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隅中,還有一段時間就到正午了。
雖然已是深秋,但陽光依然燦爛,烈烈紅日,彷彿一團懸掛在高處的火,燃燒了整個蒼穹,蒼穹以下是龐大的城市羣。
從高處往低處看,能看見鱗次櫛比的房屋,錯落不齊的樹木,綠綠蔥蔥一片,偶有嬌花點綴其間,映出淡淡的粉紅,交相映輝。
蕭家位於南淮城的南方,所以離着海岸並不遠,甚至,卿雲歌他們住着的地方,有個小樓閣可以看海,風景十分的好。
值得一提的是,十大玄法世家的選址地都十分有講究,無一例外都是最好的風水寶地,所以自然而然,蕭家的府邸,也是南淮城氣運之力最爲充足的一塊地方,空氣中的玄力比其他地方要濃厚了不少,所以這裡更是修煉的好地方。
蕭家的嫡系弟子已經很多了,遑論旁系庶系,爲了秉承蕭家的家規,使得家族更好地傳承下去,蕭家的弟子們一般一大早的時候,就開始來到庭院裡修煉了,然後他們就發現蕭家突然多出來七個人,而這七個人的修爲,還都很高。
幾個蕭家人站在角落裡,一邊擡頭打量着庭院石桌旁的那羣人,一邊竊竊私語。
“喂,看見那幾個人沒,他們是什麼來頭?”
“聽說他們是在昨天的時候,家主親自帶回來的,你說,會不會是家主在外面流落的子嗣啊?”
“可別胡說了,這幾個人可一點都不像家主,再說了要是咱們家真有這麼厲害的人,在十大玄法世家之中,咱們都能到前三了。”
“這倒也是,不管那麼多了,反正聽侍衛丫鬟們說,今晚似乎有什麼家宴,想必這些人也會參加,到時候我們就知道了。”
幾番交談之下,這些蕭家的人心中已經有了想結交卿雲歌他們七個人的想法了,若是能把關係處好,自己也就相當於得到了一個得力的幫手,更會讓他們在蕭家的地位水漲船高。
卿雲歌提出要在這個時候去海關見一見那位神秘的擺渡人的時候,其他六個人都沒有什麼意見。
畢竟,在他們的認知裡,能那樣精準的預測未來的人,還是聞所未聞,也不知道這個擺渡者到底是什麼身份,竟然會有着這樣通天的本領。
可是與其他人不一樣,卿雲歌卻還真的見過這樣一個人,只不過這個人是在朱雀皇城中遇到的,那個時候,那位算命先生對她說的話,可不啻於一道驚雷從天落地,震得她耳朵發麻。
只不過不知道,這位擺渡者,同她遇到的算命先生之間,是否有什麼關係呢?
亦或者,他們就是同一人?
這個世界上,能預知未來的人少之又少,千年能出現一個已經很不容易了,不可能短短時間內,光一個朱雀國,就出現了兩個這樣的人。
那麼,南淮擺渡者和算命先生是一個人的可能性……很大啊。
……
從蕭家步行了約莫有幾盞茶的光景,卿雲歌他們便抵達了海岸。
這裡的空氣溫暖而潮溼,帶着大海特有的微鹹氣息,藍色的浪花帶着海洋對陸地的眷戀,輕柔地親吻着岸邊的白沙和貝殼,一圈一圈的漣漪四散開來,彷彿是歌姬們在緩緩起舞,蕩起的微波泛着點點金光,一眼望去,如同燦爛的繁星之境。
吆喝聲順着清風緩緩入耳,這裡有着剛剛捕魚回來的漁民,正準備拿着今天的收穫去集市上換點米油回來,因爲常年出海,他們的皮膚都被曬成了古銅色,肌肉結實有力,線條緊繃,一看就是下海的好手。
“那位擺渡者,就住在海關口?”易染染將手搭在眉骨處,充當遮陽物,“可是我除了漁民,就沒有看到其他人啊。”
依照他們的想法,那位擺渡者應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穿着水墨色的長袍,搖着扇子,一身的書生氣質,儒雅溫和。
“我們分開四處找找吧。”雖然四靈學院的小隊是以冷夜和易染染爲首,但到現在,他們每每想到什麼問題,都會下意識地去看那個一身傲骨芳華的紅裙少女。
瞧見衆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卿雲歌點了點頭,然後道:“這裡很大,若是想找一個人的話,沒有幾個時辰,也下不來。”
剩下的六個人相視了一眼,也都同意了這個想法。
若想很快地找到南淮擺渡者,除非……他主動出來見他們。
就在衆人約定了時間和地點見面的時候,忽然,他們的背後傳來一聲爽朗的笑,那笑聲道:“怎麼,諸位是來找我的麼?”
