫連域根本不信,他冷哼一聲,重重拂袖道,“擺駕鳳儀宮。”
……
卿家。
卿雲不知道爲什麼,他發現這一次卿天回來之後,一瞬間蒼老了很多,連一向挺直的背都變得佝僂了,步履也有些蹣跚。
他想上前詢問先前在皇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被老爺子揮手擋在了門外。
卿雲眼睜睜地看着卿天一個人進到了寢室之中,然後在離去的時候,聽見裡面傳來了一聲聲壓抑的嘶吼。
嘶吼聲聽起來悲愴之際,絕望、哀怒、傷心全部都在這聲音裡面,一聲一聲,震徹耳畔。
卿雲歌回到家裡的時候,就看到管家怔怔地站在卿天的屋門前,一張堅毅的面容之上,早已淚水橫流。
而她也聽到了,此刻屋子裡的聲音。
聲音只重複着三個字——爲什麼。
但就是這麼簡單的三個字,包含了一個老人對國家的失望,對效忠者的絕望,還有對自己的憤怒。
“爲什麼?!”
“到底是爲什麼?!”
卿雲歌的手貼在門上,卻沒有推門進去。
她默默地站在那裡,也感受到了她爺爺此刻心中是多麼的傷心和悲愴。
鞠躬盡瘁三十載,赤膽忠心已然寒。
卿雲歌也知道她爺爺爲什麼會說這三個字。
爲什麼,我爲國效力這麼多年,到頭來子孫皆亡?
爲什麼,我忠心耿耿只爲國君,到頭來君要臣死?
沒有人能回答這兩個問題,就像沒人能知道,這個老人到底怎麼才一路堅持地走到了現在。
滿目瘡痍,千瘡百孔。
卿雲歌只感覺自己的心抽氣般得疼,她捂住心臟,也難以消除疼痛半點。
她的爺爺啊,她最敬愛的親人啊,怎麼會讓人傷到這個地步?
如果她能早一點來到這個世界,她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卿天半分。
可是終究還是晚了。
房間裡的嘶吼聲這個時候已經弱了下去,轉爲了低低的嗚咽聲,但讓人聽起來更加地難以忍受。
卿雲歌也忍不住落下了淚,她擡起頭來,卻發現眼淚越流越多。
這是她兩世以來第一次哭。
直到一隻手撫上她的臉龐,將她眼角的淚水盡數拭去。
指尖溫暖,掌心柔軟。
卿雲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間,像是看到了什麼依靠,眼淚流得更兇了。
“卿卿不哭。”容瑾淮擡手將紅裙少女臉上的淚水全部擦掉,他嘆了一口氣,然後將她抱了起來,“你要爲卿爺爺高興,至少,他已經看穿了赫連皇族的本性。”
“是啊,我應該高興。”卿雲歌的頭靠在他溫暖有力的胸膛處,聲音有些悶,“可是,我爲什麼這麼難過呢?”
“因爲情。”容瑾淮撫摸着她的頭髮,聲音輕柔,“不管是什麼情,只要用心了,就會這樣。”
聽到這話,卿雲歌有些茫然,因爲她對於“情”這個字,瞭解實在是太淺薄了。
前世的她,除了師徒之情,其他的她根本不知道。
而如今……她好像明白了什麼是情。
不知所起,不知所終。
“所以不要哭了。”容瑾淮輕聲哄着,“再哭,你就變醜了。”
這一句話一出,卿雲歌的眼淚還真的就停止了。
她擡起頭來,瞪着眼前的人:“你意思是我現在很醜?”
真的是太過分了,她正傷感着呢,這個人還要欺負她。
“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最美的。”容瑾淮靜靜地望着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心疼你,不想讓你哭了。”
“是我失態了。”卿雲歌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我只是爲爺爺感覺到難過。”
“我知道。”他將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處,低聲說,“我都知道。”
“我要殺了赫連域!”卿雲歌咬牙切齒,“我要滅了赫連皇族,我要讓他們爲卿家死去的人陪葬。”
無論這條路上她會遇到什麼,她都要一直走下去。
她不想看到卿天在露出那樣悲愴的表情,她不想再讓他因此而傷心。
“好。”容瑾淮依舊說了那三個字,“我陪你。”
聞言,卿雲歌擡起頭來,飛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我會在回到學院之前,讓朱雀國不復存在。”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了。
“嗯。”容瑾淮輕輕地應了一聲,“赫連皇族雖然是四大皇族中最弱勢的一個,但是實力仍然比卿家強,卿卿你萬萬不可小覷,一定要從長計議。”
“我明白。”卿雲歌點了點頭,道,“我心中已經有了計劃,你大可放心。”
“卿卿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容瑾淮望了她一眼,“赫連笙離和夜將臣合作了。”
“他們?”卿雲歌蹙了蹙眉,“雖然是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容瑾淮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所以我認爲,你的計劃裡還要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