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重症監護病房。
陌啓年見到了躺在病牀上,依靠着各種儀器,勉強維持生命的母親。
親生母親。
記憶中那張慈愛的容顏,此時此刻,也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堪。
整個人處於重度昏迷之中,除了儀器上脈搏顯示,幾乎和死人無異。
他放在身側的手,慢慢的收緊,骨節嘎嘎作響。
一雙幽深的眸低,寫滿了悲情的苦痛。
陌少川斜睨了他一眼,看着陌啓年此時的反應,幾乎達到了他想要的目的,便轉身闊步出去。
他出去後,陌啓年又在病房裡站了一會兒,但僅僅是一會兒,也就十幾秒鐘的功夫,也跟着走了出去。
走廊上,陌啓年快步攔下了陌少川,此時剛剛因爲痛苦而割裂粉碎的俊臉,卻在此刻恢復如常,甚至脣邊還帶着一絲淡漠的微笑,冷淡的好似無關痛癢一般。
看着這樣的他,陌少川眼底一絲詫然劃過,但僅僅是一瞬之間,轉而,又馬上識破了陌啓年的城府。
陌啓年攔住他,輕聲道,“這就是堂哥送我的禮物嗎?”
“嗯,覺得不夠嗎?”陌少川也回以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未及眼底,顯得森冷涼薄。
陌啓年輕笑着,“夠,怎麼能不夠呢?難爲了堂哥苦心算計,把這個瘋女人從瘋人院接出來,還送來了這裡……”
“瘋女人?”陌少川一怔,輕輕的重複這三個字,清雋的臉上像塞了一團髒東西,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低聲怒道,“歐懷柔可是你的親生母親,你竟然說她是瘋女人?”
陌啓年低頭冷笑,是啊,歐懷柔是他的親生母親。
是從小到大,他唯一惦念最多,擔心最多,也心疼最多的女人!
此時此刻,陌啓年的心裡像被人用鈍刀瘋狂的揉銼,疼痛難忍!
可他很快的心裡想到了什麼其他事情,轉念之間,便將苦痛統統壓在了心底,不予表露,再度擡起頭時,他還是那個深沉內斂,又低調優雅的陌家二少爺。
他冷冷的勾脣,道,“如果不是瘋女人,爲什麼會被爺爺關進瘋人院二十五年呢?”
陌少川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心知肚明,爺爺當初將歐懷柔控制在瘋人院,並不是因爲她是瘋子,而是爲了維護陌家的尊嚴,爲了營造出和睦融洽的家庭氛圍,爲了牢牢的束縛,牽制住陌啓年!
因爲是私生子,因爲不受待見,更因爲他見不得檯面的出身,所以爺爺才採用了這樣毒辣的決定。
將一個健康又正值青春的女人,毫不猶豫的關進瘋人院。
整整二十五年。
禁錮住了一個女人一切,也踐踏了他們母子的所有心念。
就算陌啓年掩藏的再好,陌少川也注意到他眼底的一絲苦痛,畢竟是親生母子,骨肉至親,又怎可能一點沒有感觸!
陌少川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針鋒相對,轉而說了句,“她病得很重,最多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該怎麼做,你自己想一想吧!”[……][誇張了吧,臉紅什麼鬼]
說完,便和他擦肩而過,徑直離開。
陌啓年痛苦的攥緊雙拳,剛剛陌少川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的烙在了他的心上!
尤其是在聽到‘最多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他有種被大海吞噬淹沒,透不過氣,也發不出聲,所有的苦痛都在心口凝聚,叫囂着每一根神經都在絞痛,都在割裂!
深夜,陰雲密佈,電閃雷鳴。
一輛黑色的邁凱倫以最快的車速在公路上疾馳着,夾雜着一個個接連不斷的響雷,像一道魑魅的亡魂,帶着死神的怒吼,呼嘯而過。
車子駛入了景逸山的豪宅別墅,下車時,狂風怒吼,零星的雨點夾雜着大風,敲擊着地面。
陌啓年帶着一身的怒氣,大步流星的穿過玄關,越過樓梯,徑直來到了爺爺所在的書房。
推開門,他一身凜然的站在那,而陌擎天此刻正拿着本書,悠然自在的靠在搖椅裡,腿上蓋着個薄毯,旁邊擺着一壺管家剛剛送上來的熱茶,散着嫋嫋的熱氣。
沒有老態龍鍾的蒼老,只是比當年的凌冽威風稍微略減,但仍舊一臉的威嚴,尤其是見到陌啓年的到來,擡眼間帶着渾然的頤指氣使,十分優雅的朝着他吐了兩個字,“坐吧!”
陌啓年邁步進去,沒有坐下,而是直接着急的問,“爺爺,爲什麼把那個女人接來醫院?到底怎麼回事?”
似乎早就猜到了他會過來,所以老爺子一直坐在這裡等着,也猜到了他會這麼問,凜然的眼眸裡多了幾分無奈,嘆了口氣道,“她是我兒子曾經喜歡過的女人,也是生了你的人,現在剩的日子不多了,是你爸爸的意思。”
陌啓年猛然滯了下,“您的意思是……”
“多去陪陪她吧!”老爺子說。
陌啓年語塞,反而又覺得十分好笑,讓他多陪陪?