聽到這個聲音,卿雲歌毫不意外意外地挑了挑眉,然後轉過身去,便看到了聲音的主人。
那人穿着一身墨青色的長袍,年紀大約在三十四歲,腰間掛着一塊玉佩,綴着的流蘇隨風飄揚,此刻他笑着望着他們,那笑容讓人感覺到十分的安心,彷彿柔和的陽光在大地上緩緩地流淌,溫暖而寧靜。
他臉部線條溫潤而美好,陽光之下,身影虛幻而縹緲,彷彿從天上來的仙人一般。
所有人都訝異地看着這個人,目光之中帶着探究。
最後,還是卿雲歌先開口了,她朝着面前的人拱了拱手,然後微微一笑,道:“先生就是南淮擺渡者?”
其實這一幕,她早就料到了,既然擺渡者能那麼精準的預測未來,那麼他們來找他的事情,也一定在他的預料之中,所以,其實根本就不用他們去費勁心力去找他,這個所謂的南淮擺渡者,會主動出現。
“擺渡者?”那人聞言,不由搖頭一笑,“看來諸位也是因爲這個虛無縹緲的稱號而來?”
言下之意,擺渡者這個稱謂,於他來講,不過是個虛名罷了。
“是否虛無縹緲,還未曾知曉。”卿雲歌依舊微笑,“先生既然都主動現身了,還不請我們去坐一坐麼?”
聽到這句話,其他六個人這纔回過神來,易染染看着這個穿着水墨色長袍的人,不由吃了一驚:“你、你就是擺渡者?”
“怎麼?我不像麼?”擺渡者看了易染染一眼,眼中劃過一道若有若無的光,然後他和煦地笑道,“這位姑娘說的不錯,既然我已經出現了,我是該請你們去坐坐。”
“先生請。”卿雲歌伸出手做了一個手勢後,便朝着其他幾個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跟上去。
雖然這位擺渡者的面容同她在朱雀皇城遇到的那位算命先生沒有一點相同之處,但也不能就確定,他們之間沒有關係,畢竟,能達到窺天命層次的人,變換容貌只是區區一件小事罷了。
至於他們是否是同一人,一會兒她還要仔細地探查一番。
其他六個人顯然沒有想到他們這麼容易就找到了擺渡者,甚至直到坐下來的時候,還有點不信。
擺渡者住的地方說簡陋不簡陋,說豪華不豪華,因爲他住在了一條船上,而這條船,就在距離海岸十米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辦法,船在浪花的拍打之下,竟然絲毫不動,連輕顫都沒有。
畫舫不大不小,剛剛夠他們幾個人落座,而擺渡者卻是十分悠閒地拿起了菸斗,坐在了牀榻之上,然後望着他們,微微一笑道:“諸位的來意,我已經知曉了。”
此話一出,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六個人又吃了一驚,心道,難不成這位擺渡者,除了預測未來,竟然還可以讀心嗎?
不知道爲何,在見到這位南淮擺渡者的時候,他們的心中,有一種名爲敬畏的情緒油然而生,甚至,他們都不敢開口同擺渡者說話,彷彿只要一開口,就會褻瀆了他一樣。
聞言,卿雲歌的眸光微微一動,她對着擺渡者挑眉一笑:“那就請先生說說,我們來到這裡,是爲了什麼?”
“小云歌?”冷夜顯然也跟其他人一樣,每每看到這個擺渡者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難以啓口,而他發現修爲比他要低的紅裙少女竟然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長眸中不由劃過了一絲疑慮。
卿雲歌自然也是發現了其他學員的不對,她悄悄地對着紫衣男子比了個“一切看我”的手勢,然後依舊微笑着看着擺渡者,等待着他接下來的回答。
“這位姑娘到還是奇人一個。”聽到這句話,擺渡者又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安然而悠遠,“你們來到這裡,不就是爲了打聽我這個人麼。”
“我聽南淮城內的人說,先生可以預知禍福兇吉、生死造化。”卿雲歌點了點頭,“對於此事,雲歌委實有些好奇,不知道先生是否能給我們展露一二?”
