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少川的臉上毫無毫無表情,幽深的眸光透着前所未有的疏離和涼薄,只是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跳,暴露了他此刻憤怒的情緒。
季瑾之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清澈的大眼睛盈滿了水霧,或許是老顧的這次‘自殺未遂’還有之前的流產,讓她恍然間明白了很多道理。
原本以爲,就算身份再怎麼變換,但她愛他的那顆心,沒變,他會慢慢的接受她,會發現她的好,或許還會放下對季安之的怨恨,一點點的發現她的身份……
可是,現在看來,她想錯了!
當初的陌少川能被仇恨矇蔽雙眼,致青梅竹馬愛了十多年的安之置於死地,這樣一個狠心絕情的男人,還可能有愛嗎?
他的心中,早就被仇怨取代了一切。
季瑾之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下心情,可水霧瀰漫的眼睛還是沒忍住,豆大的淚珠滾落,身體也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怒道,“好好想想當初你都做了什麼,是誰第一個跑出來指責安之的,又是誰第一個報警抓人的,還是誰質問安之是否故意配錯藥的!”
陌少川微微的仰起頭,隱下俊臉上的戾氣,冷道,“季瑾之,你瘋了吧!誰給你權利,讓你這麼和我說話的?”
季瑾之冷笑的靠近他,口氣堅定,“怎麼?陌少川,被我說中了痛處?”
他發狠的眯起了眼睛,搞不懂今天這個女人是怎麼了,臉色蒼白的像個死人,白皙的脖頸上帶着刺目的淤青,而且看她的穿着,應該是又進手術室了……
“但凡你有一點爲安之想過,當初就不該第一個衝過去質問她,檢測死亡的方法有很多,但是,你偏偏選了最極端的一種!她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你過去質問,她會是什麼心情?之後出了車禍,也都是你逼得!不然安之也不會死!”
她像瘋了似的,將壓抑了八年的話,全說了出來。
如果不是當初他的不信任,如果不是涉嫌了殺害他父親的罪名,她又怎會好不容易死裡逃生,還要忍痛撒那個彌天大謊!
更改身份是簡單的嗎?
就算是孿生親姐妹,可要真正的替代另一個人,要需要多久的努力……
她背井離鄉的五年,只是不想讓這個謊言被拆穿,因爲她已經無法再做回本來的自己,被最愛的人推向法庭,那種痛楚,整整煎熬了她八年!
多少次午夜夢迴,多少次噩夢中最恐怖的,並不是那場車禍墜崖的一瞬間,而是被陌少川質問,聽着他暴怒的抓着她的手臂,搖晃着問她是不是故意的,那冰冷的眼神,真的讓她徹底絕望!
“知不知道,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信任安之,但唯獨你不可以!”她猩紅的雙瞳燃着憤怒的火焰。
他可以說擁有了一切,可安之呢?她從小到大,唯一擁有的就只有他!
這麼多年,陌少川的任何一個喜好,性格的秉性,生活的習慣,喜歡吃什麼,討厭什麼,喜歡的顏色是什麼,喜歡什麼運動……
她都記得一清二楚,比了解自己都要了解他!
就是這樣不顧一切的愛,換來的,卻是可笑的不信,和指責。
“她比全世界任何一個都愛你,可你又做了什麼?”她一臉失望的看着他,無力的深吸口氣,“沒錯,你之前說對了,安之確實比我好,她那麼優秀,比我好幾千幾萬倍,但就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是被你逼死的!”
她失控的情緒,真的糟糕到了極限,顫抖的身體隱隱宣泄着她的憤怒。
剎那間,陌少川渾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他像個木偶一樣看着眼前的女人大放厥詞,竟連一句還擊的話都說不出來。
“安之永遠都回不來了,你也永遠都不會見到她了!陌少川,離婚吧!”
說出離婚兩個字時,她的心還是痛了。
怎麼也沒想到,這場從小就幻想憧憬的婚姻,竟然會在長大成年後的某一天,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但此時此刻,季瑾之真的別無選擇。
她的人生裡只剩下一個老顧了,不能再繼續任性胡鬧下去,不能再爲了這場沒有結果的愛情面前,失去最在乎的人!
就當是年輕時犯下的一個錯,但現在醒悟了,還不算太晚。
聞言,陌少川的眼眸中寒光閃過,隨之站起身,鬆了鬆領帶,高大的身形下散發着駭人的氣息,“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希望我能點頭?馬上同意和你離婚?”
季瑾之攥緊了手掌,指甲掐進皮肉,卻仍舊高傲的揚起下巴,“難道你不想嗎?”
陌少川目光凜然,俊逸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是想,無時無刻不再想着怎麼甩掉季瑾之這個女人,讓她從自己身邊,消失的無影無蹤纔好!
但並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歷來都是他陌少川甩女人,什麼時候輪到被女人甩了!
“你是鐵了心要和我離婚?”他憤懣的咬了咬牙,淡薄的眸低,讓季瑾之更加的心灰意冷!