現在說出這種話了,當初呢?當初他一次次苦苦哀求,求爺爺,求爸爸,幾乎求便了陌家所有人,只爲了能多見幾次媽媽!
可是他得到了什麼結果?
是爸爸的無視,爺爺的冷漠,還有所有人的白眼!
當初怎麼沒人告訴他,過去多陪陪她呢?
當初怎麼沒人提醒,那是生養過他的人呢?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對我們所有人都有火……”陌擎天緩緩開口,有了幾分語重心長的感覺摻雜其中,“但誰讓你是陌家的孩子呢?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你只能接受!”
陌啓年失聲冷笑,“是啊,我一直在接受……”
接受爺爺的安排,接受爸爸的不作爲,更接受自己在陌家低人一等的出身,還有那所謂的卑賤命運……
但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接受,最後,也只不過換來母親這樣的一個結果!
“往後你母親的一切就交給你了,該怎麼做,不該怎麼做,你自己想吧!”
爺爺的一句話,結束了整個談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出了別墅,只覺得狂風暴雨,愈來愈密,愈演愈烈,他在雨中一動不動的站着,[……]稀里嘩啦的暴雨淋的他幾乎睜不開眼。
而別墅樓上,在陌啓年離開後,陌少川從其他房間闊步走出,來到了爺爺的書房。
老爺子挑眉看了他一眼,冷道,“這回滿意了?”
他抿了下脣,笑的有幾分無力,他也不是真的想爲難陌啓年,或者看他出醜怎樣。
只是碰巧他母親病入膏肓,按照爺爺原本的意思,只想再幾天後,將一個死訊轉告給陌啓年,再辦一場葬禮即可。
但陌少川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讓他們母子團聚一下的好。
能親手送自己的至親離世,也算了卻了人生的一大遺憾,不是嗎?
“真不知道你是爲了他着想,還是想怎樣!”爺爺發起了牢騷,“非弄成這樣,好像是我們害死了他的母親,要知道,啓年那孩子的心機重,你要防着他啊!”
陌少川苦笑笑,走過去繞到爺爺身後,替他老人家捏肩,然後半開玩笑的道了句,“我有爺爺護着,怕什麼?”
“哎,你這小子,光有我一個老頭子有什麼用?”爺爺回頭看了他一眼,那慈愛的眼神,滿滿的都是寵溺。
“爺爺是寶刀不老!”他笑着說。
在陌家,陌少川屬於長子長孫,從一出生起就深的老爺子的喜愛,更是從小到大陌擎天一手撫養長大的,大兒子的早逝,和二兒子的不作爲,傷透了他的心,所以,從很早之前,陌擎天便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了孫子陌少川的身上。
陌擎天忽然拉住了陌少川的手,十分鄭重的說,“你抓點緊,和瑾之早點要個孩子,你也不小了,該當爸爸了!”
孩子?
陌少川無力的嘆息,是啊,他的年紀,也是該有個孩子了。
只是,季瑾之那個女人,他怎麼可能和她生孩子!
醫院的重症病房裡,陌啓年再度出現時,已經換了衣服,又是一身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模樣。
久久注視着牀上躺着的女人,直到有護士過來換輸液瓶,他纔開口問道,“這位患者有清醒的時候嗎?”
護士點了點頭,“有的,但時間很短。”
“那現在叫醒她!”
護士詫然,“現在?”
“對,我有話要問她!”陌啓年臉色陰沉道。
護士點點頭,不敢怠慢下去,開始搖晃歐懷柔的身體,一聲聲喊着她的名字,但卻怎麼都叫不醒。
“夠了!”
陌啓年面沉如水,冰冷的扔下了兩個字,便大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他卻痛苦的用手肘支着牆,歐懷柔,他的親生母親,卻在二十五年前,殘忍的將年僅五歲的兒子丟到了陌家門口,一個人轉身離去。
任憑他怎麼哭喊,怎麼追過去祈求,母親都只是漠然的一把將他推開,並狠狠的扔下一句話,“從今以後,你不在是我的兒子,永遠不要來找我!”
這些年,他在陌家忍辱偷生,看着父親和繼母的臉色過日子,看着爺爺的心情選擇生活,小心翼翼,過的如履薄冰。
只爲了能在他們心情好的時候,能施捨給他一次去見母親的機會。
在瘋人院一道道枷鎖後,他好不容易見到的母親,沒有喜極而泣,沒有悲傷的重聚,只有母親冰冷的眼神,和不屑的嘲諷,殘忍的對他低吼,“誰讓你來的?滾!有多遠滾多遠!你不配做我的兒子!”
二十五年來,他見了她不下二十幾次。
每次都幾乎是相同的強調,差不多的話。
像躲避瘟神一樣避開他,用嫌棄的眼神,和憎惡的表情,只冷冷的丟給他一句,“滾!”
這就是他的親生母親,歐懷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