這句話剛剛落地,易染染的眼睛就亮了起來,她剛想開口附和,卻發現自己一看到擺渡者的眼睛的時候,就說不出話來了,只能鬱悶地偏過頭去,壓低聲音對着冷夜道:“怎麼回事,爲什麼我想說話說不了?”
冷夜其實也有些疑惑,他同樣低聲道:“我和你一樣,想必這裡,除了小云歌,應該都說不了話。”
聞言,易染染擡起頭打量了一下其餘幾個人,見他們也是一臉奇怪的神色,頓時更加不解了,爲什麼他們說不了話,小師妹就可以呢?
一時間,差點跳腳。
見狀,冷夜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安靜下來:“別急,左右我們都是爲了看看這個擺渡者到底是什麼人,既然有着小云歌和他周旋,我們只要靜靜地聽着便可以了。”
“說的有道理。”易染染於是又不跳腳了,安心聽着紅裙少女和擺渡者的對話。
“展露一二?”聽到這四個字,擺渡者揚了揚眉,“不知道卿姑娘想如何讓我展露?”
卿雲歌對於擺渡者知道她姓什麼這件事,沒有多大意外,人家既然連未來都能預知,還算不出她的名字?
“先生手段很多。”她斟酌道,“想必隨隨便便就可以讓我們大開眼界。”
看着這張充滿書生氣質的臉,她心中總有那麼一種預感,這個擺渡者和那個昔日她在朱雀皇城中碰到的算命先生,就算不是同一個人,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一定匪淺。
“卿姑娘這倒是把我給問住了。”擺渡者似乎愣了愣,然後又是一笑,“不如姑娘問我幾個問題,看我答不答的上來。”
聽到這句話,卿雲歌彎了彎脣,淺淺地笑了笑:“天上之事最難測,那不如就請先生算算,最近的一場雨,會是什麼時候吧。”
擺渡者聞言,滿含深意地看了一眼紅裙少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便直接開口:“兩個時辰之後,雲聚,三個時辰之後,雷起,太陽落山之際,雨落,夜半之時,雨滿,共計四尺三寸零三十二點。”
他說的不緊不慢,慢條斯理,彷彿只是在說今天中午要吃什麼飯。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旋即猛地擡頭,看向了靠在牀榻之上的人,面露驚詫之色。
會有人連雨時雨量都能算得這麼準確嗎?
卿雲歌的眸色驟然深幽,她望着這位擺渡者,卻見他依舊微笑,彷彿方纔的那些話不是他說出來的一樣。
就在畫舫內寂靜一片的時候,忽然,船板上傳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懸掛在船篷上的簾子被撩了起來,然後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人顯然沒有注意到船內的異常,而是直接拎着手中的東西,咧嘴一笑:“先生真的是神機妙算,您給我指點的捕魚之處,果然讓我大豐收了一把。”
他手裡的東西,正是一兜子活魚。
“喔,阿大是你啊。”擺渡者看到了來人,淡淡一笑,“怎麼樣,這次能換夠錢麼?”
“夠了,足夠了。”名爲阿大的漁人憨厚地撓了撓腦袋,“多謝先生了,否則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籌夠錢替家母治病。”
“小事。”擺渡者極輕地搖了搖頭,然後這才又把目光放在了卿雲歌的身上,“今日我這裡來了人,不好招待諸位,諸位不如等到下次再來。”
阿大這才發現原本應該空蕩蕩的船里居然還有七個人,他一時間給愣住了,不知道怎麼接話。
“那就先向先生拜別了。”卿雲歌瞭然,知道就算他們再追問下去,這位擺渡者也不會在告訴他們其他的東西了,她起身,優雅一笑,“剛好雲歌還想看看,一會兒是否會真的下雨。”
而其他人因爲說不了話,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起身,朝外走去。
卿雲歌跟在他們身後,也出了擺渡者的住處,然而,卻在剛剛放下簾子的時候,腳步給生生地頓住了,因爲她的腦海裡,忽然又憑空響起了一句話,而這句話,幾乎讓她把腳下的船板給踏破。
“鳳已歸,凰仍眠,欲成混沌,必去神玄!”