她沒說話,但那樣的眼神,在他眼中卻更像一種等待。
陌少川陰鷙的眸光逐漸冷凝,捏起了季瑾之的下巴,“遊戲規則我說了算,我說結束的時候,你纔可以走!”
遊戲?
季瑾之一怔,他把這場婚姻當成了一場遊戲?
她苦苦支撐維繫了十多年的感情,僅是一場遊戲?
季瑾之感覺自己的心像有什麼墜着,很悶,說不出來的難受。
“你拿這場婚姻當遊戲?”她聲音顫抖的反問着。
陌少川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更加用力,“不然呢?”
“呵,遊戲!”季瑾之露出蒼涼的苦笑,忽然間做了個決定,賭氣的又道,“那就做個好丈夫吧!整理好你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
陌少川看到了她眼中的苦痛,放開了手,卻勾起了邪魅的薄脣,“你這是什麼意思?求和?還是……”
一句‘示愛’哽在喉間,卻沒道出,只是喉結處微微的滾動下。
季瑾之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喪失了所有戰鬥力,只是沉聲的說了句,“隨便吧!”
看着她奪門而去的背影,陌少川陰鷙的寒眸眯了起來,這個女人,又犯什麼病了?
他費解的眸光緊縮,緊接着,一把撈起椅背上的外套,也闊步追了出去。
季瑾之再回到醫院時,紀承淮正好在門口等着她。
見到她就說,“顧伯伯醒了,很想見你呢!”
她匆忙的快步往樓上病房跑,紀承淮在後面跟着,將一套事先準備好的防塵服塞進她手裡,“不急,先換上衣服的!”
匆忙的換了衣服,季瑾之又拿出脣彩塗抹在自己蒼白的嘴脣上,不想讓老顧看到自己過於蒼白憔悴的面容,省的他再擔心。
來到ICU病房,老顧已經摘了氧氣罩,躺在那裡,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動了動乾癟的脣,道,“安……”
習慣性的一句‘安安’幾乎差點脫口而出,但馬上意識到不對,又急忙改口,“之之啊……”
又覺得好難聽,還是換了個稱呼,“丫頭啊,你來了!”
她原本擔憂的心,被老顧這麼一弄,倒輕鬆了不少,季瑾之走過去噗嗤一下樂了,坐在牀邊握住了他枯瘦的手,道,“我剛失去了孩子,你是不是覺得我還不夠慘,想讓我再失去你這個親人才甘心?”
輕微的責備,卻道出了滿滿的關切,話出口的瞬間,眼淚也隨之流了下來。
老顧擡手給她擦了擦,柔聲說,“我昏迷的時候,隱隱的好像聽到有個人管我叫了聲爸……”
季瑾之看着他,“怎麼了?現在纔想當爸爸?”
“哎,你這丫頭,我剛醒你就氣我!”老顧知道,她就是口是心非,也不想逼她叫自己什麼,反正一個代號而已。
“你那麼喜歡我管你叫爸嗎?”她問。
老顧看着旁邊的檢測儀,半開玩笑的說,“叫什麼無所謂,不過……我好想忘了一件事!”
她忙問,“什麼事兒?”
“遺書上落了一件事啊!”老顧一臉的認真,握着她的手着急說,“我死了以後,我想和你媽媽併骨,這樣在陰間,我也可以和你媽媽舉行一場冥婚,讓她嫁給我,你得滿足我這個心願!”
季瑾之沒好氣的抽回了手,“胡說八道!什麼死不死的……”
老顧微笑的咧着嘴,“我是說真的……”
“可以啊!”季瑾之也認真的點頭同意,“不過,最少要等五十年以後!”
“五十年……”老顧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他今年五十五歲,如果再等個五十年,一百零五歲……
忙說,“不行,不行,太長了,你媽媽活着的時候,我就等了她十多年,現在你都這麼大了,再讓我等……”
季瑾之卻說,“好好活着!你現在不是還有我嗎?”
一暖心的話,弄得老顧心窩裡暖暖的,一時間有些情動的眼眶都紅了,“你這孩子,怎麼突然煽情上了……”
ICU病房偌大的玻璃櫥窗,陌少川犀利的眼眸定定的看着病房裡有說有笑的兩個人,臉色深沉。
她是因爲老顧突然的自殺,所以才暴怒的跑過去衝他叫囂,甚至還提出了離婚的。
可是在陌少川的記憶裡,季瑾之五歲時離開江城,回到季家,就連親生母親去世,都未曾回過江城,心狠的像個冷血無情之人,至於老顧,她更是不屑一顧,可現在這麼看來,季瑾之和顧良才的感情,好的像親生父女……
從剛纔的反應上看,她對老顧的自殺,也是緊張萬分,還聽急診室的很多人說從沒看過季醫生那個樣子,還喊了爸!
這麼想來,她又和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陌少川眯起了眼睛,越來越覺得這個女人可疑了……