聽到這句話,她猛地轉過身去,將放下的簾子又再度提了起來,卻發現船艙內竟然只剩下了阿大一人,此刻阿大有些茫然地提着手中的魚,神情很是不解。
卿雲歌迅速地走上前去,問道:“擺渡者呢?”
怎麼回事,怎麼一轉眼,那位擺渡者就不見了呢?
“先生、先生忽然不見了。”看到一個絕美不可方物的少女這麼問他,阿大一下子結巴了,他斷斷續續地道,“就、就剛纔,你們剛出去,先生也不見了。”
聞言,卿雲歌的雙眸驟然一沉,又是這個樣子。
先前,那個她在朱雀國遇見的算命先生,也是在給她說了那麼一番話後,離開了,而如今這位擺渡者也是這個樣子。
這兩個人,真的不是同一個人嗎?
“你可看見他是怎麼不見的?”雖然對阿大的回答不什麼希望,卿雲歌還是多問了一句,“憑空消失的嗎?”
“對、對對!”阿大好不容易擠出來一句話,他猛地一拍手,“就是憑空消失的。”
好一個憑空消失!
卿雲歌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後又想起先前阿大和擺渡者對話,瞟了一眼那兜子魚,道:“方纔你說擺渡者指點你捕魚之處是什麼意思?”
阿大這個時候已經將心情平復了下來,說話也不那麼結巴了:“先生在這裡,常常會指點我們漁民去什麼地方捕魚,而每次說的那個地方,只要一撒網,就會撈上來很多魚。”
頓了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是因爲老母病重,纔不得不來求教先生的。”
這個擺渡者,能預測未來,通曉八卦,甚至還能預測天氣,這下,竟然連哪裡沉海之中有魚都知道?
他真的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擺渡者嗎?
而且他的實力……想到這裡,卿雲歌纔不由地悚然一驚。
因爲她現在才發現,方纔在會見擺渡者的時候,竟然根本不知道他的修爲是多少,甚至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一點玄力的波動。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沒有修爲?還是說,他的實力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
可是,卿雲歌見過人皇,就連人皇都沒有達到這種地步,難不成……這個南淮擺渡者,比人皇還要強麼?
那麼他龜縮於一個世俗皇朝的城市之中,又是何意?
而他先前說的那句“鳳已歸,凰仍眠,欲成混沌,必去神玄”,表面的意思應該是:神鳳已經回來了,神凰仍在沉睡,如果想讓鳳璃劍變成混沌靈器,一定要去神玄那個地方。
神玄……卿雲歌忽然想起,在她得到紫色劍魂的時候,她精神之海深處的那個紅衣男人,曾經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小丫頭,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能讓鳳璃劍重新變成混沌靈器,那麼一定要去神玄島!
這個擺渡者所說的神玄,指的會是神玄島麼?
卿雲歌的雙眸微微沉了沉,她還從未聽說過神玄島這個地方,看來,日後若是見到了容瑾淮,一定問一問他神玄島到底是什麼。
總感覺這個地方……埋藏着很多秘密啊。
……
見完南淮擺渡者之後,衆人又回到了蕭家,除了卿雲歌,其他幾個人還真的就坐在院子裡開始等,看看今天到底會不會下雨。
然後這一坐,就坐到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
“真的一會兒會下雨嗎?”易染染擡頭瞅了一眼西邊的天空,“我怎麼覺得也就是聚了幾片雲,響了幾聲雷?”
其實她還是有些不信的,雖然雲聚和雷落的時候,都和擺渡者說的一毫不差,可瞧瞧這晴朗的天空,怎麼也不像會下雨啊。
其他幾個人也是搖了搖頭,夢惜道:“再等等看吧,反正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
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夢惜心想,等回到中州界之後,一定要將這個南淮擺渡者的事情告訴夢家的老祖宗,看看到時候能不能把讓他來夢家做客卿長老,如果能的話,他們夢家的實力絕對又會再上一個高度。
想到這裡,她不由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玉染大哥一天到晚在忙些什麼,忙到竟然連四靈學院都沒有來。
不同於庭院中的這六個人,卿雲歌早早就回到了房間,因爲她很相信那個擺渡者所說的話,他說什麼時候下雨,就一定會下雨。
她也不是沒勸過其他幾個人,但奈何他們都說,一定要親自看看日落之時會不會下雨,死都不回屋,就連沈長玦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院子裡,一動不動地看着天空。
於是她只好聳了聳肩,放棄了。
既然他們都想淋成落湯雞,她也不好說些什麼不是。
於是,卿雲歌就靠在牀上開始等,等着大雨從天而降。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到了落山的時候,夕陽鋪滿了整個西邊的天空,仿若輕紗縵攏,硃筆渲染。
就在易染染剛想說“看來那個擺渡者也不是傳說中的那麼神嘛”的時候,忽然,只看到原先聚齊的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度變大,而且耳邊又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聽“譁——”的一聲,瓢潑大雨從天而降,而大雨落下的同時,太陽也完全從天際沒了下去。
“我靠,真下雨了。”易染染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有些狼狽,“這雨好大。”
其他幾個人同樣猝不及防,也都沒有凝聚玄力,開啓玄氣防護罩,依次被雨淋了個徹底。
“還站着做什麼,回屋子離去。”冷夜看到白陌塵等人已經回去了,也準備回屋,卻瞥見易染染竟然還傻傻地站在雨裡,無奈地拉了她一把,“這麼大的雨,一會兒淋壞了。”
幸好易染染還有些傻,他也沒怎麼勸,就把她拽回了屋子。
卿雲歌一直注意着窗戶外的動靜,看到這一幕後,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看吧!她早就說了讓他們在屋子裡等,結果一個個都要在外面,這不,成了落湯雞?
由於雨太大的緣故,天色比以往要暗了很多,外面雷聲陣陣,大雨滂沱,屋內卻寂靜而乾燥,是個適合睡覺的好天氣。
牀榻上,卿雲歌翻了個身,開始思索着關於九音大會上的事,結果想着想着,一不小心因爲某個人魂飛天外了。
她歪着頭,摸了摸下巴,唔,不知道容瑾淮那個腹黑的傢伙,這個時間點又在做什麼?
卿雲歌不知道,她口中那個腹黑的傢伙,此刻卻沒有在屋子裡,而是來到了南淮城的一座酒樓。
酒樓的生意沒有因爲大雨的緣故而冷淡,反而十分的火熱,裡面不斷傳來了客人的吆喝聲和小二的跑腿聲。
白衣男子的目光微微頓了頓,然後右手在虛空中抓了一下,便見一個銀色的面具出現在掌心之中,然後這張面具被帶到了他的臉上,遮住了那張顛倒衆生的容顏。
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容瑾淮走進去的時候,酒樓裡的人就像沒有看到他一樣,仍然在自顧自地喝酒,他目光淡淡,腳步徑直地向前走去,然後來到了最裡面的一張桌子前,座了下來。
那張桌子早有了一個主人,而這個時候,桌子的主人正在不斷地喝着酒,許是因爲喝了太多的緣故,那張白皙的臉此刻通紅一片,但他依然注意到了他面前坐下了一個人。
有些詫異地擡頭看去,瑞蘭·懷特曼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麼,結果這一看,差點讓他把手中的酒罈子給撂出去,但實際上,他還真的就給撂了出去,但卻並沒有聽到預想的罈子的碎裂聲,因爲那隻酒罈此刻忽然轉了一個方向,被一隻修長的手給握在了掌心之中。
容瑾淮一手撐着肘,一手拿着酒罈,目光溫涼,容色冷淡。
“諾、諾蘭殿下!”看到這一幕,瑞蘭直接驚得跳了起來,然後立馬對着面前的人單膝下跪,“屬下該死!”
他的神啊,諾蘭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諾蘭殿下不是已經消失很久了嗎?
如果不是因爲他常跟在蒂恩殿下身邊,見到過諾蘭殿下的畫像,他也不會認出,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的諾蘭殿下。
“嗯。”容瑾淮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將手中的酒罈放下,“一個人在這裡喝酒?”
聽到這句話,瑞蘭不自覺地又打了一個冷戰,他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因爲今天下雨,屬下沒有事情要辦,所以、所以……”
他現在真的想抽他自己一巴掌,好不容易溜出來,想要嚐嚐人族地酒和聖納城中的酒有什麼不同,結果這一喝,給喝上癮了,喝上癮倒也沒什麼關係,要命的是他爲什麼會在這裡碰見連蒂恩殿下都要行禮的諾蘭殿下啊!
瑞蘭有些抓狂,爲什麼他會一見到酒就挪不開步子呢。
“不必緊張。”容瑾淮一揮手,將跪着的人虛扶了起來,聲音依舊淡淡,“我來,只是想問你一些事情。”
“屬下一定如實回答,絕對不辜負諾蘭殿下厚望!”再度回到座位上,瑞蘭只覺得自己從死亡的邊界線走了一遭回來,他鬆了一口氣,立馬錶明自己的衷心。
笑話,雖然他是蒂恩殿下的人,可諾蘭殿下的地位要比蒂恩殿下還要高,他怎麼敢不從?
而且,蒂恩殿下曾經說過,他這個比他長了很多歲的王兄,向來喜怒無常,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笑,什麼時候會怒。
聖納城裡一直流傳着這樣的一句話,若是遇見了諾蘭殿下,一定要小心翼翼,否則,命怎麼丟掉的都不知道。
不過瑞蘭還聽蒂恩殿下說,諾蘭殿下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性子,以前的他是個很溫和的人,但自從千年前璃尊者亡去之後,他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想到這裡,瑞蘭在心中悄悄地抹了一把汗,諾蘭殿下到底想問他什麼?
容瑾淮微微低眉,半晌,他忽然一笑,道:“你就這麼怕我?我比蒂恩可怕?”
“不不不……不是!”瑞蘭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被冷汗給浸透了,他這個時候已經語無倫次了。
“放輕鬆,我不吃人。”容瑾淮斂了笑容,然後淡淡問道,“蒂恩現在如何?”
聽到這個問題,瑞蘭鬆了一口氣,看來諾蘭殿下只是關心弟弟啊,於是他恭敬道:“蒂恩殿下現在很好,王交給他的事情,他都一一辦妥了。”
聞言,容瑾淮修長的手指扣成了環,輕輕地在有些古舊的桌子上敲打着。
看來,他這個弟弟確實是族內不可多得的天才,他爲了絆住蒂恩,留了那麼一件棘手的事情,都被他辦好了,還真是讓他有些意外。
“嗯……”白衣男子點了點頭,然後又問了一個問題,“他應該很快就要加冕了吧?”
瑞蘭一愣,但還是依言答道:“這個未曾,王似乎……似乎沒有這個打算。”
說到這裡,他欲言又止。
有着諾蘭殿下在前,還有哪個人有能力登上王位?只可惜……諾蘭殿下似乎也無意於這皇冠啊。
“還真是讓人遺憾。”容瑾淮淡淡地說道,神情卻並沒有絲毫的變化,仍舊波瀾不驚,“我還以爲,自從我上去回去後,奧格就已經決定讓蒂恩登基了。”
這一句話一出,只聽“砰——”的一聲,瑞蘭直接從長凳上栽了下去,他震驚地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呆呆地坐在那裡。
諾、諾蘭殿下居然敢直呼王的名諱?他們不是父子嗎?難道真如蒂恩殿下所說,因爲那個人族女人死亡的事情,諾蘭殿下和王決裂了?
“酒不錯,但喝多了傷身。”容瑾淮緩緩起身,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瑞蘭,淺聲道,“還有,告訴你們這次任務小隊的隊長,最好不要做出什麼卑鄙的事情纔好。”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便出了這座酒樓,外面的雨仍下着,天地昏暗一片,唯有一襲白衣,隨風飄動。
……
“你說,你剛纔在酒樓裡見到了誰?!”客棧裡,凰靈薇盯着這個栗色頭髮的男人,向來冰冷的聲音帶了一絲顫抖。
“諾蘭殿下。”瑞蘭這個時候依舊覺得很荒唐,可方纔的一幕確實不是夢,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見到了諾蘭殿下。”
“哐當——”一聲,是花瓶墜落在地的聲音,凰靈薇的手此刻顫抖着,眸子裡也有着掙扎之色,像是在壓抑着什麼一樣。
凰溟的目光一直在朱裙女子身上,此刻自然而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眸色不由地幽深了幾分,拳頭握緊了起來。
而麒淵只是驚訝了一番,繼而笑了笑:“我說呢,姝兒去聖納城怎麼沒有見到諾蘭,原來他在混沌大陸啊,看來龍族的那唯一一塊可以通過天塹的令牌,在他的手中。”
雖然諾蘭比他也大了好多,可他們都屬於三大王族血脈,自然不會用敬稱。
“諾蘭……他說什麼了?”凰靈薇此刻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卻沙啞了不少。
“殿下說,讓我們……”瑞蘭猶豫了一會兒,道,“讓我們不要做什麼卑鄙的事情。”
“可笑!”聞言,凰溟冷哼一聲,“什麼叫卑鄙的事情?”
“諾蘭知道我們此次的任務?”凰靈薇卻沒有理凰溟,而是緊緊地盯着瑞蘭。
“應該吧。”瑞蘭其實也有些弄不明白,諾蘭殿下爲什麼會說出那麼一句話來,按理說,就算他知道了他們此行的任務,也不會有什麼表示纔對。
這個時候,凰靈薇像是想起了什麼,她終於看了一眼凰溟,冷冷地皺眉:“你今天出去對笙絕做了什麼?”
由於凰溟的玄力屬性很是特別,又是他們幾個人之中修爲最高的一個,所以阻攔笙絕參加九音大會的任務就交給了他。
“沒做什麼啊。”聞言,凰溟聳了聳肩,“不過是讓她暫時昏睡而已。”
“你今天去了笙絕的落腳地,可有探查出來她是什麼背景?”聽到這話,凰靈薇臉上的冰寒終於融化了不少。
“我哪有那個閒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聽到了諾蘭的緣故,凰溟此刻十分的不耐煩,“反正她是參加不了後天的九音大會,管其他那麼多做什麼。”
“凰溟!”凰靈薇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來,對於有人忤逆她的意思,她很不舒服。
“不高興啊,不高興找你的諾蘭去啊。”凰溟這一次卻直接和凰靈薇對上了,那雙邪肆的眸子裡此刻烏黑一片,彷彿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麒淵一見到情況有些不對,連忙出聲:“哎哎哎,都一家子人,吵什麼吵,這大雨天的,別吵了,睡覺去吧。”
“你們去睡吧。”凰靈薇的聲音冷到了極致,她從座位上起身,森寒道,“我要出去轉轉。”
聽到這句話,凰溟也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眸子裡滿是怒火,但他卻不能阻攔凰靈薇,因爲若是凰靈薇對他使出血脈威壓,他想攔也攔不住。
看到朱裙女子已經出了門,他冷笑了一聲,直接閉上了眼,說什麼出去逛逛,一看就是去找男人去了,冠冕堂皇!
而就在凰靈薇出了客棧的時候,卿雲歌也出了蕭家,爲了不驚擾其他人,她是跳牆出去的,出去的時候,順便又帶上了那半張面具。
之所以戴上面具,倒不是因爲她這張惹人駐足回眸的臉,而是因爲凰靈薇。
沒錯,卿雲歌並不敢保證,凰靈薇沒有見過她的孃親,而若是在南淮城如凰靈薇對上,難不保她會認出自己的身份,而現在,還不是暴露的好時機。
至於這麼晚了爲什麼還要出去,是因爲她還想再去海關口一趟,看看那個擺渡者是徹底消失了,還是隻是短暫的不見。
然而,卿雲歌和凰靈薇並沒有料到,他們所走的路線,竟然是一致的,一個想着是去諾蘭殿下去過的酒樓,一個想着去海關。
兩個目的地不同人,卻在此刻,碰到了一起。
而更巧合的是,兩個人要找的人,在這個時候,卻都坐在了一條船上。
海關處,身穿水墨色長袍的人看了一眼不請自來的白衣年輕人,先是怔了怔,然後微微一笑,道:“客人遠道而來,我本應該好酒相待,只可惜現在這最後一罈酒也被我喝完了。”
容瑾淮的雙眸深沉如夜,他沒有回答,而是凝視着擺渡者,良久,才緩緩開口:“你應該不是九族之中的人吧?”
柔和的聲音倏地沉了下來,隱隱的帶了一絲殺機:“那麼你來到混沌大陸的目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